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很好看啊盈盈。”妈妈说。
“小姑娘不喜欢吗?我看还很漂亮的,你要是不要我放进相册里收藏。”得到高盈的明确嫌弃后,摄像师在背包中掏出一个封面上印有青冈山留影的相册把高盈的照片塞进了众游客末尾。
高盈不解地看向两人,又看一眼那两张照片,再看一下自己,又看看身后,明明都是好好的, 那这些照片是怎么拍成这样的?
高盈打量着摄像师,然后果断伸出手,不容置喙地朝摄像师问道:“可不可以借用一下你的相机?”
摄像师看着她,微微一笑:“当然。”说着把相机放到了高盈的手里。
高盈向周围走了走,然后举起相机随意地拍了一张,入镜的刚好是那个最初遇到摄像师的凉亭。自动出片,高盈在阳光下抖了抖,相片里的内容逐渐显现了出来,先是凉亭的尖尖,然后是一根横梁,一件系成长绳的大衣挂在梁上环形向下,再往下是一颗男人的头颅、全身,他吊死在这个凉亭里。
高盈浑身发凉地想回头看,可在转身的余光中,她却看到了令她瞠目结舌的场景,她同时间看到了两个妈妈!一个是一直默默站在她旁边的,陪她一路登顶的妈妈,而另一个妈妈,正瘫软的坐在一个石制地面上,手上捧着一个开合的相册嚎啕大哭。
高盈死死地盯着那个痛哭的妈妈,完完全全忽视了另一个,时间绵长到仿佛静止,此刻她心里无比清楚眨眼后会发生什么,所以她舍不得,恨不得一眼万年。
“妈。”眼泪攸得掉落,在汹涌的泪水中,高盈终于不可控地眨了眼,之后眼前的所有均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个画面中的,她为之心痛不已的妈妈,和另一个在青冈山之旅与她携手同行的妈妈,全部不见。
只有在相片中早已吊死在凉亭中的“摄像师”在微笑着看着高盈,他的脸色由一开始的小麦色慢慢变成白色,脖子上深深嵌入的勒痕血肉模糊。
高盈看着他浑身颤抖,身体在生理性的向后倾斜,但她突然间回想到了什么,开始朝着“摄像师”大步大步地走了过去。
他的手里拿着那本相册,封面上印有青冈山的那本,妈妈捧着那本相册哭得好伤心。高盈忘记了所有的恐惧,她走到“摄像师”的面前,一把夺过那本相册,开始从后往前翻阅。
刚刚拍摄的她最新的那一页相片,在高盈翻开的一刻,畸形的自己像碎末一样挥散在空气里。她楞了一秒向前翻去,是形形色色的人,各式漂亮的笑脸,直到翻到了她自己,高盈彻底愣住了,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照片右下角标记的留影日期也是7月14日,而不同的是照片里的高盈穿着粉色登山装,戴着银框太阳镜,还有为了拍照臭屁的特意披散着的长发,在真正的美如仙境的山与云前笑得灿烂无匹。
无论怎么看,相比于今天,那天才更像是各个方面都如此合理,阳光明媚的7月14日,衬得此时此刻现在的高盈像一个自惭形秽的假冒伪劣。
“摄像师”噗呲一笑,幽幽地声音飘了下来:“你已经来过了哦,上次我就看到过你。”
高盈从相册中猛然抬起头,“摄像师”已经不见了,手中相册的重量也一轻,整个山顶就剩下高盈一个人,人没了,鬼也没了,只有空。
我已经来过了吗。
在仔细回想的过程中,高盈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地的青花瓷碎片、鲜红的血,顺着额头流下来。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好大的伤口,那不是在休息屋外追爸爸摔倒后留下的吗。
无处可去,无枝可依,高盈只好只身一人走回了半山腰,带着她错乱的、被颠覆的、不完整的记忆轨迹。
从什么时候发现妈妈不是真的,或者说开始怀疑她的,那是在昨天晚上高盈垂头丧气回到休息屋的时候,妈妈不合理的神态和言语开始,怀疑的种子种下,会长成参天大树。她躺在床上时开始回忆起那些让她感到不自然的地方,带妈妈入住休息屋时,老奶奶从头至尾没有看向过妈妈,更没有真真正正的和妈妈对过话,就好像妈妈不存在一样。
直到今天上午,“摄像师”的只针对她一人的话语和举动又一次向高盈验证了,她眼中这个一路同行的妈妈,别人压根看不到。而当她在转身的余光里看到真正的妈妈出现在她眼前时,哪怕只有几秒钟,都足以让本就越来越脆弱的假象不复存在。
她现在确定真正的爸爸和妈妈不仅像老奶奶所说的,不会来了,而且他们不会再看见她,不会再听见她了,虽然高盈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但是她的直觉和这些经历已经这样告诉她一个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结果。
走到休息屋的位置,已经看不到原来的三层小民宿楼的样子,而是阴气森森的客栈,历史够差的高盈一时无法准确说出这具体是哪个年代的客栈,不过从站在门口朝她微笑的老奶奶的穿着来看,或许是在民国时期。
高盈发现鬼和人之间外形上确实是有差距的,眼前的老奶奶现在和那个“摄像师”一样,变得肤色惨白泛着青紫,影视剧中的活死人的妆造定有高人指点,颇具精髓。
高盈与老奶奶对望着,却也丝毫感觉不到害怕了,半晌,她自己先无奈地笑了,然后开口说道:“我是不是死了。”
老奶奶笑开了,展开手掌指向屋内:“请进。”
她终于明白了老奶奶为什么在看到爸爸的照片后会如此笃定他不会来这里。因为这里根本不是真正的休息屋,而是一个鬼屋,能进入这里的都是如她这个掌舵人一般的非人之躯。不过这至少能证明爸爸妈妈还活着。也很好。
“我在这里见过太多你这样的鬼魂,他们不接受自己的死亡,自己给自己编织了一个还存留在世的美梦,可惜聪明的人,总是比蠢的醒来得快。”
“高盈,很可惜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