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进房间,最先入目的一大坛还冒着热气的不明粘稠物体,左侧的墙边放了一张木桌,桌子上摆了不少书,大部分是医书,还有些是没有名字的,很皱,但不招虫,更不脏。上方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便是由此而来。而在这桌子所倚靠的墙面上,画了一个巨大的蓝色鲲鹏图案,除却颜色与大小,和方九手臂上的红色鲲鹏图案并无二致。
臧不顾凑近桌子瞧上一瞧,发觉还有不少手记,一张一张零散的纸上记录了不少似是药方的东西。
“此人名为上官墨染。”银华突然说道。
“何以见得?”臧不顾一边埋头察看手记一边问道。
“喏。”银华努了努嘴,臧不顾看去,在桌子的角落还有一张通缉令,上面画的是个叫作上官墨染的女子,后书罪名云云。
“巧了,还是我六扇门派发的。”臧不顾作沉思状,“名字圈出……飘渺殿叛徒,错不了,我有印象。”
之后臧不顾又对着手记看了将近半个时辰工夫,脸色却是越发凝重。银华看出了异样,问道:“怎么了?”
臧不顾抬头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重新看了看手中的纸张,说道:“药人之术怕是重出江湖了……而且,似乎不仅仅是药人。”说着,拿起一张纸递给银华。银华接过,定睛一看,画着的竟然是之前交战的傀儡“强良”。
银华立即皱眉:“这,这……”
“你之前说的不错,强良的确不只是一具强悍的傀儡,更是傀儡与药人的结合体。”
“结合体?”
“对,很像青龙堂之前的人傀,都会用真人制作。但不同的是人傀依旧使用傀儡的操作方法,而强良这一类与药人结合的,却可依照主人的意志自行活动。”
“怪不得会幻术。”银华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是拨云见天。
“从制作步骤来看,是要先将人做成寻常药人,再谋结合。因此王牛儿所述的不无道理——他们的确都没死。”
“那怎么救?”
“救人的方法虽然记载了,但所炼制药丸的主药是仙焚花,我方才在屋中找到的只有一点,必然是不够用的……毕竟这东西是你们碧罗天特产。”
两人思索片刻,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正在这时,却听到了一阵从厅外传来的人语声与脚步声。银华警觉,抬手振出真气灭了灯火,与臧不顾贴在这间内室里门两边的墙壁上,屏息凝神。
“这是什么鬼地方?”
“不知道。”
“这些……是尸体吗?”
“看着挺像的。”
“你们俩先认一认,我去里面看看。”
“好。”
“呃啊——!”
惨叫声响彻整个地下。这时不顾看清了来人,赶紧去把油灯打开,留银华一个面对她。
“你们两个干什么?真是的,活见鬼!”说话的是赵祈。她迈进内室后贴脸看到的就是臧不顾与银华,当然吓了一跳。而后两人自然就是李玄堂、左慈了。他们听了赵祈的惨叫火速赶来,见是银华、不顾,顿了顿,便明白了事情,不由相视一笑。
之后两波人互相说了说的遭遇,各有神奇之处。
“仙焚花可以找听雨楼帮忙。”玄堂说道,“炼药的事情也可以麻烦陈公子。”
“这陈公子是?”臧不顾疑惑道。
“就是我先前说的听雨楼少楼主陈夜凡。”
“原来如此,那事情便有眉目了。”
言至此处,风起灯灭,忽生阴森之意。厅中、室中伸手不见五指。几人心说不妙,聚在一起慢慢走着。这时耳畔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心中正疑窦丛生之际,慌忙回头,众人当即大惊失色:那漆黑中,出现了十八双血红的双眼,向他们一点点靠近着。
左慈当机立断,抽出杀风剑,朝着最近的一双眼睛刺去。玄堂打开火折子照亮,果真是那十八个药人。剑刃划破皮肤,鲜血慢慢淌下,他居然浑然不惧、浑然不觉,继续向前移动着。
“直接动手杀。”银华厉声道,一边也拿出了莫何棍。
“不行,他们都还有救。”玄堂制止道。
“你若是再等等,就是我们没救了。”银华回道。
四周的药人们已经围了上来。银华拦腰一棍扫倒三个,又是一棍打在肩上,却被药人的双手死死抓住,动弹不得。这时一个原本倒地的药人悄悄站起,正要偷袭击中银华时,一杆枪从空中飞来,贯穿他的左肩将其牢牢钉在了墙上——赵祈来助。银华见状松手,运起剑指佯攻药人心口,药人果然释手相挡,这时银华立即调转势头,一把握住莫何棍,扔给了赵祈:“先用这个。”
一旁的臧不顾皱了皱眉,并未言语。
玄堂见状正欲继续劝阻,臧不顾却直接打断了他:“莫说话。”接着对着几人说道:“先拦住些时间,容我思索对策。”于是玄堂也上前参战。
“呵呵呵,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别人,你这小公子可当真是善良呢。”从厅外走来一个墨袍女子咯咯地笑着,双手环抱于胸前,对着李玄堂一脸得意地说道。
“你想怎样?”臧不顾沉声问道。
“你猜猜呢?”上官墨染狡黠一笑,“你的朋友们好像都很忙啊?不知道……我杀你他们有没有能力来管呢?”
银华四人鏖战犹酣,这里的气氛却一时僵持住。臧不顾脸上从容,但知晓对方说的不错,如今自己就是瓮中之鳖。
“算了算了,”可上官墨染忽然摇了摇手,“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意义了。这位小哥猜的不错,强良就是我的作品,并且是此类的第一个,虽然被那个千机门的小丫头带走了,不过一个实验品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上官墨染说着进了内室拿走了她的手记与几本书,而众人忙于应付药人,无暇顾及。臧不顾不会武,更是不敢阻挡。
“你好像是六扇门的吧?我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你不久后会遭受比死亡更大的折磨。期待一下吧。”说完,上官墨染扬长而去。
“书呆子,还要支撑到什么时候?”赵祈道。
“撑不住,杀了吧。”银华目光沉下,正要一棍向药人头颅砸去,只听得臧不顾好想猛然醒悟般,说道:“等等。”便冲进内室拿起那为数不多的仙焚花,借着火折子烧掉,一股难以言表的味道立即散发出来。“捂住口鼻。”
几人闻言后退,只见烟气所到之处,药人的动作都是一滞,然后重重跌倒在地。
“突发奇想,不想真的有用。”臧不顾说道。玄堂见状当即松了口气,不过这时臧不顾又开口道:“若真的想尽量保全他人,不要靠嘴。无能为力的善良,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不顾兄所言极是,玄堂日后定作更正。”玄堂羞红了脸道。
“适者生存,天道使然,你如何能破呢?”银华淡淡说道。
臧不顾道:“但人终归不是动物。”
“也无大异。”
“不,我所说的区别在于如何评判,人里的‘适’者,可不是那么好分辨的。”
银华不语。
之后几人整理好药方后便这十八个药人抬出,暂时锁在了方九家中。接着回到村北将保正等人召回,细细说明前因后果。保正听后大为震惊,立即让人封了密道。同时知晓疫疾能解后大喜。
不过这时村民来报,说是王牛儿失踪,在王家祠堂只留下一张小纸条,上面写到:此子天赋异禀,我带走了。署的名是上官墨染。臧不顾见此连忙宽慰王牛儿家属,并表示一定帮忙寻找。
接着玄堂、臧不顾二人照着药方炼制了些许药丸先给“坟外”的人服下,立竿见影。虽不说痊愈,症状已是好了大半。村中人见状无不感激涕零。
如此过了一日,期间太太平平,无事可记。
直到第二日清早,保正家中、臧不顾等人屋里倒是来了位一袭黑色锦袍,腰间系上一条金色玉腰带,华贵不已的公子——正是听雨楼少楼主陈夜凡,只听他说道:“这是附近听雨楼能调来的所有仙焚花了,可够用否?”
臧不顾看了看,眼神中先是欢喜,又是无奈:“够,够。只是不知这费用……”
“无妨,”陈夜凡甩了甩长发,“你是玄堂他们的朋友,便是我听雨楼的贵宾,更何况这东西是用来救人的,费用便免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兄弟,我是个商人,不会做亏本买卖的。今天我知道仙焚花能解药人之术,这情报便如同黄金万两,况且六扇门也算欠了我一个人情,这可比一笔费用值当多了。”
臧不顾见状也不再推脱,当即应下。之后两人又详谈了一番后续细节分手。
后续如下:臧不顾以六扇门的名义向洛阳府衙施压,命其向三溪村放粮放财;陈夜凡则让听雨楼组织郎中的队伍,来到三溪村依照药方制药救人。银华、赵祈、玄堂、左慈返回镜霜城。只有臧不顾一人在三溪村照看诸项事物落实,半个月后才动身返回幽州。而坟中假死的与家中卧病的村民尽皆痊愈。一时间三溪村对臧不顾感激不尽,于是众筹建庙,为其立像。
碧罗天 天清教
“右使大人,听雨楼来信。”
“放上来。”
天清教偏殿中,正襟危坐着一个着玄黄色衣袍的中年男人读着信,此人燕颔虎颈,浓眉大眼,眼神深邃,一看便知精力过人。正是天清教右使——李朔。
“奇了怪了,这听雨楼要这么多仙焚花作甚?”
李朔搁下信,抬头看了看窗外,残阳如血。
“算了,反正是买。钱赚了总比不赚好。”
“报——”又是一个教众。只听他跑的时候便在叫了,声音拖得很长,步履匆匆,来到李朔面前时气喘吁吁。
“慌什么?慢慢说。”李朔气定神闲地给自己酌上酒,举杯便饮。
“右使,教主她、教主她失踪了!”
“噗——”李朔听罢一口酒全喷在了这个教众的脸上,“你说什么?当真是教主失踪了?”
“千真万确。”
“快,让殿里所有护卫都去找!”李朔立即站起,在屋内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招手示意了一个教众过来:“轩辕静呢?”
“左使昨晚说是要闭关练功,还说这次闭关一年内都不会出世了,让我们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要打搅他。”
“糟了,凭教主的功夫,若是真躲着我们,除了左使和霍护法谁能找到?可霍无忧性情乖张,必然不愿相助。
“教主虽然冰雪聪明,但心思也单纯,若是让奸人骗去该如何是好?我又怎么跟白老弟交代!”
李朔暗自叫苦,一掌拍在案上,竟是木屑飞溅。
“走,我与你们一同去找。”说着李朔便带着教众离开殿内。
一会儿后,内殿大梁上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走远了吧。”
“应该是。”
随即从梁上跳下二人。其一为男子,作儒生打扮,眉目清秀,举止谦卑;而另一位女子则是惊为天人:内着白衫,外披一件淡灰色鹤氅,两鬓垂下随风摇曳,月入眉眼,肌肤不含一丝血色。你若是见了这女子第一感觉定然是美,而接着又一定会觉得冷。这种冷的感觉很奇妙。便如帝王才是这天下真正的孤家寡人一般,她的身上并不乏这种强者特有的孤独着的大气,但同时又会觉得她单薄,好像无论何时都摇摇欲坠。你大抵认为这是正常的,因为她似乎本就不是尘世中人,下一秒便要脱离苦海——这倒是解脱。但却偏偏要在人世逗留,于是这种单薄与大气交织在一起,产生一种矛盾的冷,让人仿佛多靠近一步就要被这寒气侵蚀。
“易先生,你说的话可当真?”女子问道。
“我易文安既是读书人,自然驷马难追。小生定有找到那白渊的方法,还请南教主放宽心。”那个儒生拱手作揖。
“好,易先生,那我们便启程吧。”
“遵命。”
易文安点头,眼中忽然闪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的笑。
寻找了半个时辰依旧无果,李朔累的满头大汗。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教众匆匆跑来,手中捧了一封信。
“禀右使,有人留信。”
“什么?”李朔抹去额头上的汗,一把夺过信封拆开,抖了抖信纸,飞速扫了一眼,署的名正是南烛,心中更加疑惑,于是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读去。
半炷香后,信已读完。李朔仰头,对着天思索了半晌,无人敢来打扰,四周死一般寂静,只有天边乌鸦的鸣叫声。
接着乌鸦被惊走了。
因为李朔忽然暴发出巨大的笑声,让在场所有人都手足无措。
然后李朔将信揉成一团,在手掌握拳,将其磨成粉末。
“弟兄们散了吧,没事了。”李朔爽朗笑道,“对了,把百里寒锋、姜洛尘、仇隐舟、霍无忧四位护法召到大殿中来。轩辕静这家伙可真是的,领了命令也不跟我吱一声。”
“可霍护法不愿怎么办?”
“你就说,她的师弟现在已经出世了,难道不想见一见吗?”
众人散去。
李朔独自回到大殿内等候四护法的到来。
“咱们这位教主,做事的周密比起白渊老弟真是一点不差啊!只是多少有些让人惊悚罢了。”
自此过了五六天后,江湖忽然流传出了一种说法:天清教教主南烛出逃,座下四大护法意见相左各奔东西,左使正闭死关,全教上下只有右使李朔一人苦苦支撑。天清教在世人眼中已然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