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旅人先笑后号啕(一)
书名:天裳 作者:墨久言 本章字数:13062字 发布时间:2023-05-15

       两万铁骑在无际的雪原行进了几日,终于到达也先的大营。

       唐轩不谙蒙古地域,不知也先将大营驻扎何地,但仍可觉出此地距大明边界尚远。同时深知自己不谙行阵安营诸般兵法,远看高处的大营,只是觉出雄奇豪壮,如虎踞龙蟠一般。主营周遭分布各个营寨,所见之处,颇为严整。各营往出兵将,俱是衣甲鲜明,齐整威壮,面目多有亢奋之色。一看便知,此刻军中士气旺盛。

       唐轩随着大军进入营地,这两万人马,驻扎在主营之侧。

       主营辕门之下,站立两员大将,十数名军校分立两人身后。那二人见脱不花等人远远走来,连忙来到脱不花面前,带着众军校齐齐施礼,说道:“属下参见脱不花郡主,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唐轩听罢,不由又是想起那句暗语。只是这些人皆用蒙语说出,与那暗语全无相干。这些时日,心中仍是挂念肖清托付之事,虽然此事已入死局,但只要听到这句暗语,都会不由地关注觉察。

       脱不花道:二位将军免礼,众军士免礼。”

       立在左首这人,生的浓眉短髯,面孔黝黑,形貌粗豪,一看便知乃是勇悍之将。此刻神色恭谨,说道:“太师叫我二人出来迎接郡主殿下。太师此时正有客来访,并说郡主殿下鞍马劳顿,可先到帐中歇息,过后再到大帐相聚议事。”

       脱不花笑道:“还是哥哥想得周全,这几日冒雪行军,还真是有些劳乏。二位将军在辕门久候,也都辛苦了。”随后向唐轩说道:“这两位便是我在路上与你提及的阿都、昂沁。”说着又向二人说道:“这便是侍卫营新任统领唐轩。”

       三人相互见礼,互道寒暄。唐轩见昂沁相貌也是威武豪气,颇显大将之风。阿都、昂沁见唐轩一身披挂,英武非凡,眼中皆露惊异之色。

       脱不花对阿都一笑,说道:“塔娜呢?这数月来,你二人形影不离,此刻她去了何处?”

       阿都脸上一红,说道:“此刻塔娜正在为郡主殿下收拾内帐。”

       脱不花笑道:“塔娜随我多年,她最熟知我的饮食起居。”

       在往来兵将惊羡的目光中,唐轩与脱不花一起,被阿都、昂沁与十数名亲兵簇拥着来到一座营帐之前,想来也先早为妹妹准备了居住之所。四人走进大帐,阿都、昂沁与脱不花一同进入了内帐,帐中便传出轻微的话语声,像是二人在与脱不花谈及紧要之事。唐轩见此情景,赶紧避嫌,连忙疾步来到帐外。

       到了帐外,却见人马匆忙,人喧马嘶,知是侍卫营随后跟来,正在帐外安驻布防。几名队长见唐轩从帐中走出,尽皆面露惶恐之色。唐轩见此,更是一脸尴尬,又急忙退入帐中。

       此时,阿都、塔娜、昂沁三人正从内帐走出,见唐轩进到帐中,阿都连忙将塔娜向唐轩引见。两人见礼后,阿都三人便离开了大帐。临出门时,阿都、塔娜似是心有灵犀,同时回眸向唐轩一笑,目光中均是亲近之意,像是看向早已熟知的故人。

       三人走后,唐轩这才在帐中查看,见内帐帐帘放下,看不见其中陈设。又见外帐很是宽敞,可同时坐下数十人,似是用来兼做议事之所。帐中陈设之物,较途中行帐更加齐全,也更是奢华精美。

       此时,小嫣、小然带着十余名男女亲随走入帐中,与前几日一样,在内外帐分别服侍二人洗漱更衣,而后也相继退到帐外。

       又过了好长一阵,唐轩正觉无聊之时,随着一阵幽雅的清香,脱不花从内帐中走出,走到唐轩近前。唐轩见脱不花淡扫娥眉,略上红妆,换上一身崭新的袍服甲胄,尽去几日行军中的征尘,显得娇艳英武,明媚动人。

       脱不花拉住唐轩的双手,轻声道:“我就要到中军大帐中议事去了。我在路上也与你说了,大营之中,军纪甚严,你暂且不要走出侍卫营地,以免生出事端。今日众将在中军大帐商议军机,怕是要有大事生出。今日你不要随我去见我哥哥。再说,你现下还没有参与议事的资格。”

       唐轩心道:没有资格,不去正好,谁又愿意去见你哥哥,谁又愿意去参与议事。唐某自进入府衙那日起,最不怕的就是干事儿,最讨厌的就是整日没完没了的议事。特别是知府张昆孝定时不定时地召集众人议事商讨,大多时候都是议风和畅,议而不决,把人议到头昏脑涨、烦闷透顶之时,甚至都耽误了正事儿,他仍是照本宣科,乐此不疲。

       见唐轩不语,脱不花晃了晃唐轩的手,说道:“不让你去大帐议事,也是为了你好。这些时日,在营中也好勤练武功。你的拳法、掌法我都看了,枪法和刀法还没见到,等几日把事情忙过了,你使将出来,我要好生看看。看来除了箭术,其他的武艺都不需我来指点了。”

       说到此处,目含秋水,一脸娇羞,又道:“我今天特意画了淡妆,我就是要在大帐之中、众将之前,比以前更加好看,好让他们知道,特别是让我哥哥知道,你到我身边给我带来的变化与快乐。”说着仰起脸,又道:“你看,画了眉,上了妆,是不是比平时好看多了?这些铅粉、胭脂与那幻梦七魔彩一样,都是按蓝裳留下的秘方得来的。”

       见唐轩脸上一红,脸也跟着红了,说道:“你看这唇上的胭脂,除了独有芳香,还有就是……就是你的唇是吻不掉的。当然了,我可从未试过,是秘方上说的。”

       见唐轩痴痴地看着自己的脸,脱不花笑道:“记得你们汉人有一句很有名的诗,叫什么‘可惜铅粉污颜色’,但那要看是什么铅粉了,也显得写诗之人见识浅薄了。即便杨贵妃她们姐妹用的粉妆之物,也无法与蓝裳遗下的妆品相比。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说我这样是不是比平时好看?”

       见唐轩只是轻轻点头,脱不花笑道:“真可怜!这几天老师对待坏学生有些严厉了。再如此下去,坏学生就要变成傻学生了。好了,老师对学生的惩罚结束了,学生可以吃糖了。”说罢,紧紧搂住唐轩,鲜红湿润、散发着别样芬芳的唇,深深地吻住了唐轩……

       雪终是霁了,风却是格外的清寒。唐轩走出帐外,目送脱不花走向远处的中军大帐。看着脱不花纤巧的背影,寒风中,仿佛觉得双唇仍是火热……

       那天应无笑走后,见脱不花已无睡意,便向其讨教行营布阵之法。脱不花大是欢喜,便将如何扎营巡营,平日操习演练,以及两军阵前的各种阵法、战法,都一一说与自己。自己也都一一记下。脱不花欣喜之余,难免两人一起“吃糖”。

       到了晚上宿营,便由自己安排安营、巡营之事。不知是自己失了“天蓝”心神受损,致使记忆不清;或是脱不花说得过多,自己记忆不全而又张冠李戴;抑或自己武功被传颂得过于神奇,那几个队长又过于紧张,以致听错了将令。总之,这兵事处置,绝没有像自己处理赈济救灾那样挥洒自如。到了晚间很快出现疏漏混乱,最终惊动了郡主。郡主大发雷霆,大声斥责那几名队长,直把几名队长吓得惶恐欲死,趴伏雪地上连连认罪。在此其间,自己虽把过失全都揽在身上,但脱不花全程却未责怪一句。到了帐中,只是说了一句“坏学生,老师不给糖吃”,便径自走入内帐去了。

       转天大军行进之时,脱不花又将说过的兵法一一说与自己,而自己又是一一记下。重述一遍,更是完全无误。脱不花笑着说:“坏学生变成好学生了,晚上给糖吃”。

       晚上吃过糖后,自己意气风发,按照郡主所传兵法,向那几名队长一一部署。那几名队长诚惶诚恐,唯唯诺诺,尽数得令去了。哪知到了夜间,又是一片混乱。脱不花大怒,拔刀便斩向一队队长。若非自己横在刀前,那队长早被一刀杀了。到了帐中,脱不花余怒未消,大声斥道:“扎营、巡营这等小事尚且做不周全,将来如何领军战阵破敌?做不好,今后就不要再吃糖了!”

       转天大军行进之时,那几名队长看见自己,满脸惊恐,如见蛇虎,看得自己一阵心痛,一脸尴尬。到了晚上宿营,为了不再给那几名队长带来麻烦,便主动向郡主提出,这些兵法自己还需领悟参详一些时日之后再行实际操演。这些时日,还请老师指挥演示,学生在一旁观瞻揣摩。美丽的老师当即便说:“学会之前,再也不准吃糖。”经现场细观,学生觉得自己的部署竟与老师完全一样,并无一丝错失。

       虽在行军途中仍是笑语嫣嫣,在行帐之中仍是殷勤劝酒,但果然全没了糖吃。在大雪中行进倒也罢了,但在帐中近前,则是鬓影衣香,吐气如兰,目含秋水,盈盈脉脉,而有时又故作烟视媚行,雨怯云娇,但就是不准“吃糖”。老师如此惩罚学生,还真让学生心魄有些不稳。

       此刻,刚刚吃了糖,心中甜蜜;帐外迎着风,头脑明晰。忽然,心中的甜蜜转成了清明,瞬时明白了自己使行阵不睦、优劣失和、累及五位队长的原因:老师教得不错,学生学得不差,但学生蒙语并非娴熟,而那些蒙古兵法口令中竟有很多草原俗语,学生发音很不准确,但师生之间说梦吃糖,甜言蜜语,切切私声,彼此早已熟知。自己与五位队长之间却话语甚少,那五位队长对自己的语音很不熟悉,因此将一些概要口令听错,加之他们对自己甚是畏惧,有些模糊之处,也是不敢相问,这才造成扎营巡防的混乱。想通此节,心中一阵轻快。同时又想:若是如此在蒙古滞留,还需再学学蒙语。

       寒日当空,映照积雪,反射出刺眼的银光。唐轩走到高处,手搭凉棚,四处观瞧,见各营军帐鳞次栉比,错落有序,四顾无边,不知凡几,看来此地足有数十万人马。

       唐轩抬起头,看看寒日,只觉时光尚早。忽又想起刚刚脱不花曾说,要看自己的枪法、刀法。刀法一点不会,尚是未及实话实说,枪法却说过会上一些,那是在神功初成时,头脑一热,忘乎所以,才有了“想岳武穆化枪为拳,我为何不能化拳为枪?”这等轻狂之想。过后心中自责深悔:你是何人?竟敢同岳飞岳爷爷相比?但话已说出,除了自责以外,还需努力自圆。这几日,在夜晚习罢内功之后,便将这路岳式散手细细揣摩,并旋接长枪验试枪招,几日下来,也从拳法中悟出一路三十六式的枪法。今日无事,何不在帐外一试?想罢,进到帐中,从皮囊中取出三段银枪,旋转接好,便提枪来到帐外,稳步走入宽场之中。

       天青地白间,唐轩掌中银枪枪芒冷蓝,如游龙一掷,孤枪九连,点出九朵银花,长枪借龙渊九阳神力,舞出三十六式岳氏枪法,枪势似骤雨飙风,急至突临,又如天海间的银龙,灵幻骄恣。被枪上无畴罡气激起的漫天飞雪,化做阵阵清雨,纷纷落下。在此一刻,唐轩枪势一收,人如渊停岳峙,气定神闲,任漫天清雨飘飞洒落。

     “好枪法!好内力!”随着一声喝彩,从营外走入一人。

       唐轩抬眼看去,见来人五十左右的年纪,白面黑须,目隐神光,相貌甚是端宁。一袭墨绿色的长袍,腰间长剑,绿鲨嵌玉,看去甚是名贵。心中暗道:此人看去不像蒙人,像是来自中原,看来八成便是投到也先麾下的武林中人。随即后悔自己思虑不够周全,刚到此地便随意显露武功,引得武林中人的注目,怕是真要招来不必要的是非。

       那人走到唐轩面前,双手抱拳,说道:“这位将军使得一路好枪法,当为军中翘楚。不知将军尊姓大名?在下见将军不像蒙人,不知将军是中原何方人士?”说罢,仔细看向唐轩,如千年古潭的眼中,闪过异样的神采。

       唐轩举枪抱拳,说道:“先生谬赞了!小可唐轩,乃直隶宣宁人氏。”

       那人听唐轩报出姓名故籍,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之色,说道:“直隶宣宁府有一名知事也叫唐轩,唐将军可识得那人?”

       唐轩心中一惊,暗道:与此人素不相识,我又不是显宦名士,他如何知道我的过往?随即说道:“在下曾在宣宁府衙任过知事。”

       那人看了一眼唐轩手中长枪,双眉微皱,说道:“唐将军的枪法,好似岳家枪法,但有的招数却又不是。唐将军内力高深罡劲,与一人很是相近……”

       唐轩心道:他可是看出自己的内力与义兄一脉?

       那人沉吟片刻,轻轻摇头,像在低声自语:“想那人的独门内功何等高深,唐将军即便修习,如此弱冠韶华,也不能有这般修为。再者,那人远在海外,十余年未履中原,只在数月前才现身边庭……”

       唐轩心道:此人像对义兄颇为熟知,不知他是何来路?随即又想:自己虽已二十八岁了,却生得年轻,看去要比实际年纪小上几岁,这才让他以为自己刚过弱冠之年。

       那人道:“敢问唐将军,尊师乃何方高人?”

       唐轩道:“这些粗浅武艺,乃先父所授。”

       那人惊道:“不知令尊大人如何称呼?教出将军这般身手,当为铁镜、木叶那样的人物!”

       唐轩道:“先父名讳上仲下廉。先父不是江湖中人,我想先生不会听闻。”

       那人轻轻点头,叹道:“令尊大人大隐居于市井之中,真乃不世出的隐士高人!”说罢,眼中又是闪过异样的神光,略一沉吟,又道:“在下江渭,江南嘉兴人氏。今日在此异域,有幸结识唐将军这等人物,在下甚感欣慰。我们皆是来自中土,还望多亲多近。”

       唐轩见江渭温文尔雅,颇有气度,不觉生出好感,连忙抱拳说道:“久仰!久仰!日后定到贵处拜望先生。”

       江渭抬头看天,面色忽显凝重,随即双目直视唐轩,说道:“在下看来,唐将军仪表非俗,相貌堂堂,一看便知文武双全,定是忠良之后!”说罢,深视唐轩一眼,双手抱拳,转身便要离去。

       唐轩听罢,心中大惊,展动身形,挡在江渭面前,沉声道:“江先生此话何意?”心中却道:此人也是圣天中人。

       江渭面色沉静,缓缓说道:“天圣地灵,当垂永远!此乃蒙地,说也无妨。不瞒唐将军,我们是在找人。我们所寻之人样貌与唐将军相似,但年纪要比唐将军大上几岁。”说着轻轻摇头,眼神却如星空般的深邃,说道:“敝友飞书告知,说直隶宣宁唐……看来是我那几个朋友弄错了。这世间相似之人实是太多,但文武之技却又相去甚远……”说着再次抱拳,又道:“今日各有纷忙,就此别过,来日定与唐将军把酒言欢,一醉方休。”说罢,快步走出营地,消失在雪地银光之中。

       唐轩收起长枪,回到帐中,盘膝坐下,心道:今日听江渭之言,方知圣天教并非在寻当年的少主,而是在找失踪的那个孩子。从江渭的话中可以听出,“画翁”三人曾飞书告知江渭自己的境况,“画翁”三人怀疑自己就是他们寻找的那人。今日江渭见到自己一身高超的武功,与飞书所言大相径庭,便认为“画翁”等人完全错了。

       此刻,故园那一幅幅熟悉亲切的场景在眼前浮出,心中又想:自己如何会是那个孩子呢?只是觉得自己与画像中的少主有些相像,便怀疑自己是那失踪的孩子,“画翁”等人当真糊涂至极。“这世间相似之人实是太多,但文武之技却又相去甚远……”从这句话可以看出,江渭要比他们明白得太多。刚刚巧遇江渭,被其识辨清楚,如是甚好,要是真被他们当做了那个孩子,不知会生出何等麻烦!

       不觉中,天色已晚。小嫣、小然进帐摆上酒食,并告知郡主此时正在中军大帐与太师及诸将宴饮,已叫人传信不要等她回来用膳。唐轩见酒食比在路上还要丰盛,但老师不在身边,学生也颇觉无趣,于是挑了些胡饼羊肉、鲜奶醇酒,胡乱吃了。只是吃在嘴里,咽到腹中,也不觉滋味。

       已近午夜,脱不花这才回来。不知是多饮了几杯,还是一天过于劳乏,只与唐轩知会了一声,便走进了内帐。片刻之后,内帐中便隐隐透出祥瑞红光。

       一夜之间,练功之余,在红光祥瑞之气的荫罩中,想着糖的甜香,在稍稍焦渴更多安心的交织心怀中,过得倒也飞快。

      早上起来,吃过早饭,脱不花披挂整齐,腰横银刀,背弓带箭,一身战阵装扮。出帐之时,一脸凝重,再三叮嘱唐轩不得离开侍卫营,而后便匆匆离去。

       唐轩独自一人留在帐中,只得打拳练枪消磨时光,又不能附着内力,以免惊挑了大帐,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无聊之时,方觉出书的珍贵。此时,箧中若是藏有几卷诗书,便可满手书香,满目经典,那该何等惬意!

       忽然,帐外响起鼓角之声及万马行进的轰踏之响,感觉大地在微微颤动,而后万马踏雪之声渐行渐远,知道有大军开拔远去。

       随着万马之声的远去,不觉心想:这现下的时光,哪里便是无聊?你如今夜习内劲,日练拳枪,修习武功不辍,功力招式时有精进。习武之余,动可远看万马奔腾之势,静可卧听飞花落雪之声,此乃充实之中的闲暇,此乃世间难得的悠闲!

       便在此时,忽听远处有人大声叫骂,声音高亢激烈,满是愤怒之声,听话音不像寻常打架谩骂,隐约觉出将有事发生,当即从帐中走出,举目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青天白日之下,耀眼雪光之中,数十名手持弯刀短斧的军校,从中军大帐中押出十余名绳捆索绑之人。

       纷乱中,一个声音远远传来:“你听不进老兄弟的良言相劝,竟然听信那几个江湖鬼东西的花言巧语。你也不想想,他们来到蒙古都做了些什么?他们送的那东西,连鬼都不信那是真的!他们挑动你去攻打大明,他们是别有所图!你那么精明,为何连这点事儿都看不清楚?草原上危机四伏啊!灾祸就在眼前!你杀了我们不算什么,但这样下去,你也活不过几年!”

       唐轩定神看去,见呼喊的那人身材雄壮,满脸是血,已看不清面容。看清他身旁之人,心中猛地一惊,正是那天轻身飞上树巅的张恩和。

       此刻,那些人尽被推出辕门,砍下了头颅,飞溅白雪上的鲜血惊目乱神。

       唐轩看得心惊肉跳,暗道:脱不花不是说张恩和是也先的心腹大将吗?怎么刚到大营,便被砍了脑袋?看来脱不花说得不错,大营中当真凶险难测。随即又想:高声呼喊的那人,也定是也先的亲近大将,像是反对也先攻打大明而被杀。他话里提到的那几个江湖人,可是在说江渭他们?又说他们挑动也先攻打大明。若真是如此,他们挑动番邦入侵这等行径何止反叛朝廷?简直就是万人唾弃的汉奸做为!想起温文尔雅的江渭与使人全无恶感的“画翁”等人,此刻只觉他们面目可憎,罪不容诛。转念一想:如此大事,哪能听了几声呼喊便定下结论。再者,那人所说的几个江湖人,也不一定就是江渭他们。此等大事,还需细细观察,不可鲁莽判定。

       想到此处,心中不觉苦笑:你是何人?你还要细细观察,你观察什么?你能做些什么?莫非你是大明锦衣卫的指挥使?你应多照镜子看清自己,你现下只是朝廷的反叛,瓦剌的俘人,一个有家难奔、有国难回之人!

       直到七日后的傍晚时分,脱不花这才回来,疲惫中带有隐隐地兴奋之色,似有战阵冲杀得胜归来的神姿。洗漱更衣过后,吃罢“糖”,两人坐在银烛之下,相互看着,感觉像是过去十数秋春,感觉今天的“糖”,格外的甜香。

       脱不花拉过唐轩的手,说道:“刚刚与我哥哥说完战事,临走时,哥哥忽然问起你,说你武艺高强,枪法出众,像是有人在他面前提及了你。我当即便说,要明天带你去见他,他说还要等一等,说他明天出营,去见大汗,等回来后,再让你去见他。”

       唐轩道:“定是江渭所为。大营中,除了几个亲随,只有他看到我演练枪法。”于是便把自己帐外练枪,结识江渭之事简要说了。

       脱不花眼中闪过厌烦之色,说道:“那个江渭本来在路上我就想说,但一想到他那张虚伪的嘴脸,我便懒得提及。不过,此人有些本事,武功也高,投到我哥哥麾下的那些武林中人,大多听他的,对他甚是敬畏。哈日伊罕那个小疯子见到江渭,当即跪倒磕头,非要拜师不可。师虽未拜成,江渭还是指点了小疯子一路武功。小疯子不但武功学了,还学了一句口头禅,叫什么‘天圣地灵,当垂永远’,你说可笑不可笑!”

       唐轩心道:江渭温文尔雅,颇有亲和之力,脱不花竟对他颇感厌烦,着实出人意料。又听脱不花一说,才知哈日伊罕曾喊出天圣地灵那八个字的因由。

       脱不花道:江渭心存奸诈,心机更胜武功。他表面上全力辅佐我哥哥,我看他是另有图谋。他做了让我哥哥很动心的两件事。第一件事,他送给我哥哥一件东西,是一方雕花墨玉盒。他说此物乃是一件神物,是那个瘸腿大英雄的随身之物。正是因为这件神物,瘸腿大英雄才能纵横天下,位尊九五。我哥哥如获至宝,更待江渭如上宾。我认为他是在骗我哥哥,我曾私下将我的看法与我哥哥说了,他不但不听,还对我大加斥责。

       唐轩心道:那名被杀的将军在死前的呼喊中提到的那个东西,应该就是那个玉盒。他说那玉盒不是真的,莫非那神奇之物还有真假之分?

       此时,小嫣、小然进到帐中,将酒食摆下。唐轩见郡主虽夜上浅妆,却仍有劳乏之色,便一反常态,拿出做知事时的勤劳,主动动手,斟酒切肉,殷勤服侍。美丽的郡主吃着饮着,神情甚是甜美。唐轩也觉今日饮食很是甜香。

       脱不花道:“另一件事,他为我哥哥谋划攻取大明,一统天下。其实此事正是我哥哥自己想做的事,因此一拍即合。当然了,我也支持我哥哥。人生于天地之间,绝不可碌碌无为,就是要干一番风云变色的大事。”说罢,将碗中之酒一口喝下,清秀的脸上,顿生豪壮之色。

       唐轩心道:看来也先攻打大明之心已定,不惜杀了那些劝阻攻明的心腹大将。江渭等人真是勾引外藩侵犯故国的无耻汉奸。想到此处,不由心中愤愤,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脱不花见状,大是欢喜,说道:“真是好学生,就连喝酒也像老师了,只是兵法学得不像。”说着轻叹一声,又道:“都怨老师,那几日赌气没让学生痛快地吃糖,才使得学生心不在焉,心无所属,进而心性不明,造成学而不精。”说着两眼放光,神情振奋,说道:“从今天起,为师每教十句兵法,便允许学生吃一次糖。这样一来,学生必然心领神会,入脑入心,士气旺盛,以一当百!”

       唐轩心中郁郁,端起两碗酒,一碗递与脱不花,另一碗自己一饮而尽。脱不花更是兴奋,也是一饮而下,大声赞道:“好学生又进步了!”不知为何,好学生竟借着酒力,一时忘了礼法,揽过美丽的老师,主动吃了一次糖。银烛之下,可以觉出,老师的甜情蜜意之色,远远大过学生。

       吃罢糖,学生稳稳心神,便把几日前在冷日下、寒风中,头脑一时清醒而悟出的心得告知了老师。老师听罢,更是高兴,说道:“我说我的好学生,哪能连这些兵法都学不会、用不好呢?原来是那几个蠢蛋,听不清唐统领所说的蒙语!这个好办,从今日起,好学生就先学蒙语吧,也是刚刚说的那个方法,学十句,吃一次糖……”随着语声,红润的唇中喷出甜甜的酒气,脸也跟着红了。

       心中的甜意,似比醇酒更解劳乏。此刻,脱不花脸上全无疲惫之色,拉着唐轩的手,说道:“其实你现下的蒙语,说得已然不差,只是有些特殊的音声稍显不准。每日都学,用不几日,再与他们交流便无通碍。到蒙语畅通之时,你若还有兴趣,我再教你西域的帖木儿话。”

       见唐轩面露惊异,脱不花一脸得意之色,说道:“我虽然会得东西很多,但学得最快、学得最好的只有两样,那便是射箭与说话。射箭你已看过多次,就不必说了。至于这说话嘛……”脱不花故意拉长了语音,随后用手指数着,说道:“一个、两个、三个……算上蒙语与汉话,我一共会说八种话!”见唐轩眼睛睁得比胡饼还大,脱不花笑道:“你不信?我这就说给你听听。”于是便“叽里咕噜”地说了起来。

       唐轩听得一头雾水,哪里知晓脱不花说的是何国何言?

       脱不花说了一阵,便停了下来,说道:“这些番话,全是海外各国的方言,谅你也不知其意。”说着一脸高傲之色,说道:“既然你不知何意,那为师只能告知好学生了。这些话中最好听的一句通译成汉话就是:‘我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有我;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与你,你与我,永远都要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离。’”说罢,脸上又是一片绯红。

       唐轩道:“郡主千岁绝顶奇才,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脱不花笑道:“我让你把这六国番语全都学会,就像我一样。到那时,你我想用哪国番语说话,就用哪国番语说话。当着他们面说,他们也不知我俩在说什么,那有多好玩呀!”说着轻轻摇头,又道:“恐怕不行,即便你很聪明,要是都学也是很难。还是从近处来吧,先学帖木儿语,如果学得快,再学其他番语。”

       唐轩心道:学了帖木儿语,到时真去那个地方去找义兄,说起话来就方便了。

       想到此节,唐轩连忙施礼,说道:“学生一定好好学习,天天那个……”

       脱不花笑道:“天天吃糖!”

       说罢,从身边拿起一物,递到唐轩手中。

       唐轩只觉入手颇重,又见此物乃是四尺长的一个狭长革囊,猜想又是兵器之类的东西。

       脱不花道:“路上学了骑射要诀之后,我曾说过替你向我哥哥讨一张好弓,这话你还记得吗?今天与哥哥一说,哥哥当即命人把弓拿来,并说你枪法超群,骑射定也非凡,这张弓又有真正主人了。我哥哥一向轻物重人,爱惜英雄。我想他这样的人,一定能干出一番大事。”

       唐轩打开革囊,取出长弓,见此弓大异于寻常之弓,弓背只是一根通体黝黑的直棒,隐隐发出熠熠幽光,弓弦则紧紧贴在弓背之上。唐轩第一次见到造型如此奇特的大弓,出于新奇,遂站起身来,按脱不花所传开弓之法,前把如推泰山,后把如抱婴孩儿,运起神功,将大弓拉满,只觉此弓甚是强劲,若非习练龙渊九阳功,怕是一寸也难拉开。

       脱不花拍手叫好,大声说道:“这张神功自我父得来,蒙古上下三代诸将,能拉满者,寥寥无几!”

       唐轩更觉新奇,意犹未尽,接连几次将弓拉满,这才重新坐下,说道:“我虽不懂军器武备,也觉出此弓绝非凡物,当是有些来历。”

       脱不花赞道:“唐统领不但神力非凡,眼力也是不差。此弓名曰‘野芒’,当为天下第一名弓,当真大有来历。此弓原来的主人,便是三十年前的天下第一神射林荫远。”

       唐轩手抚“野芒”,默默点头,知道其人曾任锦衣卫中的镇抚使,三十年前,在西域一次绝密行动中身死殉国。

       脱不花见唐轩神色默然,似也受到感染,神色也黯淡下来,说道:“这几天杀了很多人,血把整原的白雪都染红了。我哥哥从不听从调遣或阳奉阴违的那些兵马中挑了两路,我率两万精锐将他们都给灭了。这下好了,鸡杀了,猴都该听话了。大营中也杀了十余人。唉,把张恩和也给杀了。此人并不该杀,我哥哥这次真是听了谗言,犯糊涂了。我若在场,说什么也要把他保下来。”

       银烛焰火,轻轻跳跃。脱不花神色哀戚,低声道:“张恩和乃开国大将之后,是灭宋的那个张弘范的后人。按籍贯说来,他还是你的直隶同乡。他起初对我有一些意思,我也挺喜欢他的,就是梦不到他。”说着看了唐轩一眼,又道:“若那时他能像你一样,到我梦中听我讲故事,此刻你就真的不在我身边了。”说着又是轻声一叹,说道:“这又怎么可能呢?运命在此,梦中注定,是谁也无法改变的!”

       烛焰不停地跳跃,帐中似乎都是幻影。离幻的烛影中,脱不花又道:“他……他挂念了我几年,终是在去年婚娶了,听说他的妻子已有身孕……”

       唐轩手抚大弓,默默听着,想起那日与肖清的对话,心道:天命之下,人只是一抔土、一棵草、一颗露珠、一滴眼泪……

       一阵静默之后,脱不花又道:“他还有一个弟弟,名叫张恩用,也在军中任职,武功也很好。在抓捕他时,一时大意被他逃了。我哥哥大怒,当即斩了那个领头的千夫长,派出几路人马前去追捕,至今仍未抓到。七天过去了,怕是再也抓不到了。极有可能他南投大明,报信去了。”

       吃罢晚饭,两人不顾劳乏,便开始教学蒙语。果然是十句一糖,直是甜香了大半个夜晚。

       转天早上,因也先不在营中,脱不花不必再去中军大帐。

       两人吃过早饭,一起来到帐外,只见晨光熹微,又觉晨风清寒,两人更感周身清爽。唐轩抖擞精神,旋接长枪,当即演示了这路岳氏枪法。只因脱不花在旁侧观看,直是比初来那日使得更加雄奇,更是精妙。

       脱不花看过,兴奋异常,大声说道:“若是战阵冲杀,马上相斗,仅凭这路枪法,此数十万军中,全无一人是你的对手!”说着接过唐轩手中长枪,将银刀递上,说道:“下面请唐统领展示绝世刀法。”

       唐轩脸上一红,忙道:“不瞒郡主千岁,这路枪法才是近几天从拳法中化悟而出。这刀法嘛,真是一招不会。”

       脱不花听了,甚是喜悦,说道:“那你又要当好学生了。本来想看过你的枪法、刀法,便带你去试弓练箭,没想到你不会刀法。这样也好,今天就由我传你一路刀法,等练熟之后,再去学箭。”

       说罢,手舞银花夜梦刀,在盈盈白雪之上,将一路“飞花舞雪刀”演将出来。银光炫舞中,人刀相谐,身姿曼妙,灵幻间生出的刀意,迷人心神,动人心魄。

       唐轩忍不住大声叫好,喝彩声中,脱不花收了刀势,肃然而立。

       唐轩赶紧上前,将刀接过,说道:“真是好刀法,与你的身材样貌、神情气质尽皆相得,此路刀法,仿佛就是为你量身而创。”

       脱不花神色黯然,低声道:“此路‘飞花舞雪刀’共三十二式,招式甚是灵巧奇妙,是那……那张恩和的家传刀法。三年前,在城堡外的林中,他传给了我……那几日,也是冬雪飘飞,一地银白……”

     “学这路刀法,好学生就不要吃糖了,因为……我感觉……那样不妥……”

       只用了两天,唐轩便将这路刀法全部学下。且刚刚学会,便使得娴熟,精微奥妙之处,拿捏之准,领悟之深,已远超脱不花。特别是在学最后几式时,倒是给脱不花讲解其中的窍要。

       脱不花叹道:“在修习武学上,你就像我学说话一样,学得又快又好。你学武艺、我学说话这两件事,在这世上,怕是无人能比,即便就是蓝裳复生,也是不能。”

       唐轩心道:这是习练龙渊九阳功的缘故。神功一成,修习各项武技,俱是得心应手,信手拈来,便成妙谛。

       学完刀法,脱不花引领唐轩来到营中箭场,教授唐轩箭法射术。

       唐轩只觉长弓骑射,要比修习枪法刀法,要难上许多。站立持弓,三天才能箭箭皆中靶心。纵马骑射,用了七日,这才箭箭中靶,箭不虚发。

       起始射不中时,小白便垂头顺尾,不叫不嘶。有时唐轩下得马来,便贴过头去,轻声嘶鸣,以示安慰。若一旦箭中靶心,便仰头扬鬃,对天长嘶,以显豪壮,以示庆贺。

       只因运起神功已定眼力,再者,“野芒”神弓强劲无比,在此十日之中,不知有多少个箭靶被射得纷碎,直惊得箭场中人,时时惊呼,无不惊佩。

       脱不花见唐轩修习神速,大是欣喜,豪气千寻,说道:“如此箭法,当可天青塞上,引弓跃马,长空射雕了!”

       这些时日,箭场广庭之下不能当众“吃糖”,但老师认为应吃之时,便在心中暗暗记下,从不漏掉,等回到帐中,都一一补上。

       蒙语学了七日便已学完。当晚,学生便小试巡营防布之法,几名队长虽惶恐惊惧,但学生暗语口令语音稳正,各队各哨布防和顺,晚间又独巡三次,以稳军心,以纠偏离,终于收到行阵和睦、优劣得所的效果。老师更是欣喜,对学生的奖励更是频繁,更加多样,只差一步便将学生带入内帐,共沐红囊之色。

       学完蒙语,好学生又与美丽的老师学起了帖木儿语。

       十日过后,脱不花便传授唐轩“天地对冲”的要诀。说罢要诀,当众三箭连发,师范了一次,直引得场上一片欢腾。但接连三日,唐轩都不能使箭簇在空中相撞。

       第三日傍晚,脱不花正色道:“此招‘天地对冲’绝不是练出来的!骑射精绝后,习练此招一般都以三日为期。三日过后,若不能一箭相冲,不必再练,再练也是无用。此招靠的是心觉,除此以外,任他是谁,也绝难强求。草原之上,骑射精绝之人比比皆是,但能做到单箭对冲之人,却少之又少,便是这个原因。”

       此刻,西方绚烂,天际云霞似锦,分外妩媚妖娆。一脉斜阳似坠未坠,挂在天的尽头,把无边的雪原,在夺目的银光中,又映出长长的绯红,将她的余韵,延续到每人的脚下。

       脱不花道:“今天再射三箭,若再不能箭簇对冲,这招‘天地对冲’就不要练了。我的箭术师范在我习箭时,也是这样说的。虽说我三日练成此招,但那时我练箭已满一年。你只用十天时间,便达到很多人十年都到不了的境地,已是很难得了。你习箭如此之快,还是因内功大成,能以内力沉稳心神,引领眼力。若非身俱如此神功,即便像我这样的天赋,到达如此境界,也需一年时间。”

       脱不花一口气说完,话中满是安慰之情,但眼神中仍有期许之意。

       此刻,小白昂头嘶鸣,声响长空,在夕阳火红之中,激情昂奋之下,更显得凤臆龙鬐,神骏非凡。

       唐轩心中感奋,继而沉住心神,连发三箭,射入苍穹,随后默运神功,当感悟九峰回转之刻,在仰头看天之时,心中复起九渊生飞之意,遂再发三箭,箭如矫龙从九渊复出飞寻九峰。此刻箭虽矫矢而去,但掌中的“野芒”神弓,感应无上的内力,仍在“嗡嗡”鸣响。

       脱不花喜道:“成了!”随着清甜的语声,六支雕翎长箭的精芒箭簇在半空中对对相撞。光花电闪间,后发的三箭,将坠落的三箭尽皆从中间劈为两半。唐轩飞身跃起,凌空变幻身法,将纷落的箭支,尽皆抄在手中,复又轻飘落地。

       在场之人无不惊叹喝彩。脱不花喜不自胜,大声说道:“你如此神技,不但远胜于我,便是北京那个‘冷翼大鹏’,与你相比也是不如!”

 

       


       转眼过了十余日,也先仍未从大汗那里归来。脱不花每日处理完军务,多与唐轩一道纵马在雪原上奔驰,林间寻猎,天青射雕,在苍穹旷野之间,尽舒狂野不羁之意。

       在此其间,脱不花即情即景传授西域番语。由于教授得法,学得通透,此时唐轩已将帖木儿语学成大半。两人为了方便“吃糖”,大多时候不带亲随军校。

       唐轩算着时月,知道此时已出正月,正是二月早春时节。此刻北地虽是冰雪天地,却觉出吹在脸上的风柔了,柔风中的夜也静了。回首南望,千里之外的家园,草该是绿了吧?树该是青了吧?燕子该是回来了吧?……唉!家在哪里?看着远处美丽的郡主,看着面前醇香的美酒,不由长叹一声:家,就先放在心里吧!

       不知为何,竟然想起了林鹏,那个被脱不花两次提及的武状元。不知那人是何等英武的样貌?如此大的名声,武艺定是惊世绝伦。忽然心中生出一个想法:我若与之交手,胜负会是如何?当即又想:自己何曾有过与人争胜的思想?随之又生出一个更加奇怪的想法:若是从小一心习武,自己会不会也像林鹏那样得中武状元?想到此处,不觉哑然失笑:你自小心有旁骛,玩物丧志。学文,连诗词文章都写不好,连个秀才都中不了;习武,还能高中武状元?这岂非青天白日瞪着眼睛在做星辰大梦?此时武学之有大成,只是几次生死边缘的奇遇偶得而已,若始终都在宣宁,绝无可能有如此成就。

       一阵微风吹过,像是拂过心头,拂入心底,刚刚藏起的乡愁,又被轻轻唤出……看着远处衣袂飘飘的伊人,看着面前醇香飘溢的美酒,看着纯净的蓝天与梦幻般的白云,想着故国故园村桥原树的柔绿新枝,不觉又是吟出拗口不通的诗句:

                                                                                           春风为谁起?拂我心底愁。

                                                                                           看伊疑为幻,把酒醉无忧?

                                                                                           轻云如思远,新叶若心柔。

                                                                                           故园千里外,几做梦中游!

       刚刚吟出,见视野尽处,出现一队人马。又听远处脱不花清甜的声音传来:“我们回去吧,哥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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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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