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小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看到他正看着他。
朦胧地眨眨眼，然后揉揉眼睛，微笑起来，“早安，阿相。”
“小祈……”
“嗯。”
“带我去医院吧。”
“去医院……阿相你是说……”
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的小祈，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真的吗，阿相！”
小家伙开心地差点就在沙发床上跳起来了。
兴奋地爬起来，欢快地跳在地毯上开心地转圈圈。
“阿相要好起来了！！！太好了！！！”
开心地不得了~
好一会儿才发现他的表情不太对。
立刻凑到他身边。
“阿相你怎么了。”
“……”
他看着小祈说不出话，只是眼泪突然不受控制。
“阿相。”小祈靠的更近了，小手用力盖住他的大手，希望传达出他的关心，“阿相，小祈会陪着阿相的。”
他控制了好一会儿，依旧说不出第二句话。
“阿相，你出了好多汗。”
看着将要去找东西的小祈，他慌忙伸手拉住。
“别走。”
“小祈不会走的。”小祈握住了他的手，“阿相看到那个抱枕了吗？”小祈指着旁边沙发上堆着的一个小祈自己新做出来的抱枕。
他点头。
“小祈不会离开阿相的视线的。”
“阿相放心只要五秒钟就好。”
等待他慢慢放开手。
小祈两步走过去，拿起抱枕，仿佛一步就快速跳回他身边，也许连三秒钟都不到。小祈拉开抱枕在里面有干净睡衣和好多毛巾。
难怪新的抱枕感觉有点硬。
小祈替他换上了干净的一身。
眼泪又崩不住了。
真的是所有的一切都被考虑到了吗？
“小祈……我想抱抱你。”
“嗯。”
小祈乖巧地任由他抱住，还学着他曾经的样子抚摸他的后背。
“阿相是不是做梦了。没事的。”
他没有回答。
因为他知道那不是梦。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边才是真实。
这里，才是梦。
一个多月前。
他回家了。
父母的家，他从小到大的家。
“爸妈，我回来了。”
一切都没有改变。
除了家里多余的灰尘。
他静静地呆了一整个下午。
父母不会回来了。
这里也就不再是家了。
他太累了。
他想休息了。
这种每天都无端崩溃数百次的自己，他够了。
诀别了迟疑不决。
这次他走的干脆。
路上他幻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死法，被车撞死，掉进坑里摔死，被抢劫的砍死……
直到他面前出现一栋13层烂尾楼，它完美地解决了一切困扰。
在荒芜的郊外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烂尾楼，四周枯草丛生。
还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吗？
就是这里了！
上楼的过程他一直很激动，这13层烂尾楼简直为他而存在的。
不需要再痛苦地活下去了。
在楼顶上他轻松地笑了，这次终于解脱了。
爸妈，等我回家，我们再一家团聚吧。
一步他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
下坠的过程他有那么点失落和恐惧，这个过程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美妙，那种恐怖的重力首先就是他心脏无法承受的负荷。
也许他应该先尝试下蹦极。
但没有后悔的余地，太迟了。
落地的一瞬间，几何倍数的重力压迫拉着惯性让他像一枚炮弹一样狠狠地砸向地面，一瞬间身体上每个部分都是碎的。
骨头碎裂成尖锐的利刃，从内部扎进他自己的血肉之中，好像无数把刀，随着他神经坏损不受控制地抽动生生地剜搅着。
他嘴里不停地呛吐着血肉混合的呕吐物。
甚至堵塞了他的气管，而肺子中已经被两个折了的肋骨插入。
最惨的是什么都坏了。
唯一没坏掉的是痛觉。
哪里都疼。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破碎中痛苦传达给他一浪更深一浪的痛苦感，超越物理极限的痛苦让破坏了他对于时间的概念，世界只剩下痛苦，无尽的痛苦。
即使他清楚自己活不了多久，但是这个多久依旧显得无比的遥遥无期。
好像永远上不了天堂，也沉不了地狱，他只配在尘世中无边的苦痛中挣扎……
仿佛永无止境的痛苦，最终在一阵剧痛的抽搐中终止了。
他的一生就那么草草了结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的站起来。
他望着自己完好的双手发呆。
我还在?
活着吗?
没有剧烈的痛苦了，只是阳光让他感到更加耀眼，甚至灼伤他的皮肤。
他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刚迈开腿就跌了一跤。
脚下绊倒他的是他自己的尸体。
而他恐怖地发现自己的双脚一直定在他的身体里。
他根本无法离开半步。
一天，两天，十天？
时间的定义在这里并不存在。
“有人吗？”
他在大喊，但他听不到任何回声，甚至是他自己的。
就像是被遗忘的世界。
不被遗忘的只有他自己的尸体。
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的身下的身体一点点腐化溃败腐烂，体液不断粘稠的渗出，身体有些部位膨胀突出，有些地方干瘪下去，他的形象变得怪异而且令人作呕，腐烂最开始是表皮，然后是血肉，一边腐化一边膨胀，所有的一切带给他大量难以忍受的冲击感。
而他只能被迫留在原地。
原来痛苦还只是微不足道的开始。
腹部皮肤的最先腐烂让他自己的肠子和其他还没胃酸溶解的部分向着四周流淌。
他觉得甚至应该开心点，如果他不是侧躺，而是俯卧。也许肠子会因为腐 败的涨气而从身体和地的缝隙间喷溅出来，嘣到哪里都是。
他已经忍受不住地干呕，机械性地呕吐。
而他在这世上已经不存在之物，又能吐出什么不存在之物呢。
他现在更想去死，然而……他已经死了。
难受与绝望让他无法呼吸，虽然他已经不需要呼吸。
为什么呢。
死亡宣告的不是解脱。
他不住的挣扎，换来的只是徒劳。
腐 败的过程依旧在持续，周围没有任何声音，有的只是他那具尸体发出奇怪腐烂的声音。
就算他不看，那个腐 败的声音就在哪里，自己身体被虫子咬噬，被细菌腐 败分解的声音，依旧昼夜不停的折磨着他。
就算堵上耳朵也可以听到，声音可以从四面八方，从鼻子，嘴巴，眼睛，哪里都可以进入，因为他就是虚无，他就是空气。
无时无刻，时时刻刻的声音，就像恶魔在啃噬着他的大脑。
他被迫看着听着自己的尸体变成一堆令人作呕的腐烂臭肉。
放过他吧。
他都死了，为什么不能放过他呢。
不管多么疯狂的挣扎，似乎有无形的锁链的把他牢牢禁锢在地上，也许这就是自 杀者的惩罚。
他渐渐地熬不住了。
神智开始浑浑噩噩。
仿佛过去了亿万年。
他好像听到了有人的声音。
一群孩子的嬉闹声。
他远远地看到那群孩子远远地跑过去在踢着什么东西，好像是塑料瓶子。
他看到那后面有个衣着破烂的拾荒少年在跟着。
那少年突然看向他这边，不知为何他觉得少年看到了他。
他看着少年突然捂住嘴，眼圈发红地退后。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
少年一点点退远，最后跑开。
不，别，别走。
欲望是如此强烈他想接近那个少年。
少年的离去，让他异常的失落。
也许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看见他的人，消失了。
不过一会儿，少年又出现了。
少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过来。
在他身旁不远处，轻轻地放下一朵小小的白色野花。
他惊讶地看着少年的动作。
直到少年的再次转身。
让他心底有什么东西渐渐清晰，有什么呼之欲出。
“小祈！”
少年回头看了他，眼里充满了迷茫与脆弱。
为他留下一滴泪，离开了。
“不，别走。”
他不顾一切的想要伸手去抓，去挽留少年，希望带他一起走。
不知为何，他突然脱离了束缚。
他似乎变的很轻，好像更透明了一些。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看到少年去追之前那些孩子。
不，跟准确的是，少年在追被那些孩子踢来踢去的塑料瓶子。
少年跟了一路的两个瓶子，最终被那群孩子踢进了不远处的河水里。
那群孩子见他突然跑开没被作弄成，怒气全部针对了少年需要的瓶子上。
就算后来少年跟过去了，也阻止不了。
少年只能被动无助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之后蹲在地上无助地默默哭泣。
而那群孩子嬉笑着胜利者一般的离开。
他的心，那片不存在的虚无，突然痛了。
他很想去安慰少年，然而他的手突然就从少年的肩膀没入了少年的身体。
他和少年同时都愣住了。
少年浑身发冷地颤抖着害怕地后退，连哭泣都吓的止住了：“求，求求你，别，别跟着我……求求你。”
“别怕。”他试着缓慢接近少年，他总觉得他们之间不应该这样的。
“不，不不要，求求你不要过来。”
少年身后马上就是那条落差五六米深的河沟看着他恐惧抽泣，随便再挪动一点距离，少年就会从大坝上跌落下去。
这个距离十分危险。他伸手想去勾住少年。
“别，别伤害我！求求你！”
少年低下身子缩着自己的身子缩成小小一团，“求求你，求求你。”
在少年恐惧的瞳孔中他终于看清自己的样子，左脸白骨森森，眼眶下挂着耷拉着的也许是眼球也许是其他的什么，右边脸上还残留有不少的腐肉，不过正爬满了一些蠕动的虫子，下颌骨也是歪一些，那是他跳楼摔坏的。
原来他现在是这个鬼样子。
难怪少年会怕他。
为什么他会觉得少年不会怕他呢。
少年见他怔在原地的时候试探性的往旁边悄悄挪动，看他依旧没有反应飞奔地跑开了。
离着很远转过头，才敢转头偷瞄过一眼。
看到他正远远地盯着他，吓得本能地一抖， 又慌乱地逃走了。
他一直保持着这种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少年。
他的人生已经消失了，他希望自己还能做点什么帮助这个少年。
错失了早上的瓶子，少年之后的运气也依旧不好，半天的时间，只拿到了四个空瓶子。
他看到少年似乎有点饿，在自己残破的衣服兜里掏来掏去，最后摸到了半块糖，似乎被舔过，边缘都融化变了型。
少年珍惜地看着，眼睛亮亮的，把糖块小心地放入嘴里。
他看到少年笑了。
他感觉自己在哭。
他觉得少年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
天黑了。
少年今天去了很多地方却只收入了十个空瓶子，因为大多地方都是城郊，人很少。
远远的他都听见少年肚子饥肠辘辘的声音。
他看着少年终于开始向着城市里进发。
这个地方他不怎么熟悉。
突然少年跑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
他也跟的紧了一些。
这时他才发现少年在捡食菜市场的剩余垃圾。
这是他看到的今天一整天才看到少年吃的一顿饭。
难以言说的心酸。
月光下，一双大一点的绿油油的眼睛和另外一双小一点绿油油的眼睛在悄悄地盯着少年。
勉强填补一点饥饿的少年，看着那两双眼睛，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刚找手里的那几个部分烂掉的小苹果。少年用自己带着的金属勺子切去腐烂的部分，弄成小块放在手心里。
大猫尝了一口，让小猫先吃。
少年用另一只手试探着轻轻摸摸那只大一点的野猫。
像是回应他，大猫喵了一声，也轻轻的蹭着他的裤腿。
小猫吃饱了，也跟着一起蹭。
“哈哈哈，好痒，好痒。”
看着欢笑的少年。
他越发的沉默了。
是的，他没有立场再去心酸，他似乎原本可以做到很多事情的。
但他看着自己虚无的双手，他什么做不到了。
第一次，他无比痛恨自 杀的自己。
第二天少年的收获好了一些。
一上午少年破袋子里就多了十多个瓶子。
他看得出少年很兴奋，应该很久少年也没有一下子收获过这么多了。
忽然起风了，少年刚从垃圾桶里翻出的空瓶子，被大风吹飞了。
少年慌张地跟着瓶子跑。
瓶子停下的地方有一些人，是个城边的站点，人不多，但是少年捡起瓶子，立刻后撤几步，保持了一个少年自己觉得安全一些的距离。
公交车来了。
转头就要走的少年，突然盯着那几个人不动了。
他看到少年盯着的地方。
排在后面正等着上车的老奶奶，身后两个长的很壮实中年人，鬼鬼祟祟的。
一个人似乎在放风，另一个已经拿出了一个像镊子一样的工具正在往老奶奶外套的兜子里伸入。
“小!”
少年的声音被放风的男人狠狠地瞪回去了，那个人手里有刀。
而老奶奶丝毫没有觉察，可能连少年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少年咬了咬嘴唇，抱紧了自己的破袋子，用力的抱了抱。
随后把那破袋子连同里面一破袋子瓶子全部扔了过去，空瓶们乒乒乓乓的声音彻底唤醒了众人。
而扔开破袋子的瞬间少年飞速地转身跑开。
远远的少年终于得以大声地喊出口这句话:
“有小偷！！！！!”
他不甘心。
他强烈的想要做些什么。
失去了破口袋的少年，有些魂不守舍，还有点不安，总是下意识的想抓住什么，可是他手里空空如也。
他猜那个破旧的大编织塑料袋子一定陪伴了少年好久。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这么在乎几个空的破塑料瓶子，一个破口袋。
他从不曾以为有人会活的如此卑微。
他也从未真的察觉过人心的善良。
为了别人的利益，可以不要自己的身家性命。
但他现在不能不在乎，即使那只是几个空瓶子。
因为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升高，俯视着更大的范围，尽可能地替少年找到跟多的空瓶。
当他有发现而少年没有发现的时候，他就把少年赶向那个方向。
受到两次惊吓之后，少年看了看手里多的几个空瓶，又看了看他，怯怯的小声说了句谢谢。
他再一次从少年的眼睛里看到此刻的自己的模样，比刚开始看起来还要瘆人。
他忽然想起他其实可以出言提醒少年的，或者能指示给少年的。
他自己似乎不是很清醒了。
不过从此，少年再也不逃避他了。
总是很开心地凑到他附近，甚至因为担心他还特地找了把破旧的黑伞举的高高的替他遮挡阳光。
不在乎他的样子如何吓人，傻乎乎地想对他好。
而路过的见到少年的人，都会从心里往外不屑，或嘲讽或指指点点一句傻子。
你们才是傻子！
他很想冲出去，用他这副样子傻吓那帮人，他家小祈才不是傻子！
你们才是！你们才是!
“……小祈……我……”
其他人的的议论少年其实听到了，最开始几次他还会在意着有些瑟缩，但是看到他就在旁边，少年似乎有了勇气去面对了。
他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只在乎他的话。
“你，你是叫小起吗？”少年有些兴奋地看着他。
“不，不，不对，这是你的名字，小祈，祈祝的祈，祈祝你平安长大。”忽然感觉混乱的思绪中抓到一点什么，敲击着自己破碎的脑袋。
“好好听啊。小祈！谢谢你，好朋友！”
“叫我……阿相？”
“谢谢，阿相！”
小祈开心的伸出没拿伞的手抱向他。
却只摸到一片虚无的冰冷。
愣在了原地。
他伸出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要谢我啊。
他哭了。
他也只想把这个孩子搂在怀里啊。
为什么，这么简单，他，却做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