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能不能不打哑谜?那些东西是啥东西?”高灵犀问。
石海山站起身,拍拍手上灰尘,面沉似水像挂着一团乌云,“大马猴。”
“大马猴?”陈君昇不禁咽口唾沫,“陈某倒是听人说过九龙岭里有这怪物,想不到竟是真的。”
“那怪物力大无穷,身手也矫健,几十个人近不得它身前,连人熊也不是它对手。”
石海山正说到这里,酝酿多时的这场雨终于下起来,闷雷滚滚,豆大的雨点砸在山林中,顿时起了一片水雾。
四个人急忙躲进山神庙避雨,这庙年久失修,供桌、蒲团早被偷光,花岗岩雕刻的山神像孤零零立在墙角,落满灰尘,挂着蛛网,像个失孤的山中老叟。
秦轩辕不放心,冒雨提刀在小庙周围转了两圈,确定没有什么野兽贼人,这才回到庙里。
天色转眼入夜,庙里有很多木柴,虽然受了潮,但还能点燃。等雨小一些,石海山叫秦轩辕和高灵犀出去,将那黑熊的两只熊掌剁下来,顺便接一大碗熊血。
石海山亲自操刀,把熊掌去毛去皮,切成片,用木签串起来,撒上盐巴和辣子,架在火上烧烤。
黑熊血和野山参的须子炖汤,再加上虎骨胶,这几样食材都是大补,对伤筋动骨的陈君昇来说,堪称救了老命。
几人围在篝火旁取暖,听外面风雨呼啸,边吃边唠嗑,陈君昇询问三人来历,石海山坦诚相告,说十几年前他也是这松江县人,就住在九龙岭山下江边的靠山屯。
他是绿林好汉出身,摸金倒斗、赶海淘沙的勾当都做过,曾是位劫富济贫的江洋大盗,手上有很多条人命官司,被官府通缉,逃到松江县,受伤后被一户姓高的人家救了,恰好赶上慈禧老佛爷过寿大赦天下,从那之后他便金盆洗手,给高家做了长工。
石海山说自己有仇不一定报,但有恩必报,他深感高家救命之恩,从此本本分分,踏实勤恳,做工从不偷懒,为人更是仗义,十里八乡提起石爷,都要挑大拇哥。
岁月不饶人,别看他现在是个干巴巴的瘦老头儿,当年也是一表人才,武功又好,几次看家护院,打走下山抢劫的土匪,深得高老爷子器重,便把闺女许配给他,让他做了倒插门女婿。
夫妻俩和和美美,生了一儿一女,可儿子五岁时,遥想那是清宣统二年,也就是1910年,关外闹了一场大瘟疫,松江县没能幸免,靠山屯的疫情格外严重,屯子里的百姓死走逃亡,没剩几户人家。
高家更是从上到下死了七八口人,只剩石海山和不满周岁的闺女幸存,那闺女就是高灵犀。
女儿没跟他姓石,而是姓高,正是出于他对高家人的追思,不想让这么好的一户人家断了香火。
石海山变卖宅院,带着女儿离开伤心地,逃难进入大山,向北去了黑龙江。
逃难途中,他受人所托,收养了两岁的秦轩辕,他一手把两个孩子拉扯大,传授武功,靠赶山憋宝、打猎捕鱼维持生计。
一晃十六年过去,这是石海山第一次带两个孩子回到松江县。
陈君昇听了啧啧称奇,说自己虽是关里人,但那场瘟疫他也记得,不禁问:“石先生带两个晚辈重回故里,是打算在松江落脚?”
石海山摇头一笑,“只是带他们回靠山屯儿祭祖,然后出关闯荡,满天下转转,孩子大了,也该长长见识。”
“原来是去云游天下,石先生好气魄,好风雅。”陈君昇竖起拇指。
“哪有啥风雅?我就是个粗人,江湖子弟江湖老,眼看黄土埋半截,再不出去走动走动,只怕以后想走也走不动了。两个孩子孝顺,愿意陪我这老骨头闲逛。”
陈君昇却说:“老爷子,看您这体格气色,活个一百岁不难,有大把年月寄情山水,真让我这世俗之人羡慕。”
秦轩辕连忙说:“陈县长说得对,我师父身体硬朗着呢,走路比我快,力气比我大,肯定能活到一百岁。”
几人正谈笑间,忽听庙外传来一阵狼嚎,此时雨势小了很多,他们侧耳细听,淅淅沥沥的小雨润物无声,狼叫却越发清楚,而且离山神庙越来越近。
石海山和秦轩辕同时起身,悄悄来到庙门口,从门缝向外看,外面虽然黑咕隆咚,但练武之人眼力远超常人,师徒二人定睛一看,见庙门外影影绰绰围着十几只狼。
狼群寻着血腥味儿来到这里,此刻已经围住那黑熊和保卫团员的尸体啃咬起来,嘴里发出獠牙撕咬筋肉的咯吱声,还有野兽护食凶残可怖的声音,隔着二十几米也能听清。
“石先生,外面有狼?”陈君昇忍不住问。
听到说话声,狼群转身看向山神庙,幽蓝色的眸子像暗夜飘起一点点鬼火,在雨幕中看起来更加诡异。
秦轩辕伸手拔刀,石海山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吩咐高灵犀把墙角的枪拿来,保卫团员那三把汉阳造里都有子弹,有它们防身,几人多少增添一些底气。
狼群悄无声息围到庙门外,尸体的腐肉可没有活人的肉新鲜,这深山老林里的野狼吃人不眨眼,从低沉的咆哮便能听出,它们打算大开杀戒,好好美餐一顿。
石海山拉开枪栓,枪口从门缝探出去,瞄准一匹头狼的眼睛,老爷子打猎是把好手,这一枪下去保准打死一只,可扣动扳机时,他枪口却故意向上抬了几寸。
枪声穿林打叶,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狼群吓得转身向外跑,躲到不远处的树林中张望,不敢轻易靠近山神庙。
“打中了?”陈君昇问。
石海山收回枪口,“我来这里不打猎,轻易不会杀生。轩辕,你拿枪守在门口,狼群再围上来,你就放空枪吓走它们。”
秦轩辕答应一声,接过枪守在门口。
石海山转身坐回篝火旁,继续抽烟袋,高灵犀在身后帮他捶打肩膀,很是孝顺乖巧。
陈君昇从惊慌中镇定下来,抱拳一笑,“石先生宅心仁厚,不杀生好啊,积德行善是福分。”
石海山哑然一笑,“我靠打猎为生,杀的不少,但在九龙岭不杀生的确是福分,一旦动了杀念,很有可能走不出这里。”
“这是为何?”陈君昇问。
“不知陈县长听没听过九龙岭宝藏的传说?”
陈君昇神色一顿,“到任三年来,略有耳闻。听人说这九龙岭里有什么黑龙王地宫,藏宝无数,陈某只当是民间杂谈,也没仔细打听,莫非石先生您知道真假?”
“我也是道听途说,传说这九龙岭里有一条黑龙王,是万妖之首,那些宝藏是孝敬它的贡品。”
陈君昇一怔,“原来如此。孝敬黑龙王的人是何方神圣?”
“这就不得而知了。我听老人们说,几百上千年前,有人在山里给黑龙王建了一座龙宫,就建在九龙岭的龙脉阵眼上,龙宫中有七口镇妖棺,镇压此地的邪祟,同时也镇守地下一条金脉,才能保佑此地风调雨顺。”
陈君昇盯着火光中石海山锃亮的眼睛,犹豫片刻问:“石先生,您知道龙宫在哪里?”
“你想去?”石海山也盯着他,试探问。
陈君昇察觉到石海山眼神中的戒备,转瞬回过神,讪笑说:“我这个腿脚,就算石先生领我去,我也去不了。我现在就想回到松江县,好好泡个澡,请几位吃顿好的。”
石海山似笑非笑,“我不知道龙宫在哪里,也不知道这传说是真是假,但我知道这片山里万物皆有灵,就说那些大马猴,他们都是黑龙王的兵,但凡有人敢进山打宝藏和金脉的主意,保管有来无回。”
秦轩辕这时问:“师父,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啥宝藏?”
“跟你们小娃娃说这些干啥?我这是说给陈县长听,从古至今有太多人打九龙岭宝藏的主意,陈县长是松江县的父母官,相信您一定有办法阻止那些图谋不轨之人,保一方太平。”
陈君昇抱拳说:“石先生所言正是,我这次进山考察,一是为了编写县志,其二则是为多了解九龙岭,知己知彼,才能做好防护工作。”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云霄雨霁,山林中又恢复往日的生机,只是脚下泥泞许多,暂时不宜出行。
秦轩辕在门口守了一夜,狼群把那三具尸体拖走,天亮后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黑熊的尸体浸泡在雨水中,已经烂的不成模样。
等日上三竿,泥土稍微烘干些,几人这才动身离开山神庙。
陈君昇手中虽有地图,但没了考察队里的向导,他这个外乡人很难找准下山的路。
多年过去,石海山依旧对这一带地形很熟,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他打算先送陈君昇回松江县城,再去靠山屯。
大山里天气说变就变,上午还是个大晴天,午后便起了雾,山雾遮天蔽日,林子里很快变的白茫茫一片,肉眼可见的距离也就二十米上下。
为照顾陈君昇,几人不得不走走停停,一再放慢脚程。
师徒三人背着三把枪,不敢放松警惕,虽然是大雾天,但猛兽的嗅觉比人灵敏几倍,雾只会遮挡人的视线,不会影响野兽捕猎的嗅觉,一旦再遇到狼群、黑熊,或者传说中的大马猴,枪是最好的防身武器。
“师父,你看那是啥?”走在最前面的秦轩辕忽然停下脚步,手指二十米外一棵高大的老槐树。
其余三人也停下来,定睛朝那边看,见那老槐树纵横交错的枝杈下面,若隐若现垂着几个东西,视线穿过雾色仔细分辨,竟然是几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