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机不可失黄韩施回马枪，旗鼓相当天师亮杀手锏
黄芩此言一出，萧怀物等人惊诧不已，虽说是各有各想法，但全都默不作声着。
萧怀物想的是，这毛头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大言不惭的。
卫经纶在心里挑起大拇指：黄兄弟定是天生豪勇，方能浑然不俱，连‘太玄天师’的威名都压不住他，确是响当当一条好汉啊。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李自然那妖道受了伤，想拿下怕也不易。
宫露白目露赞许之色，大明大白地冲黄芩这边点了点头。她隐隐觉得那二人该算自己一伙儿的，是以当他们显露出惊人的胆色时，也顺势体会到了一种淡淡的、奇妙的、既得意且振奋的感觉。不过转念想到萧家老爷子已重伤难愈，情绪便又颓然暗淡了下去。
韩若壁皱眉，轻搡了黄芩一把，道：“你素来不喜多管闲事，这回怎的来了兴致？”
黄芩挑起眉毛，扫他一眼，道：“莫非你不想会一会那个李自然？”
韩若壁撅了撅嘴，不由心下腹诽起来：想是一定想的，可也得先掂量一下敌我双方的实力吧。听萧仁恕的意思，李自然目前铁定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但这毕竟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他之所以认定李自然受伤不轻，是基于对方没有追击而至。可是，别说李自然这样让人难以琢磨的半妖之人，就是一般江湖人，哪个没有过只受了一点儿轻伤，就出于各种原因，不愿意冒丁点儿风险，完全放弃对已经失败的敌手穷追猛打的时候？是以，李自然的伤情究竟怎样？是轻是重？实际上尚不清楚。可你我二人，确是已经恶战了一场的，虽说没受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伤，但功力消耗也着实不少。这样的情况下，能否拿得下李自然，当真不好判断。再者，真到了生死悬于一线，拼死搏杀的时候，人往往能爆发出几倍于平时、难以想象的潜力。因此，真到关键时刻，李自然绝对会不惜损伤真元，也要抵死相拼的。那么，他原本若是伤得不重，这种拼死一搏的时候，战力几乎不会有明显下降，那我们特意选在此刻回去杀他，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当然，面对着一位全力以赴保卫家园和亲人，乃至伤重将要逝去的老者，韩若壁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说出这些话来的，否则便等于公开置疑萧仁恕的实力与判断力了。他先向萧仁恕那里望了眼，再转向黄芩道：“你又何必这么着急呢？”
黄芩听出他颇为犹豫，微一思忖便明白了他的想法，但仍哈哈一笑，道：“你是迟早要和李自然拼上一场的，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日又有什么不好？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他也有他的想法：眼下的这个时机来之不易，如果能一举杀得李自然，当然比夺取‘玄阙宝箓’更为有益。何况，他们已从‘三杀’手里抢了‘玄阙宝箓’，李自然是决计不能放过他们的，所以殊死一搏再所难免。如果说，在见到萧仁恕之前，黄芩完全没有这种想法的话，见到萧仁恕后，这种想法就把他的脑袋占满了。此前，他没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李自然不但武功高强、道法超绝，而且还躲在高手如云的‘宁王府’里，别说杀他，就是见上一面都难比登天。如今，也不知是老天有眼，还是他们的运气太好了，李自然不但自动跑到他们面前来了，并且可以确定的是，这时的李自然已同萧仁恕大战过一场，内力损耗自不必说，除去伤势轻重的不定因素，受了伤总是一定的，可以说是杀他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所以，黄芩才会起了心思，欲杀个回马枪。
韩若壁这时的脑子活络起来，眼珠子转了转，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佯作掐指一算，有模有样地点头道：“今日冲鸡煞西，星宿为东方尾火虎主吉，我们从韶州来，往箩坑去，方向朝东，应该没什么不妥。好吧，咱们就杀个回马枪，去会一会这位号称陆地神仙的‘太玄天师’李自然吧。”
本已面如金纸的萧仁恕闻听此言，好像也恢复了一点儿精气神，口中喘息着意气风发道：“好好好，若是掉回头去，定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哈哈哈哈。”
黑夜里，他的笑声居然十分铿锵有力，远远地向四周传了开去，听上去哪里像是伤重近死之人？
黄芩听出这笑声中有异，面色微微一变，身形一晃，抢至萧仁恕身侧，就欲做点什么。没等他有任何举动，萧仁恕的笑声就戛然而止，再定睛看时，‘无刃剑’已双目闭瞌，头软软地垂了下去，身体也松瘫开来，只是因为有树干支撑着，才能暂时保持端坐不倒的姿势。
一代剑术大师，就此瞑目。
萧兰轩死死地盯着树下失去生机的老爹的尸身，像是不认识了一般瞪大了双眼。他紧握双拳，嘴唇轻轻地颤抖着向前迈出几步，但随及又立刻停在那里，仿佛有点儿无所适从，不知该不该靠近。不过，虽然如此，他的步伐瞧上去并没有丝毫动摇，依旧异常稳健。他的双目中布满了血丝，胸口起伏不定，显然压抑着强烈的情绪。
他没有哭。
一滴泪也没有。
他知道，这种时候，绝不能哭。如果哭了，便是对不起九泉之下的老爹。
这几年，他的世界里只有酒，除了喝酒，好象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了；但现在，他的老爹没有了，之前所有与他无关的，都变成需要他来负责了。接下来，他必须要想的、要计划的、要做的都太多，再也没有时间浪费在‘哭’这种仅仅只能发泄情绪的事情上了。
宫露白看着这样的萧兰轩，心里委实不好受。这样的场景，她感同深受，眼前的萧兰轩，仿佛就是那日‘朔雪庵’里的自己。一时间，她忍不住迈出了半步，想上前去好好安慰一下这位痛失慈父的青年。但即刻，她又退缩了回来。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怎样的方式才能安慰得了他。事实上，在她看来，这种时刻是没法靠别人的安慰的，只有靠自己挺过来。
也许，不是靠自己，是靠仇恨。
仇恨是一种强大而可怕的力量，可以使胆小的人变得无畏，也可以使善良的人变得恶毒。
萧怀物缓缓走上前，以右手轻轻地覆盖在萧仁恕紧握住剑柄的手上，一如他还活着时一样，又用力摁了摁，垂泪哽咽道：“大哥......放心......还有我，有兰轩，‘解剑园’......绝不会垮......”
黄芩晓得眼下时间宝贵，经不起悲伤消耗，立刻沉声道：“宫姑娘、卫少侠，烦你二人留下保护萧少侠。”转头，他又对萧怀物道：“萧家二叔，还请你和我们一道杀回去。你只管召集起‘解剑园’的人马，震慑住‘南华帮’的那群贼子，好叫他们知道‘解剑园’不是战败逃跑，而是重振齐鼓杀将回来了。至于那个妖道李自然，就交由我们对付。”
他的话音未落，萧兰轩已抢过话头，道：“二叔，您留下陪我爹，我跟他们一道杀回去。”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为了显得冷静而做出来的、生硬的冷漠感。
“还是我去吧。”萧怀物的眼中已是泪光闪闪，道：“贤侄大可不替我担心多虑。‘箩坑’那边，郑坤已死，‘南华帮’群龙无首，剩下的那些人马里已没几个提得上筷子的。除却李自然和他的几个徒子徒孙，其他余孽根本不值一提。”
其实，他这话是太托大了。‘南华帮’虽然没了郑坤，可还有马国梁以及各路助阵的高手，实力仍不容小视。而李自然的可怕程度，更是难以揣度，杀回去之人不说有九死一生之危，至少也是极其冒险的。萧怀物会有如此一说，无外乎是想在保全萧兰轩面子的同时，委婉地阻止其涉险。毕竟，以萧兰轩那退步许多的功力，万一有个闪失，却叫他日后如何去面对九泉下的大哥？
韩若壁获悉郑坤已死，眼中光芒闪动，道：“哈，马国梁终于还是得手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很是古怪，其余几人都没听明白，但既然与接下来要做之事没甚关系，也就没有人多问了。
萧兰轩摇摇头，语气无比坚决，一句一顿道：“我必须去！我要好好瞧一眼李自然。”他的眼睛里射出两道难以形容的、可怕的、饱含了仇恨的光芒。
萧怀物见他主意已定，知道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了，只得默默地、沉重地点了点头。
宫露白同卫经纶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显然已达成了一致。她朗声道：“这里有萧大叔一人照料足够了，人多力量大，我们也一起杀回去。”
韩若壁迅速地以目光一一扫过他们，‘嘿’了声，道：“好了，别争了。事不宜迟，我和黄兄弟的马快，先走一步，你们有意参与的，随后赶来就是。至于萧二叔，尽管在这里守护着，等我们的好消息吧。”言罢，他招呼上黄芩，二人拉马过来翻身上马，一路往‘箩坑’疾驰而去。
等到萧兰轩、宫露白、卫经纶三人赶回‘箩坑’时，几乎已经认不出这片他们不久前还曾奋战不休的地方了。一片蒙蒙薄雾中，几道霞光穿透了黎明前的黑暗，把洼地照得有些光怪陆离。场中，紫电青霜，漫天飞舞，正斗得欢畅。‘南华帮’和‘解剑园’的人马都已停止了打斗，自动分聚两边。‘南华帮’那边，个个表情萎蘼不振，如丧考妣。令人讶异的是，指挥大局的并非副帮主马国梁，而是右护法长老‘迅雷掌’龙天任。至于‘解剑园’这边，同样是一副垂头丧气、意志消沉的模样。不过，比起‘南华帮’还能有个护法长老主事，‘解剑园’则根本群龙无首，连个暂时统领一下的人都没有。
萧兰轩等三人的出现，无疑给‘解剑园’一干人等带来了极大的鼓舞。数名‘解剑园’的子侄竟兴奋地跳了出来，纷纷上前向萧兰轩致意。不管怎样，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萧兰轩的归来至少意味着他们暂时有了一个可以依仗的指挥者了。萧兰轩当即吩咐下去：稍安勿躁，严阵以待！他带领卫经纶和宫露白督促‘解剑园’的子弟摆好阵式，以便发挥协同作战的优势。解剑园’众人的情绪瞬时稳定了下来。之后，众人一起又关注起‘南华帮’那边的状况来。
看起来，之前两边斗得俱是损失惨重。遇到此种情况，如果再斗下去，终究逃不过两败俱伤的结果。俗话说得好，当牙齿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就轮到舌头上场了。是以，双方才默契地放弃了拼斗，各守一方，谁也不敢再轻易地向对手挑衅了，从而也隐约有了一丝可以派人出来谈判的迹象。
萧怀物的小儿子萧月白已从‘解剑园’一众子弟中不声不响地挤了过来，贴到了萧兰轩的身前。他的武功虽不是顶尖的，但为人最为溜滑机敏，所以在刚才的连番恶战中，一直自保无虞。他本意是想打听一下萧园主人在何处，是否还有什么计划，但一瞧见萧兰轩的神色不对，肚里的肠子便打了个结，没敢开口提这一茬了。不过，既然跑来萧兰轩面前了，也不可能什么都不说，他脑中急急转了几个弯，便顺势向萧兰轩介绍起这一段的战况来。
却原来，萧仁恕等人逃走后，李自然稍加休息便恢复了精神，或者至少瞧上去是如此。以他的武功、道术，当然是一出场就控制了局势。那时，‘南华帮’和‘解剑园’双方已斗乏了，多数人暗里都萌生出罢斗的念头。值此时际，‘太玄天师’声若雷霆，一声令下“都给我住手！”大家也就顾不得什么，半推半就地停止了打斗。奇怪的是，李自然并没有立即站到‘南华帮’一边，而是吩咐他的弟子，就 是一直跟在赵元节身边做副手的那个年轻道士，详详细细地把此前的情况报予他知道。这之后，李自然的神色很是不善，对‘南华帮’的副帮主马国梁拉长着一张脸，很不友好的模样。他把马国梁拉到一边，单独说了半天的话。说的什么，除了他们自己也没人知道。最后，似乎是马国梁把他说动了，李自然最终站到了‘南华帮’一边。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率众对‘解剑园’众人有所行动，骑黄膘、紫骝马的二人就赶到了。那二人一到，也没什么好说的，立刻乒乒乓乓地动上了手。倾刻间，陆地神仙和绝世高手打起架来。瞧见这样的阵仗，无论是‘南华帮’帮众，还是‘解剑园’子弟，没一个敢上去帮忙的，全都远远地退开，分聚两边，小心观战。同李自然贴身密谈的马国梁真是倒了血霉。因为他和李自然站得太近，首当其冲被紫骝马上下来的那个高手当成了目标，一剑呼啸着刺下去，整个人冻成了冰棍，估计到死都没能弄明白是怎么死的。
卫经纶一边听他说，一边聚起目力，定睛望去，终于瞧清楚了场中兔起鹘落、人影翻飞、战成一团的几人。
就见，李自然傲然立于当中，白袍无风自扬，两手不停舞动。五道电光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忽上忽下飞腾环绕着，如同被五根连接着手掌的、瞧不见的细绳牵引住一般。不消说，那电光必是李自然的诛仙剑无疑。卫经纶记得，‘小天师’赵元节能同时操纵三枚诛仙剑。那么，以双手驾驭五枚诛仙剑的李自然的道行，显然要胜过赵元节一大截。从李自然那满脸严肃的神情可以瞧出，纵使他那样高深的修为，在面对黄芩、韩若壁二人联手时也一点儿都轻松不起来。
此刻的黄芩正手持铁尺，脚踏七星罡步，步法如电，身形好似穿花绕树般与‘诛仙剑’周旋着。纵然‘诛仙剑’迅捷如风，也难以跟得上他的速度。除了速度极快以外，黄芩的举手投足间还仿佛带出了一道道重影，在李自然身前身后绕来绕去，当真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叫人眼花缭乱。
盯着黄芩瞧了片刻的卫经纶只觉有些头晕眼花，胸口烦闷，几欲作呕，不过，总算瞧出了一些门道和古怪来。原来，不论黄芩的身法如何深奥，都只在外围转悠，始终不曾靠近到李自然身前三尺以内，也不知是战法保守，还是忌惮李自然有神妙的护体罡气。总之，在卫经纶看来，这种情况极不寻常。
相比黄芩，韩若壁看起来则要轻松许多，毕竟李自然的五枚诛仙剑里倒有四枚是追着黄芩的，只留了一枚吊着韩若壁。这可不是李自然厚此薄彼，而是因为他发现韩若壁也是精通道法之人，担心万一迫得太紧，被他孤注一掷用道术破了自己的‘诛仙剑’，所以只用一枚远远地控制着韩若壁。只要能够缠住对方，切断韩若壁与黄芩间的联系，他就可以尽情催动另外四枚诛仙剑全力诛杀黄芩了。这就是李自然打的逐个击破的如意算盘。韩若壁似乎也并不急于和黄芩连成一片，而是左手五指张开，捏了一个奇怪的手印，掌心处光华忽隐忽现。只要李自然的诛仙剑一靠近他，他就左掌一拍，掌中立时霞光闪闪，金芒耀眼，那枚诛仙剑就会像被墙壁封堵住了一般，立即折向避开。显然，这是一种足以克制‘诛仙剑’的法术。但是，此种法术也有很大的缺陷，那就是霞光长不足一尺，宽不足半尺，自保或许无虞，但想要克制住李自然那来去如风，纵横捭阖的诛仙剑，似乎还力有未逮。当然，这也是李自然只用一把诛仙剑缠住韩若壁的原因。否则，即使五剑齐出来对付韩若壁，也会被韩若壁掌中的霞光所迫，齐齐闪躲避让开来，完全奈何不了他半分。但是，仅靠一枚诛仙剑，虽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牵制住韩若壁，却显然无法给予对手足够的压力，因此韩若壁仍有余力以右手挺剑，时不时瞅准机会发出一股凌空剑气，飞刺向李自然的周身要穴。须知，韩若壁的剑气乃是灌注满了‘六阴真水神功’发出的，因此不但神威莫测，而且每一剑刺出都携带出‘嗤’的一声利响。本来，这等凌厉无匹的凌空剑气应该是无形无影的，但由于‘六阴真水神功’的剑气极为冰寒，划空而过后，把周围空气中的水汽瞬时冻结起来，形成一股白蒙蒙的雾气。正是这股雾气裹着阴寒刺骨的先天真气，如飞矢一般疾射向李自然，令人误以为白色的雾气就是疾袭而至的剑气。其实，真正无形无影的剑气比雾气要快，虽然只快那么一点点，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倘是有人犯错，把雾气当作剑气，瞄准了雾气袭来的时刻出招去挡，那就难免要为反应迟滞付出被利剑刺中的代价了。开始时，李自然就曾犯了这样的错误，待要挥袍去挡时，被韩若壁的剑气提前穿透了他的护体罡气，得亏他反应迅疾，身形如电，才及时扭身避开，但擦着肌肤而过的寒冰剑气，还是冻得他感觉连骨髓都要凝结起来似的，也才知道了韩若壁的厉害。
双方斗到现下，韩若壁已发出了几十剑之多，空气中满是白蒙蒙、迷茫茫的冷雾。此时此刻，‘横山’上激射而出的凌空剑气已隐藏于重重冷雾之中，再无任何痕迹可寻，纵是李自然神功绝世，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应付，否则一个不小心着他一剑，亦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只是，这样的场面未免有些单调。不过，单调中又透着极度的紧张。不管是‘南华帮’，还是‘解剑园’，所有人都在密切地关注着战局。在眼力稍低之人看来，李自然以双手操控五道电光，全力主攻，应该是大占上风。但从行家的角度看来，李自然仍面临着三个巨大的威胁：
其一，韩若壁的凌空剑气。一旦被这种至阴至寒的凌空剑气刺中，恐怕胜负立分；其二，韩若壁的左掌中发出的金霞之光。那是足以克制‘诛仙剑’的奇术。如果李自然稍有疏忽，不甚被韩若壁打落掉一只诛仙剑，那么剩下四枚诛仙剑，怕是无法维持住目前的攻击威力。如此一来，平局势必被打破，落败的显然只会是李自然；其三，威胁来自于虽然被四枚诛仙剑追击，却仍虎视眈眈、伺机反攻的黄芩。黄芩掌中的铁尺上时不时闪现异光，不用想也知必是蛰伏着的、至高无上的‘以神御器’的绝学，一旦发动，必为惊天动地的一击，切切不可小觑。
面临的威胁有三个，李自然的胜机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寻到黄芩的破绽，以‘诛仙剑’击倒黄芩。但是，黄芩的身法如电，目光如炬，且呼吸平稳悠长，脚下又快而不乱，显然远没到力竭之时，想等他出错，找他的破绽，谈何容易？
身处这等不利的局面，李自然岂能不知？是以，心中亦是烦恼不已。他有心祭起‘元婴出窍’之术，一下将这两个扎手的角色给结果掉，但偏偏因为先前受了萧仁恕一剑，委实伤得不轻，如果此时强行施展‘元婴出窍’，难免伤势加剧，折损道行。而似他这般修为，已是百尺竿头，哪怕想要再精进极其微小的一步都非常困难，要他折损十年八年的道行，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是无论如何也没法甘心的。但令他无可奈何的是，在维持伤势不恶化的状况下，他已将‘诛仙剑’的威力尽数施展，可不从哪里蹦出来、仿如横空出世的这两个年轻敌手的实力却着实强劲得可怕，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即使他的五枚诛仙剑全力尽出，依然还是占不到对方的半点便宜。
归根到底，李自然的烦恼，只在于要不要损伤道行，而不在于能不能击溃敌手。他相信，只要祭起‘元婴出窍’之术，解决掉这两个武功高强的小贼子还是没任何疑问的。所以，虽然他感觉烦恼，却没有任何败亡的担忧，是以信心依然饱满。这一点，从他进退有序、毫不慌乱就可觉出一二。
黄芩和韩若壁也感觉到了李自然的这种自信。尽管他二人还摸不清令李自然有恃无恐的依仗是什么，但心里明白对手还有底牌没有亮出来。实际上，他们俩也没有把底牌亮出来。黄芩曾数度逼近李自然的身前，几次心念闪动，想施展‘以神御器’的绝学，以铁尺强攻，或者干脆发出‘爆裂青钱’攻敌以不备。但是，一接触到李自然那绝非虚张声势、坚定而又自信的眼神，他便犹豫了，他确信李自然还有压箱底的绝招没有亮出来，因为只有稳操胜券之人才有那样的眼神。也因此，黄芩才强忍下展露绝学的冲动，保持和李自然的‘诛仙剑’相持，以期等待有更大的把握后再全力出手。到了这样份量上的高手相搏，全力出手的机会往往只有一次，如果不能抓住令自己得胜，就得落败身死。这确实不由得黄芩不谨慎。
眼见着，三人翻翻滚滚，又斗了百十个回合，依然不分胜负。李自然不禁暗中叫起苦来。如此这般激战，对他的精气神损耗极大，到此时，还要同时操纵五枚诛仙剑对敌，已令他开始觉得有点儿吃力了。这是个非常坏的兆头。
果然，黄芩、韩若壁立刻感觉到了他的诛仙剑的速度有所下降。当即，黄芩脚下一发力，愈发快捷起来，转瞬间已数次贴近到李自然身前身后约莫两尺左右。这样的距离，近得李自然甚至能够感觉到黄芩身上那股浓浓的杀意。虽然，黄芩最终也没有施展出杀招手段，但还是给李自然带来了很大的心理负担。
韩若壁在发觉‘诛仙剑’的变化后，心思一变，立时提聚起精神，连凌空剑气也不怎么发了。少了凌空剑气的威胁，李自然立感轻松不少，就待暗里准备计划一番，一举先把黄芩击倒。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一门心思放在了捕捉黄芩步法变化的破绽上，加上韩若壁那边的压力减轻了，就难免对牵制韩若壁的那枚诛仙剑稍有懈怠。这时，只听得韩若壁朗笑一声，道：“着！”与此同时，韩若壁看准时机，左掌拍出，一道八寸长的霞光突然明亮闪耀了起来，不偏不倚，正击中了向他飞去的‘诛仙剑’的剑尖！“噗”的一声，那枚‘诛仙剑’立刻光华暗淡，如同没了头的苍蝇一样失去了原本的方向，歪歪斜斜地摔落在地上。这之后，任凭李自然如何作势，那枚诛仙剑都如同死鱼一样落在尘埃里，再也不听使唤了。
李自然大惊失色。他深知少了这枚诛仙剑的牵制，韩若壁就无所顾忌了，一定会放开手脚向他发起最猛烈的攻击。如果他从黄芩那里撤回一枚诛仙剑来拖住韩若壁，那么对付黄芩的诛仙剑就不够了，四枚尚且不能奏效，三枚就岌岌可危了。既知无法依靠四枚诛仙剑来维持攻势，李自然当机立断，清啸一声，向后跃开三尺，双手向怀中一招，四枚诛仙剑齐齐折返，‘嗖’的一下，全飞回到他的袍袖中去了。继而，李自然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各捏起一个仙符，双目圆睁，口中‘咄’了一声，只听‘赫拉拉’一声清脆的啸响亮彻云宵。一道光柱冲天而起，一个白色的鸟形元神陡然出现在李自然头顶二十余丈高的半空中，栩栩如生，展翅欲飞。
李自然祭起了‘元婴出窍’之术！
黄芩正想和身扑上，却见李自然动作怪异，于是微一迟疑，脚下也相应地收了些力，等看到李自然元婴出窍的怪象时，不禁吓了一跳，反而向后跃开了尺许。
一个起落间，韩若壁已如飞鸟般腾跃而至，落在了黄芩的身侧。他的脸色有些紧张，道：“小心，那可是朱雀元神，功可夺天地之造化，切莫大意。”
这时的李自然，外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满脸阴森。他冷哼了声，道：“好小子，果然是识货的。不知江湖上何时出了这许多年轻才俊，倒是我等老朽坐井观天，夜郎自大了。也怪我有数十年没能与人好好交手，本以为再无敌手，却原来还是过于自大了。来吧，我这朱雀元神座前，不杀无名之鬼。大家糊里糊涂地杀了一通，也不知二位高姓大名。趁现在还能说得上话，且报上名来。通名受死总不至于做了无名之鬼！”
黄、韩二人不由自主地望了眼半空中的朱雀元神，又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心中都颇感沉重，没有出声回应。虽然此前他们就料到李自然绝对不好对付，不料受了伤的李自然依然如此得不好对付。不过，只刹那间的功夫，二人就又都斗志昂扬了起来。
他二人何许人也？一个是只要认准了，有把握时按有把握的对策干，没把握时连命都豁得出去的硬茬；一个是喜好挑战、冒险，专捡硬骨头啃的黑道魁首。是以，在面对李自然这样超级强大的敌手时，虽然会稍觉沮丧，但也仅只是一晃神的功夫，转眼后就反而激发起了他们更为强大的斗志。就见，二人全神贯注、抖擞精神，宝剑、铁尺之上神光熠熠，罡气隐隐。看来，他们已同时运起了以神御器的无上神功，就要和李自然一决雌雄了。
其实，这种时候，对阵的双方均是有苦自知。李自然这一方，是强行祭起‘元婴出窍’，这一施为势必加剧所受的剑伤，并损伤修为，可谓饮鸩止渴。何况，他有伤在身，‘元婴出窍’的威力也会大打折扣。黄芩和韩若壁一方，毕竟在‘宝珠峰’上的恶斗过一场，又同李自然对战百多个回合，加之二人的真气元神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目下已经消耗过半，是以再强用‘以神御器’御敌，都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正因如此，双方虽然都亮出了最强的神功绝学，却仍旧保持着对峙的状态，谁也没有率先发动攻势。三个人，六只眼，互相瞪视着，连眼皮都没能眨一下！他们心里明白，这种状态不可能保持很久。
率先发难的，是韩若壁。韩若壁的双手紧握剑柄，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剑尖，看起来极其小心翼翼地、缓缓地刺出了他的宝剑‘横山’，竟完全不去注意李自然的反应。他只是弓着腰，低着头，眉毛死命的向上挑起，目光紧盯着剑尖，姿势看起来颇为可笑。但是，就是这样的一剑，却令得李自然和黄芩同时变了脸色。
得兔忘蹄！
这就是‘快活剑’的最后一大杀招——得兔忘蹄！
这一剑乃是韩若壁的无上绝学，甚至在和黄芩比试时，他都存了藏私之心没有施展。可目下，面对李自然超凡脱俗、神威难测的‘元婴出窍’，他终于决定尽情施展出来了。
李自然的眼中显露惊讶之色，立时十指张开，上下一阵拨动，宛如隔空弹琴一般。只听得‘哧哧’之声不绝于耳，随之一缕缕若有若无的白烟自他的指尖冒出，伴随着一股股凌厉无匹的指力隔空突袭，迎向韩若壁。
黄芩出手！
只见，这时的黄芩，双目圆睁，上牙把下唇咬得发白，眉毛根根竖起，头发飞扬如刺，犹如一只发怒的河豚。他的两只手紧握铁尺，腰拧腕抖，化尺为刀，从右肩到左肋，斜着一尺劈了出去，顿时，以神御器的凌空刀气飞射而出，声如裂帛。这一尺劈出干脆之极，利落之极，没有丝毫停滞，后招更如同长江大河般连绵而出，变化无穷。瞬时，铁尺舞动起来，好似乌云压顶，又如捣海翻江，一道道刀气接连发出，引得异响大作。只是短短的一眨眼间的功夫，也不知黄芩究竟发出了多少刀，李自然只觉重重刀气如惊涛骇浪，而他自己则好像置身于这滔天巨浪的中心一般，饶是神功盖世，有元神护体，亦不免心神动摇。倏时间，李自然发出的指力同黄芩的刀风在空中相遇了。一霎那，气流爆碎，如同千万条无形无影的怒龙飞舞盘旋，那一缕缕白色的指力变幻成各种各样美妙而诡异的画面，上下翻滚，绕来缠去，仿佛一锅煮沸了的开水沸腾起来。
二人的这一记拼斗，瞧上去居然不分上下！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韩若壁的剑突然加速了，宝剑‘横山’爆发出夺目的亮光，如离弦之箭，直奔李自然而来。这一剑精妙得令人难以想象，看似加速飞射的一刺，实际上的速度却比寻常的剑招还要慢上一倍也不止，之所以能令人产生这一剑激射而出的感觉，完全是韩若壁的剑意体现。换而言之，他的剑其实还没有加速，但他的元神意念已牢牢地锁定住了李自然，所以，意先到，剑后到。
已得兔，便忘蹄！
这样的一剑，若是以为他已电射而至，急忙封架，自然会落空。可是，如果把他当作慢慢刺来的一剑，恐怕还没有摆出招架的动作，就已经中剑身亡了。
剑可伤人，意也可伤人。剑即是意，意即是剑，个中精奥的程度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李自然狂笑一声，那本来稍嫌柔弱的眉宇之间，竟然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豪勇狂野之气。就听，他大喝道：“来得好！”话音未落，右手已捏成了一个鸟喙，探手一啄！按说，韩若壁的‘得兔忘蹄’已是精妙到了变化的毫颠，但是，李自然的这一啄，也足可巧夺天工。这一啄，看上去寻常，却是参悟天地之造化，摒弃干扰和花巧的一招。就是这样的一招，偏偏象是看透了韩若壁剑上无穷的变化而发出的。韩若壁的意快，李自然的啄也快，韩若壁的剑慢，李自然的啄也慢。韩若壁的意剑分合变换，生出万千杀机、无穷契机；李自然的一啄直截了当、朴实无华，竟也如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尤为特别的是，李自然的这一啄虽简单、直接，却像是能变幻虚实一样，遇上阻挡时则幻化为虚，到了间隙处即转变为实，委实防无可防。
笃！
李自然的一啄，准确无误的啄中了韩若壁的剑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