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来,闾丘然走过不少地方,也想了很多。曾经在方丈山的他,为了证明自己,努力成为师父心中最得意的弟子,被人人夸赞。因此,他身上时刻有一种无形的压力。那是他唯一一次违背师命,却碰上如此严重的后果。
也曾后悔,自己对乐正司夜说出的那一番话,却没想过自己再遇见他以后,将要怎样去面对。云游的过程中,化身凡人的闾丘然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恣意,性格也添了几分随意。但乐正司夜出现在他面前以后,却仿佛又一秒将他拉回到以前。
“我逃避,是因为不知回去,该如何自处。”
“师兄,你还怪我吗?” 乐正司夜看向闾丘然,眼神中带着一丝恳求。
闾丘然与他对视一眼,便匆忙转移视线:“ 你总是会问,教我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
乐正司夜低头苦笑,伸出右手掌,将一把二胡渐渐现出完形,握住琴杆后,递过去:“ 我这次还带了你以前,在山门里经常拉的二胡。”
这把二胡是用竹子做的,通体青绿,当年修炼之余,经常会拿来消磨时间。
闾丘然有点意外,慢慢接过,摸上琴弦:“ 我很久没碰过了。” 用琴弓来回拉几下,没想到,乐音还跟以前一样准,音色舒缓明亮,就好像从竹林里传出的悠扬,沁人心脾。
星若隐走向灵谧书屋,打算向夫子请假。远远地便听到一股乐声迎面飘过来,如同眼前出现绵延起伏的山峦,百转千回。她放慢了脚步,边走边欣赏,是二胡,夫子会拉二胡阿?带着疑惑,拐过小竹林后的弯,便从内屋半撑起的木窗处看到夫子拉二胡的手,茶桌旁还有一个撑着头面向夫子的背影。
“咦?这么早,夫子就有客来访。” 星若隐不再往前,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声:“ 夫子!”
乐声戛然而止,闾丘然和乐正司夜同时僵住。定了定神,闾丘然站起来,回到床边迅速戴好人皮面具。乐正司夜想想,干脆坐在原位,不躲不藏,回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星若隐与回望的乐正司夜视线一对,便认出他就是听雨楼里,与夫子见面的远房亲戚。闾丘然走到院子,来到星若隐面前,问:“ 怎么今天那么早?为何不进去书屋坐下?”
“夫子,我来是想向你告假的,看到你有客人,我就不过去了。”
“为何请假?”
星若隐向闾丘然靠近一点,压低声音道:“ 我和将军府的南君笑去趟城外,查妖兽一事。”
闾丘然皱起眉头,但没有继续多说:“ 小心,早去早回。”
星若隐开心地点点头,转身欲走。
“等一下!” 闾丘然喊住她,然后回身到内屋,过了一会儿,走出时手里握着一个东西,交给她:“ 拿着,这是一个符,保平安。”
低头看着他手里的符,星若隐内心有点想笑,怎么夫子有时也这么迷信。不过,毕竟一番好意,她还是恭恭敬敬地接过,那上面不知画着什么的黄色符,道:“ 谢谢夫子,我一定快去快回。”
乐正司夜走出来,看了眼离去的星若隐,呵了一声:“ 这丫头,真是不怕死。”
“对于她来说,哀莫大于心死。”
……
安都城的早上,空气温凉。
将军府里,南君笑走向陈思衍所在的牢房,打开牢门以后,还未等她开口,陈思衍便回过身,眼里满是疲惫地道:“我说,什么都跟你说,只要… ”
“只要能保证,你和你娘的安全是吗?”
陈思衍看着南君笑,嘴唇干裂,两个黑眼圈又大又亮,缓慢而坚定地点点头。
“可以,说。” 南君笑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蒙面人叫我转述八个字:更厉害的已到,老地方见。而且,监正他来过地牢。”
“什么?!什么时候来?”
“昨天下午送饭的时候。”
南君笑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又问:“ 你是月溪村人?”
“是。”
“你母亲病重,是何原因?还有,安都城里第一个傀儡人,是月溪村人,你可知晓?”
“知晓…第一个傀儡人,就是…我母亲。” 陈思衍低头,一字一句地道。
“带我们去月溪村,走。” 南君笑打开牢门,侧身。
陈思衍神情恍惚:“我可以走了?”
“你说呢?”
接着,陈思衍一拐一瘸地走出牢房。站在地牢门口,由于一时不适应外面的光线,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虽然在里面只是呆了几天,但他觉得,真是久违了外面的世界。再往前走几步,便觉得不对劲,凉飕飕的,低头一看,自己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实在有违君子之风,犹豫几下,便叫住了走在前方的南君笑。
“那个,能不能给件没那么…那么破的衣服,让我披一下。”
南君笑回过头,从上到下扫了他两眼:“ 麻烦。” ,然后向门口的侍卫招手 :“ 拿套你们的衣服给他。”
“这、这不太好,我好歹是个读书人,怎么能穿… ”
“那你穿这身回去。”
“……”
穿着一身红黑色利索侍卫服的陈思衍,仍然掩盖不住周身的书生气息。跟在南君笑背后,慢慢走出将军府。终于挪到门口,只见停着两匹骏马,南君笑早就跃身上去,手握缰绳,等候在原地。
另一匹马扬起头颅,抖了一下乌黑发亮的鬃毛。陈思衍呆住:“我、我不会骑马。”
南君笑无奈地看了一眼蓝天,指向门口的一名侍卫,颇不耐烦地道:“你,帮他。”
“是!”
那名侍卫拉着陈思衍到马边,翻身坐上去后,又助他上马坐在自己身后。
“走,驾!”
陈思衍还没坐稳,两人就开始御马飞奔,吓得他双手连忙抓住侍卫腰间的衣服。城门口处,星若隐早就到附近的茶馆等候,看到南君笑远远骑马而来,有点惊讶。
在她面前停下后,星若隐开口道:“ 哎呀,骑马呀?”
“对,你会骑马吗?”
“不会。”
南君笑弯腰伸出手:“来!”
刚想伸手,星若隐停了一下,突然有个念头,很想实施 :“南君笑,我想自己骑。” 然后指了指对面的驿站,“我去那边租一匹马。”
南君笑看着她,有点难以置信:“ 可以吗?”
星若隐笑了笑,到对面说明情况,付好租金,牵了一匹白马回来。
“可以的,我做梦都想自己骑马,告诉我,需要注意什么!”
陈思衍提醒道:“ 我说,你就别逞强,小命要紧。”
南君笑落地,摸了摸自己的爱马,在它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走到星若隐面前:“ 你骑我的马吧,缰绳抓紧不要放松,掌握好它的节奏,就不会被颠得翻来覆去。踩好马镫,跑起来时双腿夹紧马肚,身体微微前倾,下坡时则后仰。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要大呼小叫,会惊到它。”
星若隐嘴唇紧闭,眼神颇为郑重,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南君笑检查了一下马鞍后,便让她上马。
“不用紧张。” 说完,南君笑到白马跟前,骑上去,又回头道:“ 准备走,驾!”
说不紧张是假的,星若隐刚开始战战兢兢,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觉得能控制自己胯下的“庞然大物”。而且,骑上去以后,感觉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俯览周围,只能说还好她不恐高。看着前方的南君笑,她怎么做,自己就跟着怎么做。过了一阵子,自己终于把握到马儿的节奏,跟着它一同起伏。星若隐兴奋地咧开嘴角,她好想放声大笑,从小到大,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恣意奔腾的感觉。
并行的陈思衍,坐在侍卫身后,静静地看她开心的样子,心里不解,这人真的是第一次骑马吗?星若隐感觉有人盯着自己,往左一看,不知道是谁,但那人向自己竖起了个大拇指。抿嘴一笑,挑了一下右眉,遂继续看前。
她们的速度并不算很快,大约一个时辰后,陈思衍喊道:“ 前面那个路口进去,就是月溪村了。”
转弯之后,前行一段路,便看到一个椭圆形的大石头杵在路边,上面是苍劲有力的三个黑色大字——月溪村,深深地嵌进去。石头边一颗老柳树,柳叶垂下来,时不时地将那三字拂了一遍又一遍。
南君笑看了看前方,回头问:“ 怎么感觉那么安静?”
陈思衍从侍卫身后探头,道:“白天村里老弱妇孺的多,其他劳壮力,天还没亮就去城里龙门市井,卖东西去了。”
四人下马步行进村,不再骑着。陈思衍走到前面带路,听到马蹄声,村里人纷纷出门瞧是怎么回事,一位小女孩看着三匹高头大马,怯生生地躲在她母亲身后,探头探脑。
“这里的房舍都是这么简陋,你们不要介意。前面,有个木桶放在门前那里,就是我家了。” 陈思衍回头向他们解释。
星若隐望向两边,看得出都是常年劳作的穷苦百姓,穿着粗布衣裳,她感觉有点心酸。但是,瞧着瞧着,路过一间房舍前时,她却看到,屋内坐着一名白衣女子,她的面前躺着一位病人,痛苦地闭着眼睛,脸上插着几根银针,看样子那位女子正在为病人针灸治疗。
她走快几步,到南君笑身边,轻声道:“ 君笑,你看那里面。”
南君笑望过去 :“ 嗯,看她的穿着,这么一个人出现在村里,的确挺显眼。”
“娘,我回来了!” 陈思衍推开门,快步走进去。
床上,一名妇女脸色苍白地躺着,虽然面容枯槁,但依稀可以看得出,年轻时候也曾美过一段时间。听到声音,那妇人惊喜地睁开眼睛,看到是自己的儿子,连忙掀开被子,强撑着坐起,泪眼婆娑:“ 这几天你去哪里了,娘好担心阿… ”
“没、没事,我去了一趟城里,办点事情而已。”
他们三人走进去,狭窄的屋子立马显得拥挤起来。
“这几位是?” 虚弱的妇人疑惑道。
陈思衍擦了擦眼睛:“哦,她们,她们是来… ”
南君笑开口道:“ 我们是来调查,安都妖兽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