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依摇摇头,闭上眼睛,让眼眶里盈着的泪水沿着脸颊滚落,似乎并不在意它们在胭脂上划开两道斑驳的痕迹。
“殿下,对不起,对不起。”她没有擦拭,而是半偏过头,两眼定定地望向李沁喜,仿若内心正经历无限挣扎。
她泪落簌簌,看得李沁喜悄然一怔,反不知如何是好。
李沁喜只得再度质问:“你究竟想干什么?”说是质问,那语气已缓了许多。
娜依仍是那样不停流泪地望着她,“殿下,对不起。”李沁喜正欲叫她别再重复致歉,却见她眼波一转往自己身后看去了,只听她朝后问一声:“太后?”
李沁喜连忙转身,却见身后的走廊上空无一人,惊悸中她陡然想起方才转身之时,发间曾有一丝动静。
娜依!回眸的这瞬间,李沁喜脊背寒凉彻骨——
她望见娜依的裙角飘然拂掠观景台的栏杆。
如蝴蝶振翅,娜依衣带翩跹从观景台上纵身跃下。
李沁喜本能地冲过去想抓住那裙角,却只是徒劳,她亲眼看着娜依飞身而下,然后嘭一声落地。
无数画面从李沁喜眼前闪过,久远的回忆、方才的记忆、娜依的声音、娜依的眼泪、从前被禁足的自己、惨死的蕾里......画面飞速流转,最后定格在国婚后第三日,赫连与娜依婚礼那天,她从王后殿推门走出去看见栏杆上挂着的彩帛上。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令她手足无措,不由得伸手去摸方才头上有动静处,那里什么也没有,直到空手抓了好几下,李沁喜才想起来,那个位置上,本该有一支短钗。
钗呢?
“夫人!您怎么了?啊——来人呐,快来人!”观景台下传来一声惊叫,有人发现了坠落的娜依,李沁喜扭动自己僵硬的脖颈俯视,方才娜依伏身的晦暗之处,现已被灯火照明。
看见有越来越多的人往娜依身边汇聚,李沁喜终于明白娜依为何要一遍一遍向她致歉。
因为太后要她清醒地将这场死亡栽赃在自己身上。
方才她夺走自己的钗,就是为了留下证据,再往前推,今夜在宴会上,她的表现也是为了这一刻,甚至在她进入太后殿侍奉时,一切便都是为了今夜这场阴谋。
错了,一切都错了,简直错得离谱,李沁喜痛苦地捏住胸前衣襟,她终于清楚了自己已一步一步落入太后的圈套。
半个时辰以前,她还在为今日宴上种种沾沾自喜,哪里想得到一切其实并未改变,她依然还如从前一样任人宰割。
娜依手握发钗死在王后殿,赫连难道会放过自己?
真是好狠毒、好精妙的局!
看清所有事情后,李沁喜心底忽变得木然,她脚下轻飘地从栏杆边走开,仰靠在最初时靠过的那根白色石柱上,冷眼看向走廊上,安静地等待着有人从那里出现。
如她所想,很快整座王后殿便被控制住,李沁喜居高临下看着灯火一点点布满观景台下的小径,而后又沿着石阶攀援而上。
台下传来赫连摧心剖肝的恸喊,李沁喜未敢稍看。
不足片刻工夫,太后已领着一队人马登台,来势汹汹到了她面前。那老妇一声令下,侍卫们便纷纷亮刀——
“先把她押下去!”
李沁喜平步行过太后跟前,对着太后得意的神情,她面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怨愤和鄙夷,然而太后眼中竟燃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疯狂。
步下层层石阶,李沁喜被押送至赫连身边。他两眼通红,面若死灰,抱着娜依呆坐在地上,已然无心理会周遭任何。他甚至无力抬起头看一眼李沁喜,她在他身边站了良久,他始终视而不见,不发一言。
太后见状,便替他处置了李沁喜:“给我把王后关进内殿,没有命令谁都不准靠近!”
太后殿总管乌云紫使了个眼色,几个婆子便上来齐齐摁住了李沁喜肩膊,她就这样被架回了内殿。苍叶间的门已被人从外面上了锁,房内的赫苏图应还平安无虞,万幸。
内殿的门敞开着,尚不知外面情状的葵姑被按在刀下,心口一阵狂跳,见李沁喜完整归来,她悬到喉咙的心才落地。
“王后,您就在这儿,等候发落罢!”乌云紫小人得势地丢下这句话便命人闭紧了内殿的门,临走前,还不无嘲讽地顺手割断了门边的摇铃,大抵是想让李沁喜在里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李沁喜与葵姑互相查看了对方身上是否有伤势,经一番仔细确认后,二人才相与在圆桌边坐下。
“葵姑,娜依死了。”李沁喜向葵姑解释殿外发生的事,葵姑大骇:“怎么会?”
李沁喜语声沉沉:“是太后逼她的,赫舒林还在那老妇手上。”她顿了一会儿,道:“不知她是怎么得到我的行踪,竟到观景台找上我,同我说了许多事后,偷拔了我头上的钗,便从台上一跃而下。”
只听这寥寥几语,葵姑便已知那是怎样一番心惊肉跳,她紧握住李沁喜的手,放到自己膝上,“她都说了什么?”
此时距娜依登上观景台不过两个时辰,李沁喜还能无比清晰地记起二人交谈时的每个细节,但将记忆越说出口,她便越生出一种梦幻飘渺之感。
观景台上所发生的,不,她与娜依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事,娜依与赫连之间的所有,全都亦真亦幻。
葵姑听完她的讲述,也是感到意外:“早知太后狠毒,却不知她竟狠毒至此!人道虎毒不食子,她竟......唉!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害怕,待怀信王缓过这口气,大可将实情托出,与她来个鱼死网破。眼下唯一的关键,只是时间。”
在赫连出面主理此事以前,谁也不能将此事定性,所以李沁喜只能也必须等,然而,在等待的同时,她还得小心太后。太后是必然不会轻易错过机会的,赫苏图还在苍叶间,李沁喜自己也困在内殿,若太后执意要先斩后奏为萨尔格一脉报仇,谁能奈何?
时间,时间即是性命,是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李沁喜必须等到向赫连面陈的机会。只要能见到赫连,将娜依之死的真相和盘托出,必能解除李沁喜性命之忧,这笔账只会记在太后身上。
葵姑与李沁喜商定,以三日为期,若三日后仍不得赫连召见,便想办法去见他。
“公主莫怕,陈冬柏还在外头呢!何况大战方过,宫中不敢有乱,这几年怀信王愈发稳重也愈发重权,不会放任那老妇兴风作浪的。她们母子这回是真地结下了仇,公主,咱们得早做准备,只怕眼下的事还不算什么,待这次过后,还会有更大的事。”
直觉告诉葵姑,娜依之死只是一个开端,太后与赫连母子之间远不会止于此。她的目光不由停在李沁喜疲惫的脸上,看着再度身陷囹圄的李沁喜,她只得反复喃喃:“公主莫怕,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