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话 却道分庭各心书
麻花打开大门,门外站着个身穿藏青色长袍的高大男子,约摸三十上下,眼角有历尽沧桑的沟壑,唇边有无暇打理的青茬,但不妨碍他棱角分明,目光如炬,仍是男人中一等一的优品。手持一柄玉笛,气定神闲,别样雅致,似是沾满了旅途中的尘埃,却又出尘超脱,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大叔,您有事吗?”任是再出尘超脱,也迷不住面前的这个脑残,只因脑残根本领略不到那份意境,真真可惜了这值得特写的出场。
男子看到麻花的时候,愣了一下,但马上温润如常,恭了恭身,谦言道:“姑娘您好,在下是来租房的。”
“租房?”麻花嘀咕着,仍是挡在门口,回身喊道:“老板,我们租房吗?”
“请客人进来。”里面传来了标准的商人的声音。
三人对立中堂。
“这位朋友,请先填一张住房申请表吧!”天下面带恭敬,却是不容商量的语气。
“自然是要按规矩办事。”男子接过表格,走到桌边,拿起笔,蘸了墨,仔细填写。
这时,又有人叩门。
麻花颠颠儿地跑过去,打开门,见是一位书生模样的青年,穿着暮灰色的学堂衫,背着个巨大的书箱,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唯一特别的是这个至少年逾弱冠的男子,却生得一副娃娃脸,白白嫩嫩的脸蛋,弯弯的眉毛,亮亮的眼睛,瞳仁里是孩提才有的纯净天真,红唇皓齿秀鼻,任是一位黄发垂髫,都想与其亲近,伴其玩耍。
这回,麻花可懂得欣赏了,看着这娃娃脸心里就觉得欢喜,只因她也就是个小童的心智。
“这位小哥,你也是来租房的吗?”
“对呀!对呀!还有房吗?来晚了可就惨喽!”娃娃脸说一句话,要摆出五个表情。
“跟我来吧!”
麻花把娃娃脸让进院里,刚要掩上门,却被一股力挡住。
一般人在关门的时候,如若受阻,正常的反应是打开门,瞧瞧是怎么回事。
可是麻花作为一个习武出身的资深脑残,此刻下意识地加大了力道。
门那边也加大了力道,同时混进了一股至阴至纯的真气。
麻花也不容多想,立即输进了自己的一腔真气。
僵持之中,娃娃脸拿出袖中小小的檀香扇,扇坠晶莹剔透。只见他手一抖,歪着头扇了两扇,好奇地看看麻花,又探头看看门外。
砰的一声,大门碎了。
麻花站在门里,望望碎成八块的门,又偷偷朝里屋瞟了一眼,吸了吸鼻子。
一个高挑纤细的银衣少女站在门外,紧紧攥着拳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人,一分惊奇,九分气恼。
那书生模样的娃娃脸呆在中间,随意摆弄了一会檀香扇,便没趣地收起来,放好。
天下闻声赶来,谁也没顾上,先蹲下仔细观察了下门板,见一点补救的余地都没有,才缓缓地抬起头,扫视了一圈,沉沉地说:“谁干的?”
三人迫于压力,竟谁也没接上话,依旧保持着一个发呆,一个发怒,一个自觉无聊的状态。
“麻花,是你?”天下觉得还是先拿自己人开刀比较合理,而且麻花弄碎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嗯。”麻花老实地承认,但马上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忧虑地补充:“老板,今天的下午饭……”
天下摇了摇头,心叹:为何自家招的伙计这般不成气候?难道除了搞破坏和吃东西,人生就不能有点其他追求吗?于是,提不起一丝精神地告诉她:“这个门钱,先记账了……”
说罢,天下才站起身,正了正衣襟,对着那陌生的一男一女略微欠身,慨然道:“见笑了,您二位是一起的吗?”
“不不不,我一个人,来租房。”娃娃脸笑嘻嘻地摆手,动作幅度大得夸张。
“哦?那正好,还剩一个房间,请里面填表吧!”天下一摊手,将娃娃脸请了进去,然后回身,客气地询问银衣少女:“姑娘,那您是?”
门外的女子这才收回了瞪着麻花的目光,表情也恢复平常,怒气消退下的面庞,竟是一副水墨般素雅的模样,不着粉黛、清新怡人。只见她淡眉如画、杏眼生辉、瘦腮高鼻、薄唇尖颚,虽是纤瘦,却不显单薄,只教人觉得恰到好处,银色的衣裳妆裹着她柳条身姿,胜似缀满星辰的银河玉带,初赏眼前一亮,再观回味隽永。
“我也是来租房的,而且你得租给我。”银衣少女手里举着一张招租启事,毫不退让地直视天下,又看了麻花一眼,转身继续说:“还有,那门是我弄坏的,我赔给你银子。”
天下本来想告诉她只外租两间房,现在已经满了,可是当她说要赔给他门钱以后,他便不能轻易地打发她走了。毕竟,等麻花拿出这门钱的难度,相对较大。他只想了一小下,没说租,也没说不租,没说租给张三,也没说不租给李四,就笑着把两个人都带进了正厅。
进了正厅,天下发现这三人正在暗地里互相打量,虽然极其隐蔽,但还是被天下的玲珑心智捕捉到了。有一股暗流在这两丈见方的空堂里盘桓,逡巡、躲闪、伺机而行,最后竟都停留在了麻花的身上。天下看看麻花,她正不知所谓地绞着手指,因为旧衣昨日换下刚洗未干,新裳锦绣庄还未做妥送来,所以她仍穿着那套碧色的纱衣裙衫,腰间是那绣法了得的轻松白鹤锦带。天下笑了笑,看来是三个如沈奕锦一般识货的明白人,如此说来,自己便不敢怠慢,不能小觑,不可掉以轻心。
这样,倒有些意思。
“三位,表都已填好了吧?”天下收齐申请表,大体掠过,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阁下可是秦商秦兄?”天下做了一揖。
“不敢当,在下正是秦商。”藏青长衫的男子恭称道。
天下虽是朝着这厢微笑,眼角却是斜着那边二人。银衣少女先是有些惊异,但马上便掩饰不住一副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再看娃娃脸,还是挤眉弄眼、嬉皮笑脸的,面上没什么波动,只是兴趣盎然地注视麻花。若麻花偶尔抬眼,对上了他的目光,两人便傻兮兮地对笑一下。
天下心里一转,伴着身子也转了过来,拱手对着娃娃脸道:“那么,您是无忧?”
娃娃脸闻声回神,也笑着冲天下一抱拳:“好说好说,我本无忧,无忧是也。”
这回说完,银衣少女眉头微蹙,貌似在脑中费力搜寻了一番,最后表情稍有缓和,但还是不能肯定的模样。
天下心里已有了些眉目。最后,踱步到银衣少女面前,说:“这位便是璇玑姑娘咯!”
银衣少女默默地点头。
秦商未动。
无忧也未动。
“人如其名。好名!好名!”天下紧盯着璇玑姣好的脸容,目光里有遮不住的暧昧热切,不禁发出直白的赞扬。
璇玑听了稍有动容,两腮攀上了淡淡的红霞,眼睛瞟向别处,抿住嘴,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