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甘政祺恨不得将丁小姐的文评为第一,彭旭祥还是老老实实说:“一个女流写得这样,算是不错,但和你的比起来,还欠点火候。”
甘政祺自言自语说:“看来还是有点墨水的。”
“咦?”彭旭祥笑他,“你该不会动心了吧?”
“哪里哪里!嗨,她来信除了向我道歉,还说以后能否做一个文友。你说我要不要答应?”
“答应做什么?你不是说他长得像鬼吗?而且还看不起你,要和你退婚。”
“那不是相互怄气嘛!忽然觉得我和她性情还挺相像的。”
彭旭祥用手一下一下点着提醒他:“小心,性情太相像容易争吵。”
甘政祺边往外走边向他摆手:“你的提醒不算数,你自己连亲事都没议过。我去问豆师父,他接的信他负责!”
在漓豆那里他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好,写得比你好,‘千里’‘长江’‘绵延’这些词极为壮气,我喜欢这样豪放的句子,我若年长一些,我就去娶这样的女子为妻!”
反正看甘政祺的样子,就是希望得到好话,那就夸呗,反正好话又不要钱。
当晚夜宿象城,第二天一大早即向新安出发,中午时分到达新安。
三家十几个主子,加上苍头奴婢,几乎包下整条客船。陈宝是公又德高望重,当他们提出想在新安逗留半日,以游览零渠时,船主听从了,其他几个乘客也没有意见。
于是船留新安,在此过夜。
新安的零渠,是一条开凿于古代前朝的运河,其开通以后,立即连接了象郡以南的广阔地域,水路一直通到岭南以南的海边。向北可达长江,直通中原。以前远不可及的蛮荒之地,至此日渐开化,人才辈出。零渠功绩千秋。
还在乌木城时,和师父一起看舆图,漓豆就对零渠心驰神往,她把游览的愿望和师父讲了。
陈半仙也觉得,应该让韩牛栋和彭、甘两个学子,见识一下这伟大的工程,俯瞰湘桂走廊,汲取大地精华,以充实自己的才学和心胸。
这么好的游学机会,陈公和赵仲德当然没意见。
船泊零渠附近的码头,漓豆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像出笼的小鸟,径直奔向灵渠旁边的宝舟山。
只见她很快跑过田野,跑到宝舟山山脚,沿着石级向上攀登。
彭旭祥本是练武之人,很轻松地紧跟在漓豆后面。
其他人可就差远了。
陈公年纪大了,只能慢慢走,说是能走到哪里就到哪里。赵仲德自然陪着他。
晟儿等几个小孩,体力不济,只能跟着陈公组团慢走。
而甘政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单独走在两支队伍的中间。
其实他很想追上先头部队,无奈平时只重文修,不重武练,体力终究不足,只能看着前面二人背影着急。
漓豆沿着石阶拾级而上,很快就到了山顶。
只限眼前平野广阔,两边山脉如来龙奔腾,零渠所在处铧嘴矗立,两渠蜿蜒,江水滔滔,奔腾不息。
在流域中间,大大小小的沙洲披着金黄的植被,像一颗颗珍惜的黄玉。
漓豆张开双臂,仰天长啸:“苍天啊大地,我何时何地,可曾见过这么震撼的景色!原来真的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究竟有多少我没有见过的山川,等着我去欣赏!走出去,走出去,我要走出去!”
转头看见彭旭祥,一脸淡定地望着自己,不满地瞪他一眼:“怎么你一点都不感动吗?”
彭旭祥说:“天大地大,广阔山川我早见过不少,当然这零渠更为震撼。但是你已经激动在先,我就激动不起来了。
“废话!”
彭旭祥见豆师父又恼了,心中大爽,
漓豆不再说话,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脚下的零渠。
好一会,甘政祺也上到,看见前边两个人木头似的杵在那里,连忙也坐上去。
他看着脚下山川,心里也十分激动。但是身边两人似在打坐静修,他也只好跟着打坐。
他的眼前浮现一个文段,语句天成,语势酣畅,文采飞扬,自己都被震撼了。
他只想着快点回到客船,将文段背默出来,寄给丁小姐,肯定能压她一头。
再说后面陪着陈公走的一群人,陈语诺走了一阵就说脚痛,不想再行路了,掉头就往回走。
赵仲德连忙叫女儿绾云陪陈小姐回去。
绾云其实很想到山顶去看看,但还是听从父亲的话,乖乖陪陈语诺回客船。
陈公和赵仲德、韩半仙三人走在前,后面几个小孩又是抓蟋蟀,又是捣鸟窝,渐渐远远落在后面了。
眼看走到山顶,却听前面有个声音在高声吟诵:“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陈公听出来了,是韩半仙那个小徒弟的声音。
只听小徒弟又说:“你俩猜猜,我此刻在想什么?”
只听到彭旭祥的声音说:“在想什么?”
“我在想,人来到这世上,总要做点什么,留下点什么才好。就像眼前这零渠,它建于遥远的古代,而现在他还在这里造福百姓。千百年来,多少人事灰飞湮灭,而铧嘴还是当年的铧嘴,两条渠水还像当年一样流着,载舟灌溉,真可谓,造福百姓。白驹过隙,生命俯仰,世间多少人和事,付诸灰飞烟灭间,唯有上善如若水,不废江河万古流!”
彭、甘二人齐声称赞:“说得好!”
又听甘公子说:“豆师父,此刻我深刻体会到你给家摘星换的题额了,‘游目骋怀’、‘怡然’、‘一得’、‘观峦’、‘通海’,不正是此时此刻?”
彭旭祥有点惊奇地看着师父:“这名字起得好啊,大气大格局!”
“还是豆师父略一思索就想出来的!”
陈公对韩半仙说:“你这小徒弟,不简单啊!”
韩半仙谦虚地说:“也不过七拼八凑,掉书袋而已。”
陈公摇摇头。
三人再走几步,就看到了,前面并排坐着三个人,留给身后的,是身影。
陈公低声说:“后生可畏,我们回去吧!”
于是没有惊动那三个年轻人,慢慢地沿着来路回去了。
此当晚的茶话会,陈公不自觉多瞄小师父几眼,见他总是淡定煮茶,云淡风轻,不由暗暗纳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