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机警干练的山庄弟子在前引路,薛如海和沈爱花并肩而行,舒云与飞狐狸走在最后。
飞狐狸眼珠一转,忽又笑道:“薛公子,刚才你还说沈爱花是你妹夫,这会儿怎么又叫沈兄?岂非乱了辈分?”
薛如海微微一笑,“若沈兄真是我妹夫,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只可惜……”
他顿了顿,面露遗憾之色,“只可惜沈兄是为了帮小妹脱身,不得不在流云堡办了一场假婚礼,这些小妹早已与我们说过了。不能与沈兄结成亲戚,实在遗憾得很呐。”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飞狐狸,续道:“更何况……”
飞狐狸道:“何况什么?”
薛如海神秘一笑:“何况沈兄早已心有佳人,是小妹福薄呀!”
飞狐狸本来对薛如海没什么好感,这时听他说出后面几句话来,忽然觉得他好像顺眼多了。
偷偷去看一旁的舒云,见她面无表情,目光却似乎已有些不自然。
一行人再不说话,又走过一处回廊,只见一个年轻人迎面快步走来,伏在在薛如海耳边低语了几句,就恭恭敬敬地退到了路边。
薛如海随即道:“沈兄,抱歉!刚才有几位附近村里的老乡来找父亲,此刻正在大堂里说话,还请沈兄和白姑娘海涵,我们到后堂稍等片刻。”
沈爱花和飞狐狸悄悄对视一眼,均感奇怪。
——附近村子里的老乡?
——他们来飞雪山庄做什么?凭薛庄主的身份,难道会见几个农夫?
来到一间偏厅,薛如海道:“沈兄,白姑娘,你们稍等,我去去就来。小妹,好生招待客人。”
薛如海又抱了抱拳,出门往前堂走去。
沈爱花喃喃道:“不知这几个老乡来找薛庄主做什么?难道想把家里的后生送到山庄来?”
舒云摇摇头;“应该不是。听姑妈说近几年姑父已很少收徒,便是收徒,附近村子里的年轻人只怕也不会来的。”
飞狐狸道:“为什么?”
舒云微笑道:“因为附近人都知道,姑父对弟子是出了名的严厉,何况练武也绝不比种田轻松,那些年轻人又怎么肯来?”
沈爱花点点头,“不错,想靠练武出人头地实在不比种田容易……”
——别人也许都以为只要练成一身武功就可以行走江湖,成为一代大侠,威震武林。可是又有几人知道江湖人过得什么日子呢?”
——风餐露宿,居无定所,常伴身边的也只有刀剑和一腔寂寞,这种日子有几人受得了?又有谁人愿意过?
——但这就是江湖。
——闯江湖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事……
沈爱花、飞狐狸和舒云都是江湖人,这些话根本不必说出来,他们早已都能了解……
这时,沈爱花忽然转身向门外走去。
飞狐狸一怔,立即道:“你要去哪?”
“去看看。”
“看什么?”
“什么热闹就看什么。”
大堂里很热闹,沈爱花他们刚从后门悄悄走进去,就听见有人在厅上大喊:“薛大侠,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小人就只有这一头牛,眼看就要春耕播种了,可不敢耽搁呀!”
“薛大侠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这头牛明明是我的,是他想赖去我的牛!”
“你放屁!这牛我养了五年,连牛犊也生了一个,怎么就变成了你的牛?!明明是你耍无……”
他的话没说完,只听一个稳重又威严的声音道:“两位请稍安勿躁。”
这句话一出口,大厅里立刻安静下来。
沈爱花不敢露面,悄悄站在一架屏风后,俯下身,偷偷从屏风上的缝隙向厅内望去。
只见大堂里站了六七个人,有几人一身短打粗衣,乡农模样。
另外有一个人背对着屏风,见不到容貌,但见薛如海就侧身站在他身旁,神色恭谨。
此人身姿雄伟,气度不凡,穿着一件银灰色长袍,虽然剪裁的很得体,看着却也并非十分华贵。
这人就这样站在那里,已让人感受到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难道他就是闻名天下的飞雪山庄庄主薛满天?
那沉稳的声音再度响起:“几位今日能到寒舍,实是看得起薛某,薛某心中感谢。只是薛某和几位一样,都是一介布衣,又怎敢擅断是非?依薛某之见,几位应当到府衙中投递诉状,请官家秉公裁断才是。”
——这人自称“薛某”,再观其气概谈吐,不是薛满天还能是谁?
一个身材矮小的汉子赶紧作揖。
“薛大侠,可不敢这么说!俺们都知道,附近几个乡里有什么疑难都是薛大侠给做的主,所以这次也请薛大侠给我们评评理。只要薛大侠一句话,说这头牛是谁的,就是谁的!我们管保绝无二话!”
旁边的黑瘦汉子也立刻打躬;“是!方圆几百里谁不知道薛大侠的大名?比包青天也不差了!我们不是不愿打官司,是实在打不起官司,也拖不起呀。”
“没错!”
矮小汉子接口道,“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就算有钱,我们也等不起,打官司起码要等十天半个月,到时候早错过了播种,可是耽搁了一年的收成!再说,衙门里的县太爷又怎么能和薛大侠比?”
——他们一口一个“薛大侠”,此人果是薛满天无疑了。
只听薛满天道:“既然如此,我有一句话想问两位。”
“薛大侠请问,我们绝不敢隐瞒!”
薛满天淡淡道:“好,我想请问,若是把这头牛卖了,两位觉得应该价值多少?”
那矮小汉子一愣,挠了挠头,“卖了?这……这牛我只养了五年,才下了一个犊,至少……至少也值五两银子。”
黑瘦汉子叫道:“什么你的牛?分明是我的牛!就算卖了,一个子儿你也别想碰!”
矮小汉子还想争辩,薛满天却摆了摆手,“这位兄弟,你觉得五两是否合适?”
他目光盯在那黑瘦汉子的脸上。
那汉子也挠了挠头,低声道:“我看……也值五两。”
“嗯,”薛满天露出满意之色。“如海,取一百两银子来,给这两位兄弟每人五十两。”
“是!”
薛如海应了一声,再一挥手,身后一个精干的小伙子立刻点头退了出去。
薛满天道:“现在两位每人有五十两银子了,可以买十头耕牛,眼下这头牛不如就送给薛某如何?”
“这……”
黑瘦汉子和矮小汉子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转眼间,一个小伙子已拎着两个布包奔了进来,走到两个汉子身前,递了过去。
矮小汉子赶紧摇手,“薛大侠!我们不能收啊。”
黑瘦汉子道:“是啊!是啊!这……太多了!”
薛满天微微一笑:“银子多少不在话下,不耽搁了春种才是大事。现在已将近中午,如海,留两位用过了午饭,再用车送二位回去。”
“是!”
矮小汉子和黑瘦汉子早已感动得一塌糊涂,“薛大侠!我们不能收!……我们不能收!”
薛如海走到两人身前,“二位能到舍下便是看得起我们飞雪山庄,家父开口从不食言,两位若不嫌弃,还请务必收下。”
话已至此,两个汉子又怎能再拒绝?
二人恭恭敬敬冲薛满天鞠躬行礼,感恩戴德地退了出去,欢欢喜喜到后院吃饭。
沈爱花缓缓吐出口气,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薛满天。
这位大名鼎鼎的薛庄主、称雄一方的大豪杰,面对着两个乡农,非但一点架子也没有,还如此慷慨仗义,果然不负“大侠”两个字!
就在这时,厅中忽然传出哀嚎之声:“薛大侠!你……你可一定要给我老头子做主啊!”
这声音哀绝凄厉,想来痛哭之人必定是恨入骨髓,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