“你对我这个可怜人就不能宽宏大量点。”李骥喝着茶,模样却像是醉了酒,比起曾经的满面红光,如今看起来像是饱经沧桑。
“李老板莫不是忘了从前白玉京时,你对我们可没有半分怜悯。”祝筠面带愠色,观潮来的好心情被眼前人瞬间搅扰殆尽。
“拿你们寻乐子的又不是我。何况我脚踏朝堂,身不由己啊!”李骥叹了口气,“善良的祝管家,有酒吗?”
陶然楼内外喝彩一声接着一声,李骥匍匐在茶座前,好似丧家之犬。
祝筠背对着李骥,眼不见心不烦。他遥遥看向荣吟塔,将军已经换回朝服,巍然立于二位王爷身侧。将军好像也在向陶然楼的方向看,有一瞬间,祝筠觉得他们的目光在之江浪潮上方相会。
弄潮之后,是神圣的祭江仪式,由明王代魏帝主祭。之江两岸安静了许多,隐约可以听到对岸祭司诵读祭文。祝筠本以为是普通的祭祀仪式,没想到,祭礼上,竟有由晋王代为宣读的嘉赏三军的圣旨。
首当封赏的是蜀西大捷的将领高照,赐号“柱国大将军”。此封赏一出,两岸物议沸腾。祝筠曾听张冉说将军会再获封号,却不想是这般万人之上的荣耀,还是当着上京的百姓与百官的面。
“怎么,觉得自己没资格当柱国大将军的管家了?”李骥见祝筠目瞪口呆的样子甚是有趣。
“别跟我说话。”祝筠回过神来竖起耳朵继续听。
后来宣读的那些名字祝筠大都陌生,熟悉的不过一个周凌、一个陆六。周凌封宣武校尉,陆六升中军副将。
大宝听闻圣旨,念叨着要早点回去,备一桌丰盛的晚宴庆贺。祝筠想了想,观潮过后是宫宴,将军必是在霄庆宫用膳。大宝觉得十分有道理,想着又得浮生半日闲,便盘起腿开心看潮。
官家观潮礼后,民间奇人能士亦纷纷下江,执旗争先,浮沉于惊涛骇浪间,引得围观喝彩。
祝筠见荣吟塔上的百官纷纷散去,虽对潮景恋恋不舍,但恐将军有事吩咐又寻不见人,便喊大宝回府。李骥见状,也粘了上去。三人刚下楼,就被宫里着装的人拦了下来,“今儿宫宴乃是家宴,咱家领柱国大将军之命,接祝公子入宫赴宴。”
“我、我?”祝筠手指着自己,怕不是听错了。
“正是。”传话太监低眉顺耳道。
“我去会不会不太好,可以不去么。”祝筠低着头喃喃自语。
“瞧你没出息的样,不就吃个饭,走啦,有劳公公带路。”李骥拽起祝筠的胳膊就往马车上拖。
“咦?这位是……”公公见锦衣公子也跟着上车,十分困惑。
“我奉将军之命做祝公子的跟班。他不能离开我的视线。”李骥冲公公眨眼道。
祝筠瞪圆了眼珠就要反驳,被李骥眼疾手快捂住了嘴。“我家将军私交复杂,公公不要妄加揣测。”李骥又补充道。
也不知那位公公到底听出个什么意思,总之一副大彻大悟并三缄其口的模样坐在车前,再也没有回过头。
“李老板,是你自己想去宫宴蹭吃蹭喝吧!”祝筠咬牙切齿,又不敢十分大声道。
“借光借光。”李骥拱手相谢。
“你都能拿到进陶然楼的牌子,还需要蹭我的光参加宫宴?”祝筠皱眉。
“瞧你这话说的,我进陶然楼就是打着你的名号、借了你的光。”李骥咯咯笑道。
“无耻!”祝筠恨不得扑过去挠他。
祝筠乘车径直入了宫门。霄庆宫是王公贵族的赴宴之所,祝筠一行人则被安排在了尚兴园。大将军身边的红人,大小是个人物,同席不入流的京官对他十分客气。离宴会开始尚早,祝筠人生地不熟,只坐在席间的角落里。李骥难得没有到处走动,许是怕被人认出来,免不了一顿揶揄嘲讽。
“长安——”
张冉见祝筠已入席,方要迈起风风火火的步伐就被身后的周凌按住了,“宫墙之中,规矩些。”
“冉大哥,周校尉。”祝筠起身相迎,“原来你们也在。”
“将军怕你拘谨,特意让我来陪你。”张冉搂着祝筠的肩膀道。
周凌白了一眼,不屑道,“说得好像你不在这里,还能跑正殿用膳不成。”
“老周,你说话咋还那么损,”张冉撇嘴,“诶长安,将军的封赏你听到了吧,柱国大将军耶,这还是开国以来,头一份的封号。”
祝筠点点头,喜不自禁。
“未来几天你可有的忙了,登门道贺的人能把将军府的门槛踏破。”张冉乐滋滋道。
“我不过是迎来送往,真正辛劳的是将军。”祝筠道。
“我打赌,他未来几天一定会躲到军营里。”张冉絮絮道,“幸亏长公主殿下已经为将军订好亲事,否则,加上登门说媒的人,那场面真不敢想象。”
“将军订好亲事了?”祝筠一颤。
“你还不知道吧,就是越王家的姝和郡主。”张冉绘声绘色道。
将军娶妻,祝筠真心觉得自己该高兴才是,可心里头就是有中说不出口的落寂。莫名的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张冉没有注意祝筠恍惚的神情,兀自说着所见所闻,“说起来朝中还真是喜事连连,晋王殿下要纳侧妃了,听说是湘国公夫人家的侄女,今儿个也来赴宴,就在贤园呢。”
说到此处,难得安静的李骥忽然站了起来。
“这不是……李、李……”张冉瞪大了眼,方注意到祝筠身侧的人。
“他死缠烂打跟我过来的。”祝筠无奈解释。
“我去解手。”李骥面色阴郁,没有搭理张冉异样的目光。
霄庆宫的舞乐丝竹声声入耳,张冉一边往自己嘴里塞肉,一边滔滔不绝地讲着抗击后凉的故事。周凌装作不认识,认真品着佳肴。
祝筠的心头飘着一朵云,一团不大的云挡住了星空月明。如果将军府里一直都是将军、冉大哥、周校尉、大宝和自己,那该多好。可是大宝有自己的家,将军会有夫人,冉大哥不可能一辈子围着自己,周校尉总会成家立业。
祝筠吸了口小酒,晃了晃脑袋,许是醉了才会生出这么荒诞的想法。常言知足常乐。回想自己浮沉起落,从朝不保夕的小倌到御宴席前,得幸命运垂涎,实不该奢求太多。
祝筠觉得自己能在白玉京里苟活下来,实乃是有一颗达观开朗的心。须臾的功夫,就能把事情想得通透。见李骥还没有回来,自己刚好捡了个借口去园子里透透气。
霄庆宫前是个不小的湖,正殿居水之阳,尚兴园与贤园依湖而建,石桥连廊勾相回连。宫里公主和皇子小时候常喜欢在两园之间捉迷藏,可想而知,第一次入宫的祝筠踏出尚兴园无疑会迷路。
祝筠起初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觉得皇家的山好水好,雕梁画栋犹似梦中。待心情彻底舒畅,回头之际,早已记不得自己转过几个弯。
宫女太监都在宴上忙活,一时间祝筠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祝筠忧心自己会被大内高手当做刺客给先斩后奏,故而寻路时蹑手蹑脚。好在自己的耳朵还算灵敏,听见连廊拐角有声音,想必有人可以为自己指路。
“……姑娘!”是一个男音,有点耳熟。
“公子认错人了。我们家小姐闺名清烟。”小丫鬟很客气的回道。
透过花丛的间隙,可以看见连廊站着三个人。那位追在身后的公子,锦衣华袍,不是李骥又是哪个。
“我不会认错人。”李骥追了上去。
“公子请自重。”丫鬟挺身拦下。
多情郎调戏宫中女,祝筠实不能忍,何况李骥还是蹭着将军的名号进宫来。祝筠正要出手拖回李骥,就听李骥干脆利落的喊出了姑娘的名字,“风亭玉!”
祝筠一惊,停住脚步。
“晋王侧妃十个手指头数不过来,你嫁给他得不到幸福……是不是明王安排你嫁给晋王做他的眼线,你别怕,我去找明王理论。”
“站住。”
女人上前一步,祝筠也从树叶的缝隙里看见她的真容。
她比以前更漂亮了。淡蓝的步摇衬着精致的容颜,一身清雅如月华的纱衣将她的风韵展示的淋漓尽致,广寒宫的仙女不过如此。
“我的事,不劳李公子费心。”
“你承认了。”李骥松了口气,声音透着小激动。
“你怎知我不是一开始就听命于晋王殿下。”风亭玉面不改色道。
“你……”李骥后退一步。
“我是晋王殿下安插在明王身边的人。明王不好权术之争,派我去白玉京收集四方情报。李府出事后,我再度受命到江北打探矿藏。巧的是,你听命于晋王殿下,也去江北打探矿藏。说起来,我们殊途同归,也算有缘。李公子江北相助之恩,清烟铭记。至于曾经的风亭玉,公子就当做是一阵风,风过便忘了吧。”
祝筠眨了眨眼,忽然想通了有关玉姐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