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勒的出现,以贝兰托尼事后的第三人称客观分析眼光来看,完全是搅局者的性质。所搅之局当然就是贝兰托尼原本打算为正式前往莫斯科的日子而作的所谓周全准备计划,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度假计划。因为撇除主人翁的历史影响力,对希特勒的遗体残骸进行检验的流程和技术,和对任何一个普通人进行相关操作的流程并无异处,因而实在没有什么技术层面上的特殊工作好准备的。贝兰托尼只想在经历8年不间断的慢性精神折磨后,能过上一个让心灵得到舒缓的假期。
在贝兰托尼的美好设想中,这个假期仍由工作填满,因为他压根就讨厌无所事事,对他来说最好的悠闲时光就是舒心的工作,只为兴趣,不谈压力。他甚至认为人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长生不老,因为以一双放眼历史的目光看来,放在足够大的时间跨度上,一切有意义的真相都会显露脉络;而比长生不老更幸运的,是对好奇心源源不绝的满足,因为同样以一双放眼历史的目光看来,永恒终以求知欲的丧失而失去意义。
如今,贝兰托尼在经历于自己的求知欲悬而不决的8年煎熬后,竟能一尝满足的滋味,还幸运获得大半年滞后效应所带来的满怀期待的幸福感,就好比一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孩获得确凿保证日后将得以解开宇宙之谜那样,他只想尽情享受这种快感,他甚至不介意在感知层面延长这段等待的日子,只要那个满足求知欲的日子如期而至。结果幸运本尊不但没有让他那满怀期待的幸福感延长,还分秒必争地为他送上奇勒君。
在那封署名奇勒的陌生来信上,贝兰托尼被尊称为尊敬的博士,对方以“您必定感兴趣”和“与您的研究高度相关”的事务为由,要求约见贝兰托尼。贝兰托尼的第一反应就是与那封邀请电邮的发信方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发生联想,他严重怀疑自己就此陷入国际间谍事务的漩涡中,那封署名奇勒的信的背后其实是CIA的布局,而莫斯科方面的邀请只是掩护事件,实则把他作为棋子摆布于一场他并不了解的美俄谍战当中。
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原因是对此线索太少,无从推断。但他又不能无动于衷,于是他采取了一个过往从靠谱财经指南里看来的投资策略——不对市场作任何超出自己信息量的预测,只对实时信息作合理反应。他按照来信的提示给对方回信,并把约见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
他选择了一个自己熟悉、隐蔽但不偏僻的地点。之所以不选择闹市是因为密集的陌生人流其实会为对方的行动提供掩护,而在一个隐蔽但不偏僻的开阔地带自己能避免与对方近身接触的同时还能在危急关头获得足够的逃走空间,毕竟“走为上策”,这可是他当时还未荒废的中文句子之一。赴约前他还购买了一柄做工精良的玩具手枪和一把质量上乘的弹簧刀,前者在必要时起吓唬作用,不行的话再以后者实战。
见面当晚,贝兰托尼预先到达相约的地点躲藏于隐蔽处,尽可能根据自己的理解做足防御准备,那两件真假武器早早插于腰间,内衣底下还绑了一个小型录音笔,裤袋里还放了一个设置好能一键拨通报警热线的手机,此举被贝兰托尼视为秘密武器,为了确保操作无误,他还特地选购了一个功能单一的老人手机充当此职。
他设想过如下情景,当目标到达并且被他锁定,他就从隐蔽处快速移动到对方身后,然后以玩具枪抵住对方腰部,穷尽一切表演天赋发出凶悍声线,喝令对方在最短时间内说出真实身份和意图,以便自己能快速判断是和对方继续交谈还是拔腿就跑还是一下把他击晕,至于具体以多大力度击中哪里才会使对方晕倒,他并不清楚,只是根据过去观影经验推断应该是背后靠近颈部某处。此方案颇受贝兰托尼认可,只是存在致命弱点,就是无法应对这个代号为奇勒的实体作为团队出现的情况,但这时贝兰托尼已被秋风吹至脑部缺氧,只能寄望于到时候随机应变。
原本的约定时间是晚上7时30分,根据后来向亚伦的解释,贝兰托尼说是因为此前从无此类相约经验,当时下意识就把它当作饭局案例操作。结果算上提前到达的大半个小时,3个小时后贝兰托尼已经是饥寒交迫,但仍然未见目标身影,他曾经在脑里一闪而过要从隐蔽处现身效仿电影情节那样四处张望,但随即发现在等待的时间里不但未见目标现身,过路人影都几乎没见半个,他这才意识到这个他自问熟悉的地点其实比他记忆中要偏僻得多,再三思量下他还是决定回家再作打算。
他原本想在回家的路上顺道吃个简便的晚餐,但与那股叫奇勒的势力无疾而终的接触让他觉得外面的世界顿时危机四伏,于是一鼓作气地快步回家。结果不用多时家门就展现眼前了,于是他就明白,怪不得他会觉得那个荒无人烟的地点并不偏僻,原来是因为自己熟悉,怪不得那个地点会被自己熟悉,原来是因为就在自家附近。他不禁危机感顿生,原来他觉得尚算聪明的操作只是在危机面前理智停摆的直觉反应,他开始反思自己的荒谬,那柄玩具手枪可能在行家眼里一看就是假的,那把弹簧刀在懂得格斗的人手里可能还有点儿杀伤力但自己却不是布鲁斯李,他越想越觉得脊背发毛,幸好家就在眼前了。
他恨不得以穿墙术进入家中省却开门步骤,毕竟家里好歹有砖墙庇护。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重蹈被恐慌挟持的覆辙,他甚至刻意放慢插入钥匙的动作,以避免因急躁而无法瞄准钥匙孔而乱插一通而带来时间浪费,他在心中重复着【冷静冷静冷静】。钥匙终于顺利插入,门开了,他发誓回到家中必须冷静思考,重新找到可行的应对方案。他对冷静如此渴望,甚至连后脚都还未完全跨进门阶就希望投身其中。
他已完全置身屋内,那意味着完全置身冷静思考当中,他意识不到自己把门重重地摔上,好像下意识地要以此举把焦躁狠狠地拒之门外。他连鞋都没换就正式开始了冷静思考,果然马上有所收获,他重新发现了疑点。对方把信寄到自己家中表示人家已经知道自己住址,那把见面地点约在天涯海角都无法为自己提供掩护,因而此前的应对方案完全是多此一举,【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又是一句尚未荒废的中文句子,贝兰托尼觉得自己已开始对对方所掌握的信息有所掌握,这意味着主导性的天枰瞬间向自己倾斜。
冷静的回报如此丰厚,他觉得备受鼓舞,虽尚未理清冷静程度应如何作单位量化,但他仍然恨不得再冷静几成。他不知不觉已步入客厅,他如此沉浸在冷静当中,以致于看到了那个以坐姿安放在客厅沙发上、被窗外街灯照亮的人偶状物体却毫无察觉,那个人偶还开口说话,“你好,贝兰托尼博士。”吓得贝兰托尼的冷静世界烟消云散,他本人则是失声尖叫,仿如宰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