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布利多完全没有预料到莎莉会有这样过激的反应。
他甚至来不及和她打个招呼，也不敢贸然上前，只能先用漂浮咒把人从窗台上放下来——莎莉一落地，就跪在了地上。但是她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好歹不再尖叫着道歉了。
邓布利多走到莎莉的身边，因为她仍然跪在地上，老人也没有扶她站起来，反而自己蹲了下来，雪白的长胡子几乎要碰到地上，邓布利多拿出了一块巧克力蛙，递给了女孩儿，他温柔地向她道歉：“抱歉，莎莉，我只是不想打扰你观看比赛——吃块巧克力吧，这大概会帮助你好受一点，我们有共同的爱好，是吧，不过我想你的牙齿肯定比我的要健康得多，我总是会因为这点小嗜好被庞弗雷夫人责骂，她可真凶啊，但她也是我见过最厉害、最关心病人的医疗巫师之一。”
莎莉垂着脑袋，黑色的长发掩盖了她所有的神情。
良久，邓布利多看着女孩儿接过了巧克力，撕开包装袋，一口咬掉了青蛙的脑袋。
他听见莎莉低声说：“抱歉，校长，我……我有点恐高，你知道的，这不是什么大毛病，庞弗雷夫人在第一堂飞行课的时候就给我检查过了。它只是让我骑不了扫帚而已。”
邓布利多没有坚持，他顺着莎莉的话说了下去：“哦，是的，我知道，霍琦夫人告诉过我，这确实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也完全不用为此致歉……巫师们还有其他更方便的出行方式，并不一定非要在天上飞……但是我想，难免会有点可惜的，你刚刚想到的新的死亡试验方案，可能就不太合适了，那会让你的恐高症更严重的。孩子，你不要告诉我，你很喜欢医疗翼里面的吼叫声吧？”
他的语气非常轻松，就好像刚才真得在安慰一个恐高症突然发作的调皮孩子。
这个孩子仍然跪在地上，腰背挺直，只有脑袋垂在胸前，披散在身上的黑色头发时不时地微微起伏，她无声地啃着青蛙的四肢，最后一口吞掉了它的躯干，翻开了里面的画片——另一个邓布利多在她的手上微笑眨眼。
她突然急促而又短暂地抽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把恐惧的情绪从胸口吐了出来。
再抬起头，又是那个嘴巴在笑、眼睛不在笑的莎莉·多萝西娅了。
莎莉撑着阳台站起了身，顾不上打理自己凌乱的裙子，首先搀着邓布利多的胳膊，把校长扶了起来（要说，邓布利多虽然已经头发胡子全白了，但他可是当今最强的巫师，身体仍然非常灵活健康；而且他又瘦又高，足足比莎莉高了1英尺还多。她的搀扶勉强尽到了一点象征意味。但老校长不仅没有拒绝，还乐呵呵的）。
她理直气壮把邓布利多的巧克力蛙画片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虽然邓布利多本人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然后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只是在看完比赛的路上，正常地遇见了校长：“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邓布利多摸了摸他歪歪扭扭的鼻子：“啊……是的，当然，当然有——你知道魔法学校魔药锦标赛吗？莎莉小姐。”
“在霍格沃兹、科多斯多瑞兹、瓦加度和魔法所四所魔法学校之间举办的魔药比赛，每七年一次，获胜者将得到一个黄金坩埚，斯内普教授在四年级的时候曾代表霍格沃兹赢得过第82届锦标赛冠军。第85届举办的时间是……1995年9月，那时候，我五年级，满足三年级以上的年龄限制。您是想让我去参赛吗？”
“为了莎莉小姐丰富的学识，奖励甘草魔杖一个。”邓布利多在空中轻轻一抓，把一根从包装上就能看出来自霍格莫德蜂蜜公爵的甘草魔杖送到了莎莉的眼前。
莎莉接过这只糖果，双手捏住校服裙的两侧，向他行礼：“感谢您的嘉奖。”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笑出了声。
邓布利多又抓出了一根甘草糖（他好像总是随身带着各种各样甜蜜的糖果零食，这让莎莉很羡慕），他拆掉了包装，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含糊着说道：“魔法学校魔药锦标赛是团体比赛，一般来说，通过比赛前一学年在校内举办一个选拔赛，来决定代表学校参赛的成员，但也有例外……如果你足够优秀的话，曾经的西弗，你们现在的魔药学教授斯内普教授就是这样在魔药上有着惊人天赋的学生，当时的魔药学教授斯拉格霍恩，聪明的莎莉小姐可能已经在图书馆看到过他的名字了……他是一个善于发现人才的老师，因此他非常得看好斯内普……最后比赛结果也证明了他的眼光。”
“听说莎莉小姐最近都在地窖帮西弗勒斯准备魔药材料，我猜想他说不定也想培养你，带你去参加比赛呢，毕竟你有着一些过人的天赋……所以，我是想说，如果莎莉小姐这个圣诞节还有空闲时间，或许我们可以去拜访一下西弗，和他谈谈这件事情……说实话，我很期待看见你抱着黄金坩埚回来的样子，莎莉小姐，你的聪慧总是会让我这个老年人感到吃惊和欢喜。”邓布利多摸着石墙，从拉文克劳高高的塔楼窗边，向外面望去。
莎莉捏着甘草魔杖，把包装纸捏得“哗啦哗啦”响。
她完全跳过了那些烦琐的场面话。她知道，在这个学校里，没有什么瞒得过它现任的拥有者，阿不思·邓布利多校长，他一定已经知道了她擅闯禁区、能够与三头犬交谈的事情（虽然莎莉可以确定，在那个晚上的那个房间里，她只看见了奇洛和斯内普）。
这是给她的惩罚？还是希望她戴罪立功的机会？
莎莉有点茫然。
但是她也很确信，她的圣诞节，她是最没有资格给自己做决定的那个人。
于是，她只能谨慎地、斟酌着开口：“我也很想为学校争取荣誉，校长。只是我在家里的时候，通常都在母亲的安排下进行学习，我没有办法越过她给您做下任何承诺。除此以外，您或许最好先与阿道特·多萝西娅先生商议，我不知道您是否了解——多萝西娅庄园的出入权是完全掌握在它的所有者手里的，如果您不能得到多萝西娅先生的支持，不止您没有办法进入庄园，就连我想从庄园中出来看您，都做不到。”
“原来是这样，是我实在考虑得不够周全了。”邓布利多点了点头，“莎莉小姐还是未成年小巫师，我确实应该先和你的监护人商量好才对……啊哈哈哈，没想到年纪这么大的人，也还是会像年轻的时候一样犯一些冲动的错误啊。为了一些老年人的尊严，就把这次不成熟的谈话当做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吧。”
他神秘地笑了笑，用手指在莎莉手中的甘草魔杖上轻轻一点，突然魔杖上的包装纸就变成了一只顶着不知道从哪里不停飘出来的雪花的麋鹿，在半空中拖着雪橇，欢快地绕着莎莉转圈，它转到哪里，莎莉身上的衣服就自己恢复了平整的样子。最后，手指大小的麋鹿停在了她的肩膀上，用柔软的皮毛和略带坚硬的鹿角蹭了蹭她的脸颊——莎莉似乎还能闻到甜甜的甘草香味。
“希望我们能在圣诞节再见，莎莉小姐，好好享受假期前的魁地奇比赛吧。”
邓布利多挥了挥手。
莎莉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一种冲动从胸口生了出来，一路闯过喉咙，发动了舌头的叛乱：“校长！您知道奇洛教授——”
须发皆白的白巫师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半侧过身来，把食指压在嘴巴上。他笑眯眯地问了莎莉一句话：“俄尔普斯为什么最终没有能带回欧律狄刻呢？”
…………
……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得很快，雪越下越大，当所有人都穿上厚厚的毛衣与大外套，仍旧冷得要发抖的时候，圣诞节就要来了。
莎莉用公共猫头鹰棚里的猫头鹰给家里传了信，她已经买好了车票，学校里现在还会在走廊和图书馆游荡的人越来越少，所以她最近比起把书带回宿舍，还是更倾向于在温暖的图书馆里坐到闭馆。
说来也巧，在这最后几天，她终于与心心念念想要和她建立学习小组的赫敏·格兰杰小姐碰面了，当时旁边还坐着罗纳德·韦斯莱和哈利·波特先生，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不打算告诉莎莉的样子，莎莉也并不感兴趣。她只是与赫敏（现在可以直接称呼她为赫敏了，顺便也结识了罗恩与哈利）互换了姓名，并且无不可地答应了对方的学习小组计划。
后来还遇见了塞德里克（那个时候罗恩的表情非常有趣，他不理解为什么放假前还会有这么多人选择往图书馆跑），塞德里克询问了莎莉的住址，虽然不明白用意，但莎莉告诉了他，并得到了他的通信住址。
一直到火车发车的那一天，莎莉在宿舍里提前换好了她麻烦的常服。
她的行李非常少，绝大多数都还原样放置在宿舍里，只带回去了假期的作业和一些已经小了、穿不下的衣服——她的生长其实比同龄的孩子要慢一点，这大概和她幼猫一样的胃口脱不开关系——但多萝西娅家每个成员的衣服都是定期请裁缝到家里来测量尺寸、量身定做的，一些比较紧身的衣物，哪怕有一丁点的变化，穿起来都不太舒服了。
所以她现在穿了一身相对比较宽松的两件式洋装，用深黑色带白色花纹的莫塞林毛薄纱制成，上身是类似夹克的紧身上衣，用蕾丝花边和三层流苏边装饰着传统的宝塔袖，里面勉强套了一件厚绸布底衣；下身是有三层收束荷叶裙构成的印花蛋糕裙，用深蓝色的软衬裙撑开，刚好盖住鞋面，以方便走路。她的肩膀上围了一圈流苏花边的假过肩，加上可拆卸式的镂花棉布领子，再带上一顶盖住耳朵的大罩帽。
——这是非常传统的古老家族打扮，虽然莎莉在半年的学习生活中了解到，这样的打扮在麻瓜世界已经落后了超过一百年了。
但是她只有这样的衣服，而她不能穿着不属于家里的衣服回家。
宿舍里的镜子十分聒噪，莎莉想，它的审美大概也已经落后了一百年了，因为它大声称赞着莎莉优雅挺直的脊背与纤细的腰身，甚至还为她惨白的脸庞与暗淡的黑发（那大概是她全身仅有的暴露在外的部分）作了一首毫无韵律的诗歌。
但无论它夸得如何天花乱坠，莎莉看着镜子，只感觉到胃紧缩在一起，想要呕吐。
她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带上白色的蕾丝手套，提起了手提箱。
站在拉文克劳休息室门口的走廊里，她忽然想在回家前再答一次题，于是她扣响了门环。
青铜门环缓缓开了口。
“行政处长为什么没有成为歌手？”
莎莉脸色突变，提着行李箱，皮鞋跟打在石砖地面上，慌乱地逃走了。
====【补注】====
1、俄尔普斯，凭一腔孤勇和一把竖琴独自组织并实行了著名的冥府营救行动，但不幸失败。结局在诟病中被石头砸死。
2、牵强附会的自编anagram：谜底是desire（欲望）。
行政权（decentralisation）划去（拿出一个l）歌声（cantation）=desir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