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话 天若有情天亦老
乞巧过后，麻花店并没有按照原计划重新开张。
因那日麻花从后山回到家里，便连夜发烧，大病不起。
另一方面，聂不忘在比赛结束的第三天，组织了一路人马杀到麻花店，意图滋事挑衅。
曾经的麻花后援团团长兼辩论队队长，如今翻脸不认人，和她的秀才未婚夫终于统一战线，合纵连横，携手挤兑麻花店和麻花，当然，也包括在赛场上未给她半分薄面的天下。
对于聂不忘来说，别人可以不爱慕自己，但是绝对不能赢过自己。天下啊天下，你以为你有张漂亮的脸蛋，有副聪明的头脑，有身独特的气质，有份过人的心机，就可以让我聂不忘放下身段与骄傲，任你如何，都对你痴心一片吗？哼！聂不忘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原本对那鹊桥大赛，她是势在必得，不是为了证明爱情，也不是为了获得奖品，单是为了保持自己在不忘镇中居高临下的地位和永远第一的美名。
如此看来，堂堂一镇之长聂盛冠，着实是给他闺女起错了名字。
她应该叫聂不败，或是聂不输，才对。
去砸场之前，聂不忘也听说了麻花的病情，并有漫天的谣言称她活不过几日了，天下为此痛不欲生，正在策划二人殉情的具体事宜。
所以说，聂不忘她不是个脑残。这种时候，不会想到麻花以前救过自己，不会想到麻花现在危在旦夕，不会想到麻花是为了救自己才危在旦夕……只是一心想着报复，即使名不正言不顺，也要拼了命地爆出全部实力，杀过去。
去弄她，弄死她。
不忘镇是个文明的镇子，镇民平时最爱跟风参与集体活动，比如这次组织弹劾麻花店，就得到了广泛的支持。对群众来说，管他善恶，管他对错，有热闹就往上凑，有是非就到处讲，像这样的集体活动，更要保持绝对的出勤率。
男人们心悦诚服地跟着姜秀才，因他们憎恨天下。
女人们众志成城地追随聂不忘，缘她们讨厌麻花。
大家举着小旗，打着标语，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麻花店，浩浩荡荡，摩拳擦掌，准备砸场。
这砸场也是有讲究的，总不见得扭头别棒地就骂，你俩太苟且，我的媳妇相好未婚妻心上人以及她的相公姘头未婚夫意中人，都看你俩不顺眼，赶快该上哪上哪去之类的，这样就太不和谐了。于是保守的打法还是得拿麻花开刀，当场列举了包括囤积脂肪，食欲不振，排泄不畅等二十大吃麻花的坏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天下看着这一群整日沉迷于折腾自己也折腾别人的无聊镇民们，再一次肯定了不忘镇风水不好的这个猜测，转身进屋，决定回去护理麻花，不再理会这纷纷扰扰。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得罪聂不忘。在这个诺大的不忘镇，官府并不可怕，豪强并不可怕，巨富并不可怕，土绅并不可怕，唯一不好对付的就是这个万事不能逆着自己一毫厘的镇长之女聂不忘。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之前聂不忘看得上天下的时候，就是整个镇子都赶他走，她也保得住他。
如今她看不上了，甚至怨怼、厌恶。恨不得他消失了，那么就是所有人都要吃麻花，麻花店也得歇业。
她倒不一定只手遮天，只是没人有她那股子执着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天老板，请留步！”聂不忘嗡声嗡气地说：“镇民的呼声，您可以不放在心上，毕竟，您本不是我不忘镇的人，和我们有二心也难免。但是有一件事您别忘了，您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一下子就垄断了麻花生意，可时至今日还没到官府去核籍登记呢，你是哪里人，曾经做过什么，有没有什么传染病……诸多云云，都没有个交代。唉，这饮食行业啊，最不能马虎！”
天下回头瞧见聂不忘，她一副“跟我斗”的得意嘴脸。
“罢了，正好我近日脱不开身，也不能操持麻花店了。回头我自会去官府交代此事，现在我店里的伙计病重，需要静养，大家请回吧！”天下慢条斯理地回复着，显然不怎么把他们的幼齿行为放在眼里。
“且慢！天老板这就送客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来得及知会您呢！”
“那聂姑娘就请快讲。”天下有些不耐烦，知道聂不忘今天是来找麻烦的，可不知道她竟然这么烦。
“半年前，天老板来投靠我不忘镇，镇民慈善友爱，镇长宅心仁厚，低价租给你这个地角好、风水顺、人气旺的房宅，还扶持您自主创业。可是半年下来，您挣了这么多银子，也不提付房租，也不见心怀感恩，于情于理都不太妥当吧？”
天下听了这话，嘴角一撇，不觉讪笑。当初明明是我自己找到这个废弃的茅草屋，费力翻新，入住开店。而且，这茅草屋本在镇子最东头，相当于镇郊，更谈不上地角好、风水顺，即便是人气，也是我麻花店开业以后攒起来的。至于什么扶持创业，交付房租，更绝对是无稽之谈。
想了想，便推脱道：“房租的事情，改天我会去找镇长商议。”
“不必了，您也许不知，这房宅其实是在我爹爹的私人名下，也就是说，这事，我说了算。”聂不忘叹了口气：“唉，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一处小宅，天老板这样的贵人，住就住了吧。可是您前天不是刚得了一处新房产吗？这可是全镇皆知的大好事啊！再委屈您住我这小宅，实在是于心不忍……”
聂不忘的目光忽然变得冰冷，两只凤眼凌厉得像一把刚开刃的匕首，一字一句道：“三日之内，搬出这里。”
天下冷冷地回看聂不忘，终于是撕破脸的时候了。
“成，聂姑娘三日后，来收房吧！”说完，天下悠哉地踱步入屋，随手关上了门，挡住了那一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一连几日，天下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累极了便和衣搭在床边眯一小会。
麻花也还穿着比赛当日的衣衫，几番高烧袭来，虚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泥混着汗，已是不堪。
第五日，天下在给麻花喂米汤的时候，发现麻花虚弱极了，他真的觉得也许下一刻她就会香消玉殒。一股强烈的不安从他的心头冲上天灵，泪腺就那么地痉挛了一下。他放下米汤，紧紧地抱住麻花，什么也不说，只是抱着。
忽然，麻花费力地睁开了眼，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天下，牵起嘴角，慢慢地抬起因病而瘦得不成形的手指，摩挲着他几日未整理的青色胡茬。
“老板，去休息一下吧，换件衣衫，理理胡子。”麻花的声音很弱，如同她的气，但这也是几日以来最精神的一刻了。天下忽然感到恐惧，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老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
他清楚的记得，母亲在离开他的时候便是这样。
小小的天下，守在母亲身边，一刻也不肯离开。屋子里很暗，也很安静，只有母亲不规律的微弱的呻吟。阿姐走进来，疼惜地抚着他，叫他无论如何吃些东西，他却反身死抱住阿姐，自母亲病重后第一次流出了眼泪，小声地说：“我怕。”
这时母亲忽然睁大了眼睛，强撑着坐起来，和从前一样慈爱地看着他们，眼里是揉碎了的温情。她理了理凌乱的发髻，整了整褶皱的衬衣，在天下眼里，她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然后，她笑着说：“不要恨你们的父亲。”
然后，永远笑着。
曾经，母亲是父亲最爱的女人，为了讨她欢心，即使她要天上的繁星，他也会想方设法为她献上。
母亲为他生育了一儿一女，为他耗尽了青春韶华。可他却还是又爱上了别人，在她奄奄一息时，与别人承欢榻上，淫靡帷中。
男人啊，像天下自己一样的男人啊，都是这般薄凉，这般自私，这般虚情假意。永远不懂这世间的女子，要的不过是个唯一。
他爱你时，你是全部。
不爱你时，你是虚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