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是个乱世,军阀割据,民不聊生。
仲夏时节,位于东北关外一个山岭中,正午的太阳躲在云后打盹儿,山林里空气凉爽,凉爽中却夹杂着阵阵阴森。
几声枪响刺破午后的宁静,枪声回荡在林子里,像平地起了几个炸雷,百鸟惊飞,听得人心惊胆战。
红杉树下的草丛里,三个赶山人正在采参,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领着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
和老者一样,少年少女也穿粗布衣服、千层底布鞋,肩上斜挎着褡裢,衣着虽朴素,但容貌都很俊俏。
三人裤脚都用红绳绑着,这是为了防止爬虫和毒蛇钻进裤腿,鞋子和裤脚上有不少污泥,脸上也有汗渍,显然他们已经在山里跋涉多时。
听到枪声,少年少女同时一愣神,寻声朝那边张望。
“别分神,我怎么教你的?”
老者说话间抄起两尺长的青铜烟袋锅,轻轻一戳少年后脖颈,烫得他一缩脖子,连忙朝师父认错。
旁边的少女忍俊不禁,得意地瞟那少年,“爹,大师兄这么粗心,您以后可别让他采这些天材地宝了。”
少年朝她翻个白眼,回敬说:“不让我采让你采?看到手指粗的蛇吓得嗷嗷乱叫,胆子没我指甲大。”
两个年轻人正要斗嘴,老者又拿烟袋锅拍他们肩膀两下,“赶山憋宝不能吵吵嚷嚷,惊动了山神爷,小心把山精野怪招来。”
采参是个力气活儿,也是个细心活儿,半点马虎不得。东北野参大多生长在海拔一千米以上的老林子里,集数百年地脉精华,补是大补,但也娇气得很,怕热,怕太阳晒,更怕人。
赶山人自有赶山人的规矩,采参时,他们把两根树枝插进泥土里,再把一根树枝横放在上面,三根树枝搭起一个架子,架子上缠绕一条红绳,红绳两端各拴一个铜板,用来固定人参的叶子和花果。
老者叫石海山,少年叫秦轩辕,那少女叫高灵犀,师徒三人在这片山林中走了两天两夜,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寻到这颗野参。
鲜红色的人参果实像熟透的大樱桃,看叶子形状,便知这野参是上好的品相。
石海山这次没亲自出手,而是在一旁指点,让徒弟秦轩辕代劳,他年过花甲,这门老把头采参的手艺总要传承下去。
秦轩辕右手拿一根小木棍,左手手指跟着木棍配合,一点点往外挖土。五行中金克木,所以采参不能用刀,这也是怕刀刃斩断参须。
他小心翼翼挖了半晌,挖出个一尺多深的土坑,终于把人参一丝不差从土里抠出来,累的满身是汗。
石海山解下木架上的红绳,连花带叶,把一整颗人参提起,师徒三人围着观瞧,这野参不但个头足够大,参须也长得漂亮,尤其根和茎交汇的部位,一左一右各有一条长长的须子,状如龙须。
“师父,这家伙可真大,有三四两吧?”秦轩辕喜上眉梢,师父第一次叫他出手就挖到这么个大宝贝,他当然高兴。
石海山托在手中掂量几下,“三两高高的,看这两条须子多精神,这叫龙参,品相极好。”
“能卖多少钱?”高灵犀问。
石海山把烟袋锅交给她,叫秦轩辕拿着人参,当心别折断须子,蹲下身在地上采摘草叶,一边说:“这趟算是抄上了,找个识货的出手,我带你们出去闯荡,最少三年不愁吃喝。”
正说着,又听远处传来几声枪响,秦轩辕两只手下意识伸进衣服里,他后背上绑着两把短刀,一名辟金,一名破风,刀在鞘中,刀柄冲下,是石海山传给他的兵器。
“师父,咱们去那边看看?”
石海山却摇头,“兴许是猎人,要不然就是山匪,别惹麻烦,咱们这就下山朝靠山屯儿那边走,明个儿天黑前正好赶到。”
石海山用草叶把人参包好,放进斜挎的褡裢,师徒三人动身朝西南走,山高林密,层峦叠嶂,想从这里下山,着实要费一番功夫。
“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
没等走出多远,三人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呼喊声,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俗话说江湖越老胆儿越小,石海山一大把年纪,领着两个晚辈出门,不愿多管闲事,但眼下确定有人遇险,他古道热肠的劲儿上来,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带着秦轩辕和高灵犀寻声朝那边走去。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三人不敢声张,蹑足潜踪又走出几十米,听呼喊声越发清楚,却依旧没见到人影。
石海山朝那边打声招呼,等待回音。
“这儿!这儿!山沟里,老哥好心人,救我出来!”
那人听到有人来搭救,本已微弱的气息重新振作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呼喊,仿佛终于抓到救命稻草。
石海山给秦轩辕和高灵犀一个眼神,秦轩辕拔出双刀,高灵犀抖开腰间的鞭子,三人左看右看,没发现周围有可疑之处,这才试探着过去。
脚下不远处出现一个深坑,是个狭窄的地缝,宽不到两米,向下看却大概有十米深,在花草树木遮掩下,隐约能看到一个男人躺在坑底,边喊边朝上面招手,“老先生救救我,好心有好报,必有重谢!”
秦轩辕探着身子问:“你伤到哪儿了?”
“胳膊断了,腿断没断不知道,一动就疼,动不了。”那人喘粗气回答。
石海山观察周围地形,这地缝应该是地震形成的,虽然不宽,但很狭长,想救人,最省力的办法就是直接下去把人捞上来。
师徒三人合计片刻,秦轩辕解下身上十几米长的麻绳,拴在最近一棵松树的树根上,系个死扣固定好,绳子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
他自幼跟石海山练武,身法矫健,膂力极强,两只脚蹬踏崖壁,适当放松手中绳索,几个起落便来到坑底。
“小兄弟,多谢多谢,真是遇到救星了……”那中年男人说着咳嗽起来,再也说不出话。
秦轩辕连忙叫他冷静,“你哪条胳膊断了?”
“左……左胳膊。”
“我帮你看看。”
秦轩辕抽出双刀披荆斩棘,扫清周围的花草和树杈,清理出一片空地。
他伸手去摸那先生左臂,小臂的确断了,好在其他部位没骨折,也没有伤口。
虽然地缝中有横七竖八的植物缓冲,但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伤筋动骨在所难免,那中年男人一时还不敢发力。
两人沟通许久,秦轩辕终于找到合适的姿势,将他从地上扶起,两只手环抱他腰际,上面的石海山和高灵犀合力拉拽绳子,秦轩辕脚蹬崖壁跟着使劲,费了好一番力气,师徒三人终于把他拖回地面。
一问才知,这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叫陈君昇,竟是松江县的县长,脚下这片山岭叫九龙岭,正好位于松江县管辖区域。
陈君昇说,十天前,他奉上级指令编写地方志,带领一支十几人的考察队,冒险进九龙岭勘察。
今早天还没亮,返程途中,他们遇到人熊袭击,枪声和野兽惊了他的坐骑,战马在山林里横冲直撞,从地缝上一跃而过,陈君昇没坐稳被甩下马背,掉进坑底,直到现在才苏醒,其他队员则生死未卜。
陈君昇对师徒三人千恩万谢,石海山告诉他不必客气,亲自为他接骨,吩咐秦轩辕削两块一尺长的木板,把接好的断臂固定住,再内服外用特制的跌打药,红花、当归、三七这些药材能活血化瘀,加快伤口愈合。
午后山林里气温升高,附近正好有溪水,四个人就地修整,秦轩辕和高灵犀埋锅造饭,特意为陈君昇熬一锅虎骨胶。
陈君昇吃了果然恢复些许气力,睡一觉养精蓄锐,醒来后拄着拐棍儿勉强可以行走。
时近傍晚,天空中乌云密布,石海山断定今夜会下不小的雨,不宜在山林中露宿。
陈君昇说不远处有个山神庙,去那里可以避雨,或许还能遇到走散的队伍。
收拾妥当,老少四人动身赶路,林子里不像外面,脚下跋山涉水,偶尔有条山路也是崎岖不平,多数时候连路都没有,陈君昇行动不便,走起来更是吃力。
幸好秦轩辕年轻力盛,搀着扶着背着扛着,一路上全靠他帮扶,要不然陈君昇连五里山路都走不动。
赶出十几里路,天光一点点暗下来,山林中比外面黑的更快,陈君昇说的山神庙就在前面不远处。
“昨晚我们在这里过的夜,庙里面还有柴火,不用劳烦你们去捡柴了。”
陈君昇说着一指前面,一座破败的庙宇出现在小山坡上,“这庙是上一任县长修的,年头不多,风吹雨打,破损倒是挺快,三位将就住一晚。”
几人说着来到庙门前,还没等进门,却见荒草地上横躺竖卧,竟然有三个男人和一头黑熊的尸体。
那黑熊体型十分庞大,少说一千二百斤往上,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犹如半截铁塔,只是此时它已被开膛破肚,肠子内脏扯得满地都是,熊脸也被划伤,面目全非,血淋淋的,死状十分凄惨。
转眼再看那三具男人的尸体,陈君昇腿一软,险些喊出声,这三人都是他的同伴,是从县保卫团里挑选出来的精壮,专门负责保护考察队安全。
三个保卫团员的死状和黑熊如出一辙,同样被开膛破肚,面相都被利器或是爪子划烂,一个个血肉模糊,地上有三把步枪,是汉阳造,草丛中还散落着几颗子弹壳。
高灵犀吓得躲在秦轩辕身后,秦轩辕横臂护住她,右手握住刀柄,警觉地看向四周。
“陈县长,是你的人?”石海山问。
陈君昇哆嗦着回答:“是。石先生,谁杀了他们?”
石海山走到一具尸体旁,蹲下身查看伤口,苍老的脸颊上浮现一丝惊惧,皱着眉抽口烟,“除了那些东西,山里没有谁能杀死这么大一头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