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古坚信——所有意外都是无法抗拒的命运，但如果自己不那么“作”，事情会不会就不能演变的如此糟糕呢？
从上海回来以后，李古一直闷闷不乐，这趟旅行可以说是非常的失败，他把这不愉快的经历归结于上海那闷热的天气，此后，再没有踏足过那座城市。
每天早上，李古都会锁着门睡到中午，如果妈妈不叫他吃午饭，他可能会睡到下午。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本就不太透亮的房间，无论何时都像夜晚一样。李古享受着黑暗环境的宁静，电脑屏幕泛着微蓝的荧光，熟悉的音乐让空气流动得更加缓慢。美中不足的是，他偶尔会感觉稍许的寂寞，打开QQ，翻遍所有好友，也找不到能够叨扰的对象。
很快，高考查分的日子到了，对于此，李古根本就不在意，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这和自己有多么大的关联。这天，在妈妈的提醒下，他拿出纸笔，拨打了查分电话。
机械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来，语文89，数学125，英语135，文科综合246，总分595。对于这个成绩，李古有点意外，这个分数是他多少次模拟考试都没有达到过的，也算超常发挥了。
这意味着他能够选择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好的大学。李古的妈妈显得格外激动，手舞足蹈地就快要跳起来。
“儿子真棒！今天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你怎么这么高兴？又不是北大清华，再说了，我不是要出国读书吗？即使我考200分，也不影响我去墨尔本深造吧？”李古用了“深造”这一词，显然，他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了出国念书上。
“放心吧，留学中介给你找了，他们给的建议是你先去读国内的大学，墨大语言班11月开学，这段时间你边上学边准备，万一没有通过你也不至于在家闲着呀。”
“意思是我还要填志愿咯？”李古显得非常不高兴，“我老早就和同学们说我要出国念书，这让其他人怎么看我？还以为我在吹牛！”
“你听妈妈的，这不是双保险吗，签证、保证金，这些都是问题。”
“我不管什么问题，总之你快点办！”
“我尽量！”
“什么叫尽量啊？我要必须，你该不会反悔了吧？”
“妈妈答应你的事情什么时候反悔过呢？”
“小时候你经常说明天带我去游乐园，结果总是食言！”李古嘟囔着。
“这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那时候妈妈不是忙吗！你还记得挺清楚的。”
……
望着妈妈高兴又有点疲惫的身影，李古隐约感到不安，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安。他知道，后爸始终不同意自己出国念书，因为这会花很大一笔钱，虽然他很有钱，但是自己毕竟不是亲生的。而后爸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就是李古的哥哥，读完初中就辍学混社会了，这让这个中年男人的心里感到非常不平衡。
李古很清楚自己在家里的地位——
没有人愿意为继子无条件付出而弃亲生儿子于不顾，哪怕哥哥成绩差、爱打架，并且是个败家子。眼神不会说谎，透过后爸的眼睛，李古从来没有感受到关切，而他看哥哥，眼里却充满了溺爱。
所以，李古每天同后爸讲话的次数用一双手都数的过来。他喜欢和妈妈谈天说地，一起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电视剧。而当后爸出现在客厅，李古就会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并轻轻地锁上门。
印象中，他们一家人从来没有一起出去玩过，这会让大家都感觉不自在。
每次妈妈与他吵架，他总会说出非常难听的话，比如“你们两母子都是吸血鬼！”、“这是我家，不是你们家！”……诸如此类的话语震击着李古的耳膜，这让他很没有安全感，在这个家里，自己和妈妈随时都可能被“扫地出门”。
事实也确实如此，有时候吵得凶了，妈妈就会带着李古回姥姥家，一呆就是好几天；更有离开一年以上的情况，这个时候，李古就会转学，重新适应新的环境。
在姥姥家的日子也不太好过，传统观念深深植入在姥姥的思想中，“重男轻女”在这个家里表现得尤为明显。姥爷在世的时候，还会顾及到妈妈、大姨与小姨，过世以后，唯一的儿子——舅舅以及两个孙子成为姥姥的“心头爱”。
而其他人都算“外人”。
李古的舅舅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年轻的时候因为一场车祸撞死了人，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去打点捞人了，他也因此进了监狱。出狱后，舅舅仿佛变了一个人，喜欢喝大酒，每次必喝得烂醉如泥，回家后就开始撒酒疯，将家里搅得鸡犬不宁。
每一次他喝酒回家，家里的孩子免不得遭殃，轻的是一顿臭骂，重则拳打脚踢。李古与表哥都挨过不少毒打，连最小的表妹也没能逃过。
舅舅有一个最让李古感到毛骨悚然的绝招，那就是——罚跪。男孩子天性爱玩，假如某一天回家晚了恰巧碰见喝完酒的舅舅，就会迎来最恐怖的时刻。
李古与表哥跪在小院的墙角，常常一跪就是半天，每次站起来都会感到一阵晕眩，感觉腰、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心疼李古的妈妈见此情形会与舅舅大打出手，但终拗不过发疯一般的舅舅。
受伤的往往是妈妈。
姥姥的偏袒更是无情。白天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李古很怕与舅舅、姥姥一起吃饭，因为如果自己稍微多夹了一块肉，就会得到姥姥凌厉的一瞥，只见她撇着嘴，厌恶的神情跃然纸上，仿佛再说“这孩子真是太能吃了！”
敏感的李古在姥姥家不会表现出对食物的任何喜好，因为他知道这些都不属于他。只有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撒娇地要这要那。
正因为这样，每当后爸来求请妈妈回家的时候，妈妈一般都会同意，因为她太知道儿子李古在姥姥家并不好过，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
“妈妈，他上次说话那么难听，我们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不回去，我们还能去哪呢？你不讨厌舅舅吗？”
“讨厌！”李古回答地斩钉截铁，“可我……可我也讨厌后爸！”
“我知道你讨厌他，其实我也讨厌他，但咱们没有别的更好的去处了。回去后，没有人打你，吃饭也没有人说你，对不对？”
“我们什么时候能过正常的日子呢？”
“等你长大了，妈妈也就熬出头了！”
“妈妈，你相信爱情吗？”
“我自从和你亲爸离婚后，就不再相信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了……”妈妈冷笑一声，笃定的神情是那么严肃，那么玩世不恭。
后来李古才明白，妈妈这么做全是为了自己。一个带着孩子的下岗女人，她再婚时要考虑的因素只有一点——那就是能不能让李古过上衣食无忧、相对体面的生活，至于其他东西，她统统不奢求。
李古并不知道妈妈是怎么从后爸的牙缝里扣出钱的，在他的印象中，妈妈好像从来没有缺过钱，自己的零花钱是班里最多的，穿的也是班里最好的。放学的时候，妈妈会开着那辆黑色的奥迪A6来接他，班里的同学都会羡慕地说，“李古，你家真有钱。”
可李古从不觉得自己是富二代，他始终感到不安与彷徨，这份发自内心的疑惑时不时困扰着他。他沉醉并迷恋于周围人羡慕的眼光，又时常感到自卑与无助。
天堂与地狱，它们本就一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