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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伦沿着出口处的导向小道彻底驶离快速路,进入了一条村子,这种地方通常全村已成为了工厂区。亚伦没有与沿路的车辆在村子的主路上同行,而是拐进了小路。开了数百米,来到一片较为人少的区域他放慢了车速。
康妮适时地问道,“我们下一步要去哪里?”
“我们的目标是找到更多奇勒留下的线索。”亚伦做了肯定回答,但康妮却看到他满脸困惑。
“那去他家?”
“这是选项之一,但是在此刻具有同样可能性的选项有很多,我们最好先找到一些信息来消除不确定性。”
“他可能曾经对你作过暗示。”
“结合了贝兰托尼所提供的信息后再作回看,他好像很多言行都变成了一种暗示。”
两人沉默了一会,他们的车速已降到最慢。
“现在又不能回世保局。”亚伦半是自言自语。
康妮不禁心生好奇,听说那是自己一路以来的东家,但她却从未踏足过那里,“为什么?”
“那个入侵者可能是通过我刚才和刘小姐的通话而追踪到贝兰托尼家中的……”刘小姐的名字让康妮有点汗毛竖直,在贝兰托尼家中她已多次听到两位高阶的世保局前辈提及这号人物,她想必是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康妮在心中好奇人家的职称会是什么。但随即又发现亚伦怎么不把话说完?
她等了一会,见亚伦没有反应,“贝兰托尼不是说那人知道他家的迷宫的走法吗?”她在提醒亚伦接话,但她知道亚伦的意思是世保局可能被入侵了。
“是的,我猜那人可能预计到我早晚会去找贝兰托尼,但他不知道我当下去向,所以他进入世保局让刘小姐给我打电话,从而追踪我的位置,问题是我不知道刘小姐是否和他是一伙,因为世保局不是外人轻易能进入的。”
“那你觉得刘小姐的可能性大吗?”
“不大。”亚伦回应得果断,他刚才的思绪就是被这里的言下之意所揭示的信息所占据的。如果刘小姐不是内鬼的话,那人是怎样获知世保局和贝兰托尼家的通行信息的,有一个亚伦不敢妄自判断其可能性的解释,正如康妮早前所说,那人的行动会不会是奇勒的计划?而三位主管的死则是让亚伦对这个解释望而却步的因素。
突然,亚伦被自己对于三位主管的死的回顾激发起一丝对现实的警觉,他一路让车无目的地慢速行驶,不知不觉已深入了一片荒凉地带,他看看四周,虽然不远处有马路纵横,但人和车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都不见任何踪影。这里的感觉和那位在车上遇害的主管的事发地点十分相似,一股冷感沿着亚伦的背脊直上后脑,他顿觉自己仿佛身处陷阱。
康妮被他的神情感染,立即回头张望,却毫无发现。两人的心思都想着逃离,但却不约而同地意识到方向感早已迷失,一时无法辨清哪边才能驶往一个可以被普天之下的喧嚣见证的地方。
就在亚伦想着先加速逃离再算的时候,两人被背后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震惊,康妮甚至失声尖叫,混合在玻璃响声当中的还有一下沉实有力的响声,一颗子弹陷进了车内中控台上方的皮革里。亚伦迅速踩下油门的同时向后回望,视线穿过碎裂的后排挡风玻璃却一无所获,他回过头来发现那是一颗他不熟悉型号的子弹,但他判断是来自追击枪的,奇怪的是子弹尾部还冒着轻微青烟,好像出膛时的爆破力依然余温未尽。
危急的情况几乎占据了亚伦的所有脑力资源,他一心只想着把车推进至高速移动状态以扰乱敌人的准成度,除此以外唯一能钻进他意识里的只是一丝幸运感,对方竟然在刚才的大好时机之下错失目标。
车速已经达到时速80公里,前方路口出现了一道高墙。亚伦再次回头张望,却感觉有点视线模糊之下看不清远方有何影踪,他觉得可能是受到了后方残缺的玻璃上残留的裂痕的干扰。他把车拐进了高墙后方的窄路,以求彻底躲过敌人的射击。
在向右转的同时,他的目光扫过在他右方的康妮,发现她昏死过去,他迅速拨开她上衣的前襟,却没有发现任何枪伤。就在他为此而松一口气的同时,他察觉不但自己为康妮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甚至连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法维持清醒地高速驾驶了。
就在此时他裤袋里的手机响起,这不是一个与闲人通讯的号码,但他已无暇顾及。他想要刹车却力不从心,因为下半身已酸软无力,他把右脚勉强地移离了油门,但怎样也无法提至刹车踏板的高度。
他坚持着意识看看康妮,发现她自下车观察以后就忘了系上安全带,如此一来他必须避免失控的汽车迎来与障碍物的正面撞击。
维持意识已越发艰难了,他以尚存的手臂力量把方向盘往左打,在车头即将45度角撞上左侧高墙之前把方向拨回,左侧的车身贴到了墙上行驶,刺耳的响声随即而来,车速也随着摩擦力增大而减慢。但亚伦意识到自己无法把档位拨向空档以切断发动机的怠速动力,因为他的腿部无法发力踩松离合踏板。他只好把方向盘拼命往左掰,希望通过与墙体的摩擦把车辆逼停。
终于经过一段亚伦仅存的意识不足以判断距离的路程后,车身滑上了前方墙体底部的一个坡度上发生侧翻。亚伦被安全带固定,侧身悬空,康妮在他的下方,侧躺在贴地的车门上,看似并无大碍。
一切安顿完毕,亚伦支撑着神智掏出手机,他激活屏幕,发现刚才是刘小姐发的短信,他打开信息页面,几乎在内容显现的同时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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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把自己的车开往亚伦的失事现场,当拐进那条被高墙遮挡的窄路时他放慢了车速,然后在侧翻的车辆旁停下。他这是在假装驾车路过时发现了出乎意料的状况,但其实也不算全是假装,因为他确实不知道亚伦在受到自己枪击后的切实走向,事实上他选择拐进了这条窄路真是理想不过。
添下车,他早已为自己套上了带有反光效果的运动外套和鸭舌帽,为的是让自己在监控摄像头下得到掩护。事故车辆的底盘贴近墙壁,车顶外露,右侧车门被压在地上,他向车内张望,假装惊慌失措,然后急急行动起来,试图救人。
他对二人安危的担忧也确实是有几分真情实感的,【千万别一不留神把他们弄死了。】但添对亚伦还是具备充足信心,虽然是神智受到侵扰,但刚才的状况亚伦依然具备足够的专业素养把它安顿妥当再去见周公。【昏迷属不属周公的管辖?】这种玩笑添已经开得自然而然,他真不知道这算是好习惯还是坏习惯。
他先是绕到车辆后方,顺手地把尾箱门上那个小小的跟踪器取走,那是他在刚刚驶离沿江路后借助向亚伦的车辆实施冲击时放置的,只需轻轻抛掷那个小黑点就能稳固粘贴,操作难度之低完全出乎添的意料,自己当时还顺势把手搭在车门上,想来真是颇为潇洒。
但潇洒归潇洒,能完成任务添还是觉得自己和跟踪器应该功劳各半。他知道跟踪游戏是没完没了的,而且这也不是他的目的,因此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放生亚伦,让亚伦和那个美女安顿下来,自己才好进行狩猎。这种说法让添顿感猥琐,但想起如猎人般在暗处向人家开枪的确实是自己,他也就坦然接受。而且亚伦和美女终会对他改观的,重要的是他的策略成功,这多少让他喜出望外。
当他一路紧跟亚伦的车驶至新市政府广场外的大路时,过了两个路口以后他忽然察觉贯穿第三个路口的是一条城际快速路,老远不见红绿灯的路况适合玩命狂飙。但他估计亚伦成功借助这段路抛离自己的话会选择从出口驶离,一来是因为对于逃脱来说这是更好的行驶策略,二来是他猜亚伦其实并未明确去向,毕竟贝兰托尼只负责提供理论分析,奇勒动向的线索需要亚伦和美女自己搜寻,而他们的出走显然为的是逃脱自己的追踪,所以他们必定会找个地方停下来理清思路。而刚好添知道按当时前方红灯亮起后的首个通行方向行驶的话,快速路上的第一个出口对他来说是个合适的狩猎场所,于是他捧着有追踪器保底的心态果断出手。
在第一次绿灯通行后他判断亚伦的车可能会踩着黄灯的时机出线,于是他故意放慢车速让自己与亚伦的车距被其他车辆相隔。这一状况果然被亚伦察觉,亚伦也不负所望采取合理策略,他选择把车以头马姿态停在红灯前,跟踪者与自己被隔开的位置因而固定下来,然后他以自己或贝兰托尼6个驾照分数的代价闯灯左转,扬长而去。
随后的情节就按照添的预计那样精准发生,看似充当规划角色的添做的实际上只是随机应变,而事与愿合的结果也只不过是运气使然。【一切都只是概率的坍缩而已。】添不禁在内心延续早前的思考,自己对亚伦的看似操控让他想起了进化论,其实哪有什么进化,正确的翻译应该叫演化论,万物之间看似巧妙的复杂运作系统只是在一个简单法则之上自然演化的结果。【其实自达尔文以来,无论哪个阵营的人都知道了世间并无造物者。问题是,为何有些人在达尔文的理论还未成型之初就天然地勇于接受它?】想到这里,添在心中再次浮现出那个词。
还是任务要紧,添先是敲碎了后方残存的挡风玻璃,目的是破坏它曾被子弹射穿的痕迹,他还假装了一个想从此处进入车内却受阻的姿态,然后他从窗框退回身子改为从车前方进入。行动中他想起了那个叫刘小姐的人物,自己正在效仿她的准则办事,他还刻意想了想,才记起那被称之为收拾摊子。
他小心翼翼地敲裂了前方的挡风玻璃,然后从朝天的亚伦一侧车窗探身进去把整块玻璃向外推,此举颇为费力,但为了保护那个身处下方的美女,避免她被向内散落的玻璃碎片损伤容貌,添还是满心乐意的。他自问这是男士的义务,自己并非好色之徒。【是不是好色之徒不重要,这依然是男士的义务。】
终于进入车厢,添首先取走那颗陷进中控台上方的子弹,虽然他知道没事,但谨慎起见他操作时还是闭了闭气,看到子弹内部的烟雾早已释放完毕他才放松呼吸,正是这些烟雾使亚伦和美女昏阙过去的。
添其实知道美女的名字,只是对方的美貌在他脑中一秒定格,自此以后美女的标签提示就总是挥之不去。他说服自己奇勒聘请人家并不是出于贪图美色,但随即又意识到这点的确是事实用不着他说服,【而且奇勒已经有了刘小姐。】这又是一个他在内心开的玩笑,但随即又质疑起这个玩笑会不会确有那么几分真实?
把子弹放进衣袋后,添着手消除车内一切可供识别身份的线索。他先是翻遍大小储物架把所有证件取走,然后磨掉分布几处的车架号,前后车牌不是他需要担心的,因为那早就被做过手脚了。当摊子收拾完毕,他为两人各自贴上偏肉色的护肤面膜,面膜贴得较为松脱,为的是迷惑万一存在的人脸识别系统。最后他把两人拖出车外,转移至自己那辆车的后座。
这么个人去车空的事故现场既无破坏静好岁月,又能维持人畜无害,最多列为人口失踪案,但对应到当下案例依然算是强词夺理,因为人口失踪属于民事案件,必须有人而且得是亲属报案才会受理立案,否则在相关部门的术语中这只能算是一起“状况”。加上由村委牵头的厂区规划有自己的一套治安架构,一切都遵从大事化小的原则事先安排顺滑。这件事最多只会经由公安系统在现实世界中留下痕迹,然后被固化的程序扼杀其向任何层面延申的活力,这正是添的行动目的,正如三位主管的死那样。想到这里,添又记起亡命之徒一词,正如早前所想那样,自己的这个用词指的是精神,如果以字面意思理解,用来形容三位主管是用词不当的。
他坐回自己的驾驶座,毫无心理负担地启动引擎。他早已在自己的前后车牌上做了一些看似轻微但足以使监控影像失效的反光处理,只需要通过一定距离的监控盲点区域,他便能在相关部门的办事准则的掩护下顺利逃脱。他们总是让对全局的把控凌驾于对单独个案的处理之上。
当添的花冠车驶离事故现场后,他刚才放置的引线燃尽,火花燃起外漏的汽油,贝兰托尼的雪佛兰经典赛欧开始燃烧起来。随着火势蔓延整车,任何一丝可供追查的线索都将灰飞烟灭,故此也为社会各界省却麻烦。
到目前为止,除了为贝兰托尼这辆爱车的损失稍感惋惜外,添自问自己的职责完成得还算漂亮。
(第三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