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琏儿这一惊绝不小,他面前的酒水都洒了一桌,这让大胡子心疼不已,嗷嗷直叫,他道:“大侄子莫要惊莫要惊,惊着我的酒那可真是罪过了。”
琏儿现在哪里还能听得到大胡子的疯言疯语?此刻他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母亲身上。他已与母亲分别数月,此时突然听到谢茹的音讯,他简直要当场落泪了。他强忍激动,道:“家母,家母可曾……”
他声音微颤,话都没说全,但在场之人却无不动容。武林人士皆是性情中人,他们岂会看不出琏儿思母心切?
孟天浪道:“慕容公子莫急,夫人当然有给公子带来的信。等饭后我自会给公子一阅。”
大胡子道:“是是是,饭后一阅,但现在只想请公子动筷,小的我呀实在快饿扁了。”他大大咧咧粗声粗气完全不顾礼节。但显然已经饿的不像话。
琏儿连道失礼。
大胡子风卷残云大快朵颐,竟将桌上的半数饭菜都倒入胃口,这让琏儿讶然。心想这人生着人的相貌但或是饕餮转世?否则的话又怎恁的能吃?不仅是琏儿,瞧见大胡子的吃相,在座的诸位都笑了。
孟天浪笑道:“大胡子平时在家里就算了,怎料在这万花楼在慕容公子面前也是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大胡子边吃边道:“瞧见大侄儿我也想留个好印象,但这万花楼的珍肴实在是太好吃了,我……我……”他话说了一半,只因那后半局话都被嘴里的肉给堵回去了。
孟天浪大笑:“下次出来,绝不带你了,单只是你一人,岂不就能把宾客家吃垮?”
一桌人都哈哈笑起来。
大胡子吃得既多又快,别人尚未吃完的时候,他已摸着肚子打嗝了。边打嗝边感慨:“今天有幸吃到万花楼的珍肴,就是少活十年也值呀!”
他率先吃完,又不好离去,只得在席间找话说。他对这大侄儿十分满意,越看越欢喜,觉得琏儿实在是个少年俊才,因此忍不住跟他搭话。他明明是琏儿的长辈,但谈起话来,却大大咧咧,好似琏儿的兄长。这使得琏儿对他的好感十足。
大胡子问道:“大侄子,我倒是奇怪一件事,你怎么会认识那个琴帝?”
琏儿夹菜的手顿住,愕然道:“琴帝?我几时识得这样人物?”
赵先生道:“黑衣琴帝,就是今夜与你比试轻功那人。也难怪你不识得,他已近十五年不曾在江湖上现身了。”
琏儿惊呼:“是那人,原来他竟被江湖中人尊为琴帝!如此说来,我岂不是……”他之前还想试探此人的身手,但此时知道了那琴师的真实身份,觉得自己实在又莽撞又无知,此刻不禁脸颊通红。
大胡子道:“琴帝声名在江湖上极响,否则又怎么号称帝?只是退隐江湖十数年,许多人都已将他忘了。”
琏儿问道:“那他今夜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赵先生道:“那是因为琴帝的另一个身份。”
琏儿又一头雾水了。
“琴帝——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也是先皇的亲弟弟。”孟天浪郑重道,“他是当朝王爷。”
大胡子瞧见琏儿一脸吃惊的模样,哈哈大笑,道:“是不是觉得特别荒唐?我当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表情简直比你还夸张。”
“实在没想到,琴帝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琏儿讷讷。
“不过好在琴帝与他几位哥哥不同,他不属于朝堂属于江湖,因此侠义正直得很。”
他们尚在谈笑中,不知觉间,一支银钉从窗外射来,直射在立柱之上。众人面色一寒,身子一动,就都已出现在楼外。但长夜凄清,哪有人影?
“操!”那大胡子恨恨道,“竟搅我们兄弟们的兴,那小子怕活得不耐烦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出手的怕不是个俗人。”孟天浪道。
“既然不是俗人,那就绝不会因为你几句话就给吓跑。”赵先生此刻居然笑了起来。“诸位朋友们进去吧,想必那人应当把信送到了。”
“信?”大胡子愕然。
几人却都不说话了,转身回到楼中,瞧那支从窗外射到立柱上的银钉,上面果真插着一封信。众人将这银钉从立柱上取下,然后将上面插着的信展开来看。只见那信上写道:
“洗净脖子,取尔性命!”
看信的几位都是昔年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瞧见这么一封狂妄至极的信,简直给气笑了。脾气最为火爆的大胡子石坤山当即大怒,道:
“好胆!我不将此人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我就不是石骆驼!”
一直极少说话的鬼吏王合冷冷道:“看来不久后,石骆驼要改名易姓了。”
“你说什么!”大胡子怒道,他此刻正是一身怒气无处发泄,王合触及他的霉头,他自然是要找他的麻烦。
大胡子两扇巨手伸出,要捏住王合的双肩。那巨手怕已有千斤之力,王合的瘦肩被这双巨手捏到,必然会被粉碎。但王合不闭不躲,双目微阖,仿佛对此并不在意。
那双巨手到底还没有落到王合肩上。只因赵先生只手将其擒住,使他纵有千斤神力,也再难往下落去半分。
“石兄弟消气,你也知道王兄就是这般脾气。说话从没有顾忌的时候。”赵先生劝道。
“哼!”大胡子冷哼一声,然后将双手抽出,又道:“想不到多年未见,赵先生的功力又有精进了。”
赵先生微笑道:“侥幸而已,若跟天生神力的石骆驼想比,我这点成就算不得什么。”
大胡子闻言,脸色却已羞红。不为其他,只因他在这几人中武功最末。但他偏偏又是天生神力,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当年他们兄弟过招时候,每次大胡子被他们打败,都要受他们一阵奚落。
孟天浪也笑道:“石骆驼石坤山的名号,在西北可是极响亮,想当年……”
大胡子对他这位兄弟了解颇深,自然不会认为他会褒奖自己。孟天浪开口,定又是要埋汰他。这若放在平常,他绝不会在意,可今日琏儿在此,他就不得不顾及脸面了。他向众人服软道:
“好朋友们请住口,不要再说下去了,否则我的脸可真就成猴屁股了。”
众人又是大笑,这大笑却又冲淡了刚才所有的不快。男人间的友情就是这么奇怪,方才还剑拔弩张,可转眼一笑,竟又和好如初了。
鬼吏王合突然道:“你们可知送信人是谁?”
大胡子哼道:“我只知道一定会是个死人。”
赵先生笑道:“传闻江湖上排名第三的杀手无颜,每次杀人前都要杀几个无辜的人,等到他觉得心安神定的时候,又会像他的刺杀对象通告。”
鬼吏王合点头:“那杀手无颜的确如此。”
琏儿听他们讲话,暗自忖道:原来我今夜原本要等的那人是杀手无颜,但不知这无颜身手如何。但他心中又有疑惑,问道:“既是杀手,当隐藏在暗处,可这杀手无颜,为什么每次杀人之前都要通报一声呢?”
孟天浪叹气,道:“这正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杀人手段十分自信。但凡他出手,那目标人物一定横死,不论之前他们的防范多么完全。”
大胡子又嚷嚷道:“鬼扯!普天之下,还从未有人胆敢在我兄弟面前杀人,那杀手无颜要是敢来,我兄弟定要将他打到无颜面对天下英雄。”
鬼吏王合沉声道:“杀手无颜绝非泛泛之辈。昔年我与三个一流高手曾奉命保护一位人物,可那位人物却还是在我们眼皮底下暴死了。”
“这怎从未听你提起过?”孟天浪皱眉道。
琏儿道:“既然曾与杀手无颜交手,那阁下可曾瞧见杀手无颜的相貌?”
鬼吏王合脸上难得流露出神色,他苦笑道:“非但没瞧见杀手无颜的相貌,我等甚至连杀手无颜的影子都没见着。”
众人动容。
“万花楼非但是天下第一酒楼,也是天下第一情报网,瞧赵老兄的神色,仿佛已对这杀手无颜了然于胸?”孟天浪瞧着赵先生的神色说。
赵先生道:“杀手无颜是诸多杀手中最神秘的一个,凑巧我年轻的时候,又是好奇心极重的人,因此就顺便瞧了瞧有关他的资料。”
“如何?”
赵先生只是笑,对他们道:“诸位不必担心,那杀手无颜既来,我会会他便是,否则,近日里城中枉死百姓,岂不都白白丢失了性命?”
赵先生向来温和,但此刻的笑却透露着许多危险。
江湖多侠义。但近十年来,行走江湖除暴安良的侠客们却不见了,这个残败的江湖如今所剩下的,竟然是那些曾经见不得光的杀手们。
何其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