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团雾气萦绕在四周,周围的景色变得愈来愈虚幻。方思覃看到浓浓的雾气里缓缓浮现出一道黑影,纵然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但从身形判断出是个女人。女人缓步朝她这边走来,身形越来越清晰,只是对方的容貌一直被雾色遮挡。
突然,耳边响起一道女声,阴冷的语气中喊着几分怨恨,“阿筎,你终于回来了!”
猛然惊醒过来,方思覃感到头部传来一阵疼痛,她缓慢地坐起来,摸到眼角的泪水,她又在梦里莫名其妙地哭了。
这就是困扰她二十年的梦境,每当她想看清楚梦中女子的模样时,就会从梦中惊醒,眼泪打湿鬓角。
今天是她大一暑假待在家里的最后一天,她换掉身上的棉质长袖睡衣,穿上白色的长袖T恤,站在镜子前梳理头发。奶奶推开房门,探出头说:“思思,你东西收拾完了吗?快出来吃午饭。”
从她记事起,就一直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他们都已经年过六旬,要不是身子健朗,她早就辍学找工作赚钱了。她家在一个小县城里的乡下村庄,从她记事起直到现在,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目前就读的这所省外大学——仁德大学。
“昨天就收拾好了,奶奶,我来做吧!”她挽起袖子,想要接过奶奶手里的菜刀。
奶奶边把她往外推,边说:“还是我来吧!你这刚换的衣服弄脏了可不好,明天你就要去学校了,还是多去休息会,这些事我已经做习惯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户洒在奶奶灰白的头发上,刺的她眼睛微微酸疼,奶奶的头发比今年过年时更白了,腰也佝偻的更低了。
她走回屋子里,爷爷正坐在桌边喝水。他放下水杯抬眼看向孙女,“思思,你在学校可要好好学习,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和你奶奶的身子骨还硬朗着呢。”爷爷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只是他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皮肤上也出现了许多斑点。
方思覃从裤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到爷爷手里,“爷爷,这是我做兼职赚的钱,你一定要收着,也不用去村上干会计了。”爷爷年轻时候学过会计,偶尔会去村上做一些统计或者账务方面的工作,赚几天外快。
爷爷连忙推辞,“思思,这使不得!你上大学以来,我们都没帮上什么忙,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你快收回去……”
“爷爷,这个就算是我的嫁妆,你先替我收着。”她俏皮地眨眨眼,如此说爷爷应该不会拒绝。
“哪有让孙女自己准备嫁妆的道理,你奶奶她早就准备好了,这几天她托你三婶子到处给你物色好人家呢。”爷爷笑眯眯地品了口茶,“哎呀,时间过的可真快,我家孙女已经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这么快就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直陪在你们身边。”她搂住爷爷的肩膀,偷偷把银行卡塞到爷爷的上衣口袋里。
奶奶端着两个盘子从厨房走出来,“思思,你在学校千万不要舍不得花钱。这次回来,我看你都瘦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我和你爷爷大半辈子没有出过这个县城,如今你上学的地方那么远,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也不能及时赶过去照顾你。”
她接过奶奶手里的盘子,嘟嘟嘴,“奶奶,我在学校都是按时吃饭,你们就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将来还要照顾你们到老呢?”
“你在学校照顾好自己,还有就是,外出千万要注意安全,不要到处乱跑。”爷爷细致入微地叮嘱道,在他们眼里,她依旧是那个需要他们照顾的小孩。
“爷爷,你放心,我这么大人了,肯定会注意这些。”每次将要出远门前,爷爷奶奶都会这样叮嘱一番,她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
晚上,方思覃去上厕所,经过爷爷奶奶的房间时,她听见爷爷奶奶正谈论着关于她的话题,便躲在门外偷听。
“思思已经长这么大了,你说要不要告诉她的身世?”这是奶奶的声音,压的很低。
爷爷翻了个身,嘟囔道:“还是算了吧,她的身世连警察都没调查清楚,我们又能告诉她什么,还是慢慢等着,她若是不问,我们也就不要再提了。”
第二天中午,爷爷骑着电动三轮车把她送到镇上的汽车站。这是里阳镇唯一一个能通往外市或省份的汽车客运站,每到开学季,这里的候车室总是人山人海。
方思覃坐上直达学校的大巴车,车窗外是爷爷在朝她挥手,她心里充满了不舍。
高考结束后,未等到成绩出来,她便打算去县城找一份能够赚钱的工作,可是爷爷奶奶从村上得知她的高考成绩后,执意让她去上大学。她从小就在这个偏远的村子里长大,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对她来说,能够一直陪在他们身边,是她唯一的心愿。
自从离开村子之后,见识到外面多姿多彩的大都市,她第一次有了想带他们离开村子的想法。望着爷爷日渐花白的发丝和越来越苍老的身躯,她的这个想法逐渐化为泡影,此时,她多么希望他们老去的速度慢一点,等等她缓慢长大的身体和心智。
下午六点左右,大巴车驶进市中心的汽车站,车站里人来来往往,大多数都是返校的学生和送行的亲人。方思覃刚走出汽车站,一位年过四十的大叔就走过来准备帮她拎行李箱,“美女,直接到仁德大学,十元一人,就差一人就可以走了。”他指着停在路边的出租车说,这个男人长得憨厚,看起来像是个老实人。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还有点事,不急着走。”她故意看向出站口,装出在等朋友的样子。
“唉!这简直是讹人呢,从汽车站到仁德大学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竟然要十元。我还是去坐两块钱的公交车吧。”方思覃叹口气,转过身,看向马路对面。
她拉着行李箱随着人流横穿马路,来到对面的公交站牌处。天哪!看着一大堆提着行李箱等待的人,她开始后悔刚才的决定。
开往学校的公交车来了一辆又一辆,身边的人陆续排着队上车了,她依旧站在原地,看着西方的落日从橘黄色渐渐变成浅色,直至西沉。
将近七点,公交站牌下的人终于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六七个,她才提着行李箱上了公交车。车上没有空位子,她只好扶着靠近后车门处的扶手,左手还要扶住行李箱,以免四处滑动,碰着别人。
突然,公交车一个急刹车,方思覃由于惯性一下子扑倒在旁边的座椅上,椅背硌的她肚子生疼,她的身子一斜,撞进正坐在这个位子上人的怀里,一阵清爽的薄荷味道传入她的口腔里。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急忙道歉,对上男人一双冰冷的眼眸。
“没关系!”男人低头看了眼被踩脏的白色鞋子,冷冷地咂咂嘴。
“我这里有纸。“说着,她连忙从书包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对方。
男人扫了眼纸巾,没有接,头也没抬地说:“不用了。“然后偏过头看向窗外,戴上耳机,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
方思覃尴尬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扶着旁边椅子上的扶手。心想今天的公交车真慢,她怎么如此倒霉遇见这种尴尬的事情,还没到学校就遇着了冷脸。返校的愉悦心情瞬间被浇上一盆冷水,心里五味陈杂。
公交车终于抵达仁德大学校门,她第一个冲出车门。无意中,她转过头看见刚才那个男人在人群里戴着耳机下了车,往仁德大学校门口方向走去。
她仰望天空,低声祈祷道:“希望以后不要再遇见他了。”
方思覃是第一个回寝室,舍友们的床铺上依旧空空荡荡,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她把行李箱放到自己床上,打开柜子,换了一件灰色的运动服,开始打扫宿舍卫生。
快到八点,宿舍已经焕然一新。这时,她才感到饿了,已经八个小时没有吃东西。她拿出奶奶给她打包好的饼干和点心,吃了四块冰冷的豆沙包充饥。
她所在的宿舍编号是3215,就在三号公寓楼的二楼。宿舍里面住了六个女孩,分别是李倩、向薇薇、肖恺芬、白溯薇和杨笝。
大一开学报道的那天,方思覃申请了助学贷款,所以去宿舍的时间最晚,等她到了宿舍,大家已经把床分配好了,只留下一个靠近门的上铺。向薇薇和白溯薇因为名字里有一个相同的音节,就成了上下铺;李倩和肖恺芬是上下铺;她和杨笝是上下铺。
她躺在床上休息了一阵,宿舍里依旧空落落的,便想着去校园里四处逛逛,说不定能碰见熟悉的同学聊天。在校园里逛了一圈后,她注意到兰苑西边的草地上盛开着一大片蒲公英花。她坐在花坛边沿,戴上耳机听歌欣赏夜色。
小时候,她最喜欢和奶奶去田间挖蒲公英,奶奶告诉她,蒲公英全身都是宝。那个时候,奶奶在田地挖蒲公英的根,她就去摘蒲公英的种子,等摘满一束后,对着一朵朵酷似降落伞的种子轻轻一吹,霎时间,满天飞雪,煞是好看。
突然,广场边上传来争吵声。她料定是某对情侣之间的争吵,因为在学校广场上发生这种事情的概率很大,所以她假装听不见似的从他们身后走过。
迎面跑过来一男生,她急忙给人家让路,没想到人家又再给她让路,最后他们俩就撞在一起。
“对不起啊,你没事吧!”她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正是今天她在公交车上遇见的那个男人。
“没事!”他冷着脸,拍拍衣服走了。
方思覃狠狠地捏了捏肉嘟嘟的脸,自言自语地说:“真是冤家路窄,我怎么又遇见了他。”
“你是在说我吗?”另一个男生经过她身边,转过头看着她。
她回过头,看到另一张帅气的脸,“啊……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慌乱地连连摆手。
“我们见过面吗?”那张帅气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我刚才在打电话。”我慌忙掩饰着,从耳朵上拿下一只耳机,“没,没有。”
男生看了一眼她耳朵上挂着的耳机线,微微一笑,“我是方宇翔,汉语言文学19级。”
“方思覃,19级经济学专业。”她急忙把耳机线收起来,放在衣兜里。
“看来我们真有缘,连姓都是一样,说不定几百年前,我们的祖先还是同一个呢。”方宇翔爽朗地笑着,脸上浮现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嗯,也许吧!”她若有所得地点头,华夏儿女哪个不是出自同一个祖先?
之后他们边走边聊天,原来这个男生就是向薇薇经常在她耳边提到的那个帅哥——19级汉语言文学专业的第一名。记得那是大一上半学期,她正在图书馆上自习,向薇薇突然跑过来,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她对一个帅哥一见钟情了,还拜托方思覃帮她打听那个帅哥的相关信息。
“你认识向薇薇吗?”她轻声地问道。
“不认识,不过听着名字有点熟悉,怎么了?”方宇翔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脸上满是诧异。他们聊着就到了宿舍楼下,方思覃抬起头看到眼前的高楼正是女生宿舍楼。
“没……没什么,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她突然有点失落,很是同情向薇薇。
“嗯,拜拜!”方宇翔目送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看到天空中的月亮,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一些事情。
走过拐角,方宇翔一拍脑门,“哎呀,我忘了问她要联系方式了。”
等他返回来到楼下,已经不见方思覃了。
“算了,下次直接去教室找吧!”他双手揣进裤兜里,露出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