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回
禅天下父子高论
博美明军民归心
诗曰:
玄幻已是天下言,华夏山河尽波澜。
南征北战各神勇,弟兄演义壮华年。
好在山东多壮志,千古奇恩创文苑。
喜怒哀乐皆畅诉,此言一出天下安。
百年钟声梦已逝,只留奇文千古传。
雨季来临,建元孝和教主大丧事毕,戒得居卧榻上发须尽白的玄锡维(字穹高)只坐起身来咳嗽了几声,松了口气喃喃叹道:“知道了……!”便不再言,转头看了一眼榻前跪着的玄恩泽(字彦麟)、刘钰辰(字彦昌)、杨珞熙(字彦昭)、杨宸熙(字彦俊)众人,低声吩咐道:“都跪安罢,朕……想一个人清净清净!”肖战(字梦尘)、魏圣坤(字仲琳)欲言,锡维摆了摆手没让他们开口,众皆含泪一怔,都磕了个头躬身退出去了。
午后吃了盏茶,看窗外雨也停了,玄锡维到廊下愣了会儿,还是心烦意乱,想找个人说说话,都忙得差事,也不得闲,回身到了门口,忽又往东南角楼上瞥了一眼,嘟囔道:“幺儿在忙什么,也十多天不来了!”远闻一阵说笑,乃见张国豪(字梦宣)正与院儿里的小厮们下楼舞剑,于是更觉心里乱糟糟的,独自到红石谷溜达了一圈,到二门外见了小厮吩咐道:“去给幺儿传个话,今儿让他过来当值!”这会儿本也是想着编个瞎话好叫了张国豪来说说话,好解一解心里的疙瘩,怎料天见黑了,张国豪才匆匆跑了来,却只说道:“老爷们有要紧事儿这教我过去,什么事儿晚一些我再来回!”玄锡维沉了好几天儿心,本来就一团乱麻,乍听他这会儿也不能一处说说话,又觉好一阵子不能兄弟们一处谈谈心了,于是越想越多,随口应了一声,却又找补道:“去忙你的,不用来回了!”本以为张国豪能像往常似的看着他心情不好过来玩笑着宽慰他几句,哪知张国豪这回也没怎么当回事儿,却满不在乎的松了口气,就这么转身去了,锡维这时节更想不开了,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自言语道:“看来他心里是真没我这个哥了!”
自这日起连续十几天,张国豪也就那么僵着,两个人见了也就说几句客套话,再没了往日兄弟们的融洽,玄锡维也就引咬着牙,试图再开开玩笑,张国豪仍旧不理不睬的,然这一切,随扈在身边的王振清(字崇阳)早已看在眼里,于是见玄锡维在戒得居瞌睡,托梦显圣过来,含泪问道:“又犯浑了不是?”锡维含泪一笑,满心惆怅无法言表,随口问道:“想找他说说话,就这么难了?你说说,兄弟们还能回到往日的欢乐时光里去否?”振清傻傻笑道:“我知道你是有心事,事儿多了想的也多,这会儿见他冷冷的,心头一热既想弃了他,却又舍不得,你忘了……你也这样对过我的!”锡维听了一头扑在案上哭泣道:“早知道累得喘不过气来,朋友之交也好,何苦又作了兄弟!这岂是我带他的初衷……!”振清看得心疼了,一面抚摸着他的后背,方才劝道:“他毕竟比我们小那么多,猛地适应起来,难免有想不到一处的地方,那日你说忍他很久了,他不是也说了让你继续忍着,想来是不能断了这个情谊的,或许你又想多了!”锡维擦了把泪,喃喃问道:“无非弟兄们忙起来,见面机会少了,有什么话不能吐露出来,想和弟兄们多说说话,也不能了?”听到这里,振清松了口气没有答话,锡维猛地从梦里惊醒,外面已然夜幕降临了。
玄锡维独自在榻上抹了会儿泪,也不传晚膳,子牌时分,便使尽全力披了袍挂下榻出了门来,外间值房里肖战、任宥纶(字仲科)见了一惊,正要过来搀扶,锡维忙道:“都不要动,朕自己出去走走!”二人近前要劝,怎料锡维突然厉声喝道:“朕说了都不要动,尔等要抗旨乎?”这二人自随扈驾前,从未见过锡维动怒,便都吓得不敢动弹,目送玄锡维一人进了后园,仍也不敢跟着,后园廊子尽头书房里一片昏暗,只有案前烛光闪出微弱明亮,锡维轻轻咳了几声,手掌之间,咳出的鲜血在微光下格外耀眼,见他轻轻一笑,忙从袖中取出汗巾擦拭去了,心说道:“当年兄弟,皆已弃朕而去,如今天命当归,无可恨也!”于是在身后博物架上巡视片刻,只轻轻转动暗处金印,架后顿时现出一道门来,进了门去,云雾缭绕之后,便是潭底的仙窟,踉踉跄跄进了洞里,寒玉床上,金近(字浩淇)躺得安详,锡维含泪笑道:“五十三年了,好兄弟……你这一睡,实在是太久了!”说着坐在床边,轻轻握着金近冰凉的手,落下泪来,只喃喃道:“纵观沧海巨变者,独浩淇……与朕耳!朕……已焚香祷告天地,祈求大老爷临凡,救你复生!眼看朕的大限将至,你也该醒了罢!”
此时一直在泰山之麓休养的炎衍(字雪琪)也睡不着起来到林子里漫步,忽然见山坳里似乎透着邪气,于是近前察看,乃见一座破庙门户大开,隐隐雾气笼罩,因凝眉道:“这庙封了多年,如今空门大开,莫非有什么变故?”四下静得可怕,周围的密林里连声虫兽的叫声都没有,惨淡的月光下炎衍也不时一阵战凛,微微舒了口气,忽见一黑影从林边闪过,便悄悄追去,到了破庙后院,竟见一老树之下,隐约站着一个人,近了些,好像是个中年女人,雪白的长袍子,披散着头发,紫透了的嘴唇下有条明晰的血流过的痕迹,眼圈黑的阴森,似乎飘在面前,幽幽诡异,炎衍本是太阳之子,拥有无限光明,见此情境也是一惊,厉声喝道:“孽障!佛法森严,安敢在阳世游荡?”那女人不答话,恍惚间迎面飘来,炎衍大惊,弹指间挥出一道金光,只闻一声惨叫,面前影迹全无,炎衍凝眉再看,才见树下草丛边丢出一块白巾,仔细一看,竟是血书,于是捡起了起来,忽一个大雷劈下,炎衍冷不防吓了一跳,退了几步再回头,见树干劈开了个大口子,一具枯尸倒了出来。
炎衍紧紧锁着眉头,战战兢兢走过来时,那枯尸一抖露出一块玉佩,炎衍小心谨慎近前捡了起来,透着月光可见上面写着篆书长生洞字样,一阵阴风,抬头时,那女人飘向了空中,悲戚的央求道:“太子救我,长生洞里……他要长生不老……!”这声音忽高忽低,炎衍还没听明白,转眼已经听不见了,炎衍吃了一头雾水,一时间也不知所以。
面前似乎又是一道门,炎衍穿过拱门进去,竟然到了宫里,将信将疑穿过抄手游廊时,见后花园尚有灯光,于是悄悄过来,正到门口,忽闻声道:“拉出去一并打死!也好落个清净!”炎衍一惊,看去时,是八个金甲力士押着金近往外走,炎衍眼中蓄满了泪水,惊道:“浩淇?”急忙上前拦住,哭泣问道:“真是浩淇?”只觉被人往后拉扯,再回头原来是玄锡维拉着他的衣襟发笑,炎衍锁眉惊道:“这是何故?你又如何辩解?”锡维不答,炎衍忙追问道:“你要怎样?”锡维冷冷笑道:“你且坐下,朕有机密事说与你听!”炎衍怒道:“有何辩解?速将浩淇放了!”锡维忙笑道:“且听朕说,浩淇乃是天地灵体所化,有无尽能量!食其皮肉可永葆青春,长生不老,饮其血可医治百病,毒不入侵,能得摧毁宇宙之能量,何止神功盖世?若吃下他的筋骨,可以刀枪不入!何也?”看着面前的玄锡维,听着那冷冷的笑声,炎衍听得痛断肝肠,含泪大吼一声,回头时,四下迷雾升起,一切已经不见了,于是凝眉喊道:“浩淇!”便疯也似四下一通寻找起来,忽闻一阵鸡鸣,东方已有微微旭日亮光,炎衍才从梦中惊醒,只坐在松林间大树下吓得满头大汗,大喘着粗气叹道:“原来是梦!”又觉手中多了什么,低头一看傻了,竟是梦中那块玉佩,稍平静的心又紧张起来。
遥望东方冉冉升起的旭日呆了会儿,炎衍才整理了衣衫转出山林回来,远远地看见玄浩东(字仲羡)、玄成竹(字仲涵)两位郎官在草庐前等候,心头一颤迎上前去,二人见他回来,急忙近前一齐拜道:“某等奉命前来,搬请大爷回宫!”炎衍闻言一怔,回想起昨夜那些乱七八糟的境遇来,急忙含泪问道:“出了何事?”浩东答道:“回爷的话,圣上蒙恙,执意要见大爷,并无他事!”炎衍这才松了口气。
一路车马颠簸,炎衍又追问道:“皇帝近来病情如何?”玄浩东道:“这个病太医也说不好,什么仙丹妙药都用上了,就是不见好转,加上年纪大了,情绪时好时坏,听昨夜当值的人说,肖护卫也无缘无故受了训斥,谁不知道他是十几年来都没见过圣上动怒的人,后来也不知是什么事,圣上独自去了后园一趟,直到天亮才有丫头婢子们发现他晕倒在了二门外,醒来就说要见爷,这才打发我们速来请爷回去!”炎衍凝眉一愣神时,喃喃叹道:“无缘无故发了脾气,独自去了后园……?”猛回神想起昨夜的梦来,从怀里掏出了那块玉佩,炎衍顿时又傻了。
到戒得居时,玄锡维已经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的难再起身,众人守在榻前皆不敢言,炎衍心急如焚匆忙上了前来,含泪惊道:“怎么?这回是真的?”锡维听出是他来了,轻轻睁开了眼睛,一笑答道:“是真的了!”炎衍无奈的苦苦一笑,泪水止不住滴落下来,傻傻的坐到了一旁,锡维轻轻握住了他的双手,示意众人退下,便道:“留我们说说话,你们都跪安罢!”待众人去了,锡维便要起来,炎衍含泪劝道:“躺着说罢,不妨事的!”锡维使劲了力气终也没能起来,因倒吸了口凉气笑道:“有件事儿先前和老四说过,他也是极力反对,也是顾忌到国家局势的稳定,以后也就没有再提,今儿我看泽儿都有白头发了,又不好对他们说,才忍不住要跟你说一声,讨个主意!”
炎衍抹了把泪,轻轻笑道:“不是说了我们这些人不干涉政务的,怎么……?”玄锡维摇了摇头,沉思片刻方道:“你是太阳之子,终究要回天复命的,朕知道戒律清规,不会让你干涉尘事的,就是讨个主意,这一年多来朕也是反思了这几十年的过往,还是纠结在这个事儿上!眼看大限将至,仍旧拿不定主意……!”炎衍看他虽贵为皇帝,也是着实可怜,因点头道:“那就说罢!”锡维娓娓叹道:“其实自打当初出山立业,也从没想过能有今日,为不辱师门声誉、不枉弟兄们辛苦一场,原只想建功立勋光耀门庭、也为弟兄们讨个名份,结果稀里糊涂的……竟做了这个皇帝……!”炎衍见他说着又要落泪,便忙劝道:“不说这些了,过去的事儿了,也没人质疑过你,天下得以安定、百姓得以安居,他们都在为你歌功颂德,你是成功的!”
玄锡维闻言一顿,连连摇头苦笑道:“成功?他们这样敷衍我,你也这样?”炎衍无奈摇头笑道:“你太顾及自己那点臭名声了,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敷衍你的话我什么时候说过?”因只一顿,缓缓低下头不再看他,轻轻问道:“你是不是想还政给张氏了?”锡维一惊,炎衍哼了一声又道:“其实这几年我虽不在你这里,也听说了些张氏的事儿,你不想彦麟活得像你这样太累,也不想世人唾弃你见利忘义,毁了法门忠孝的本分,却又顾忌不能全身而退,顾忌国家百废俱兴的盛世局面不能得以为继……!”话虽未完,这些话已句句说到了锡维的心坎儿上,他只听得目瞪口呆,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炎衍忽道:“其实这些事儿本来都很简单,世人就是喜欢把简单的东西复杂化,复杂到别人都理解不了,就觉得自己有高度了,你不觉得其实这件事儿只要能跟彦麟说清楚了,就全都迎刃而解了?”
玄锡维听得糊里糊涂,凝眉问道:“你的意思是……?”炎衍阻道:“我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你想还政……关于怎么全身而退的事儿!”看锡维听得不知所言,便解释道:“做好了万全准备,其实还政不难!世人常说圣圣相传,禅让皇帝就是否定了君权神授,会使朝局动荡、天下纷争,而赢玄朝与历朝历代不同,便是你们这些人本就是方外出身,当日下山涉世就是奉天承运来的,同样可以假借天象将尊位禅让出去,既保全了法门清誉,又博得了让贤的美名,不是不可以的!关键是要先问问彦麟的意见,当了这么多年太子,监国十几年了也是多付勤劳,不经过他的允许,冒然禅位还政张氏,是不是对他太不公平了?”锡维听得点了点头时,玄恩泽已进来跪在了面前低头饮泣起来。
玄锡维和炎衍见状一愣,炎衍一把扶起玄恩泽来拉他坐在了一旁,不慌不忙微微笑道:“你来得正好,不来我这也正要去唤你,才刚我们说的话,你可都听到了?有什么心里话,今儿不妨说出来了!”恩泽这才擦了把泪叹道:“不敢再瞒父皇,其实这件事儿先前我跟四叔提过,后来不知怎么的四叔就不让再提了,看他病得那么重,我也便没再拂他老人家的面子,儿……也是五十多岁,年过半百的人了,眼看着父皇几十年操心受累的,儿子也是心疼,总想着能帮父皇分忧的,就竭力帮着父皇分担,可从来未想过有一天真接了位,该怎么面对这千钧重担!因为儿子深知这个太子到底意味着什么,那是担当、那是责任,那是一个压得常人喘不过气来,难以承受的包袱!”说到这里,玄锡维、玄恩泽父子手拉着手忍不住都落下泪来,炎衍却松了口气微微笑了。
哭也哭了,笑也笑了,玄恩泽才如释重负般抚着玄锡维苍老的双手含泪奏道:“先前四叔也跟我说了些还政后该怎么全身而退的话,儿也以为,当真还政,首先要保住玄门至高无上的精神领袖地位不能动摇,将来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朝代如何兴替,毕竟我们让贤的名望是谁也改变不了的,玄门只要遵从戒律不再参与到政治势力的斗争中,便可保持对政治权力重心的影响力,让玄门长盛不衰!再者,四叔说我们要牢牢握着指定、任命皇帝的权力,就是让千秋万代的后继之君都时刻保持警醒,让普天下的老百姓都处处参与监督,一旦当权者有所失德,玄门行废立之事或暂时取而代之,都是天命所授,君权神授的传统意识,并没有改变!第三,世人所说的圣圣相传实际上并没有中断,玄门虽脱离政坛,但依旧影响着天下,宗门内的体制不变,玄门的主教代代相传,一样可以保证法门的延续,这是思想领域的延续,远比朝代更迭的政治权力变迁更稳定!最后,便是如何安顿我朝功勋,儿建议让他们半隐起来,一方面让他们继续为新朝效力,实际也起到了对新朝政权的监督作用,行使了检察权利,另一方面法门要保证一定数量内的门生,以备万全,而且这些年在天下各地推行的宣道授课的学府颇见成效,既为天下培养了人才,又直接扩大了法门的影响力!有此四条,我玄家必能全身而退!”恩泽一番高论说完,玄锡维和炎衍无不欣慰不已,锡维紧握着恩泽的手,父子二人就这么对视着笑了笑,已然心领神会。
赢玄建元六十四年,玄元一零二年秋,七月,玄恩泽自称代父进谒泰山诸神时,在泰山之巅遇圣,并领授天书一卷,随后根据天使授意,拟诏搬请隐世崂山年仅十三岁的张皓宸(字怡铭)及各地藩王到京,经内阁、廷议、朝会大小合议十余次,在权衡了一系列利弊关系之后,九月,赢玄建元文皇帝玄锡维率诸藩王、文武群臣在赢汶河畔设坛祭告天地三界,颁诏禅让皇帝尊位,还政与张氏,参照《三教通考》效仿仙界,改京师赢城为紫府,保留皇城大内规模统称祖庭,玄锡维仍为赢玄门主教高祖文教主,祖庭供奉天书,掌握着指定、任命皇帝的神权,从此玄门彻底上升到至高无上的精神领袖地位,一应事务交接融洽,锡维按宗门内礼法换衮服旒冕,与诸教主向天下宣布隐退,张皓宸受禅答谢,赶赴泰山谢恩,随后返回长安旧宫登基,改元光武,是为光武皇帝。
消息传到各地,天下一片哗然,舆论攘攘,无不感慨万千,无论是方外高士还是市井百姓,都为玄门英雄赞叹不已,三军将士虽已交接归属光武朝中央军部,皆请授为赢玄门徒,玄门的天下第一大宗名副其实,以五岳剑宗、十三室剑宗和各地的仙门世家为首的地方派系百家纷纷到山东恭贺,不做皇帝的玄门主教依旧掌握着《玄心奥妙诀》、把持着《天书》位列武林至尊,做起了当世圣人,各地百姓甚至自发的在学宫前都修建起玄门诸教主生祠,以纪念他们在当地建立的功勋,纵观神州上下,都是百姓颂圣之声,张皓宸虽然御极做了皇帝,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过的压力,这不是他们张氏族人东躲西藏数十年间为了保命时候的那种紧张和焦虑,而是比那更为严峻的压抑感,相比天下世家都去山东拜贺玄门下野,自己登基时的冷清场面,张皓宸面对眼前的盛世局面,到底该何去何从,原本的雄心壮志转眼间变的迷茫起来。欲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