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鞭打马勒挽丝缰,转身招手下马掷鞭。明黄色的衣袍,明黄色的披风,旌旗翻卷中,周梅疾步圆场,满台缀彩,衣袂飞扬。
她快步迈上几个台阶,转身亮相,黑靴白底,一袭风华。
“好一派山野风光啊……”
璀璨灯光中,高亢醇厚的一记亮嗓,立时引来台下雷鸣般的掌声。
“秋高气爽把猎狩,远山近水放眼游。挽弓戎马定天下,嗟叹英雄自风 流。”她气息稳稳地唱,举手投足,风度依然,眉眼流霞,意气飞扬。
她就这样带伤上场,依然是那个风 流倜傥英气十足、手执乾坤功勋卓著、刚愎自用却一点痴心深情万种的摄政王。
舞台柔和的光晕倾洒在那一袭华丽的明黄之上,与她搭档的是多年朝夕相处的姐妹。白盈然立在台侧的幕布里,看着台上的摄政王和孝庄后,不觉渐渐沉浸到两人的故事中去。
苦恋了二十多年的情人,历经艰辛终于走在一起。他们来到昔日初遇的地方,森林口山石林立,一草一木,记忆犹新。
当年就是这样一个风沙扑面黄尘滚滚的日子,她为了躲避恶狼的追赶隐身石后。千钧一发,狩猎少年强弓急挽,救了她的性命。她昏昏沉沉在他怀里醒来,额上留下了他爱怜的轻吻。这一吻,她失落了芳心。这一吻,他认定了缘分。此后的岁月风霜,无论造化弄人尘世阻隔,都消融不去他要与她殊途同归相伴终生的决心。
二十多年后,他已是三山五岳擎于一手乾坤尽握的摄政王,她成了岁月不减风华依然绝代美艳的年轻太后。太后下嫁摄政王,一场苦恋似终于功德圆满。他欢喜盈盈拉着她故地重游、鸳梦重温,却不知她正为儿子的帝位忧心忡忡、暗藏杀机。
她爱他,如今也怕他,为了儿子的安全和自己的名誉,务必除去他。他不知道森林里已埋伏好她派遣的杀手,只等着给他一个猝不及防的暗算和杀戮。可面对爱了她这么多年、为她做尽疯狂之事的人,她又犹豫着下不了手。
“走,到森林去。”摄政王一把抱起他的大玉儿。
那是一个成年人的分量,抱在一个女子的手里已显沉重,更何况她身上还有伤。她要抱着她圆下大半个场子,怎能不让人揪心!
年轻的太后似乎比以往更急切地从摄政王怀中跳落,周梅的脸上汗意盈盈。
到底是倾心相爱了二十多年的恋人,太后临时变卦,着急地拉着摄政王回宫,他却执意要去森林重温当年的美好时光。白盈然发现原本应该是摄政王拉着太后的戏,全都改成了由太后去拉摄政王。舞台上一起摸爬滚打的姐妹,戏里戏外的深情,早已融合在一起。
武戏开始了。
摄政王在森林口遇袭,一箭没入肩头。刺客们手持利刃将他围住,他脱下披风格斗,身手利落,招招凌厉。他用披风绞杀了一个刺客,又一手一脚制住另外两个,怒喝道:“说,你们奉了谁的命令?”他早就料到有人要杀他,要杀他的人太多。
刺客说:“恶贼,你别得意,你中的是毒箭。”
他勃然怒起,一刀将一刺客毙命,踉跄几步,道:“你们无论奉了谁的命令,都是以卵击石,快说!”
一旁年轻的太后终于开口:“多尔衮,是我要他们杀你。”
宛若天外惊雷,晴空霹雳,他将手中匕首飞掷出去杀死最后一个刺客,不可置信地转身回望爱恋了一世的女子。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纵然他负尽天下人,却从没负过她。他为她奉献了多少痴情,隐忍了多少不甘,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道:“若不杀你,我儿福临就是傀儡皇帝,我是被天下人耻笑的太后。”
他怔怔望着眼前的人,转瞬狂笑不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二十多年的情意,抵不过她为儿子的一场倾心盘算。
他笑得疯狂,天旋地转中锥心彻骨,神色痛楚。
在一声“大玉儿”的呼天抢地中,大段的演唱开始了。他诉说心声,伤重不支,颓然坐下身躯。他笑忆平生功过风云,咬牙欲起,一旁太后急忙搀扶。
已然分不清戏里还是戏外,周梅额上大颗的汗珠在灯光下折射微芒。白盈然的眼泪圈在眼眶里,听着那最后时刻的深情表白:“休道我变幻莫测城府深,九分假存有一份真。一分真化作一片情,一片情唯属你一人。你一人才能入我心,入我心判了我一生。为了你逆人伦,为了你灭人性。为了你铁甲战马披硝烟,为了你腥风血雨不惜命。为了你怨声载道朝野怒,为了你顺治称帝我称臣。二十余年我无所求,我只求与你殊途同归荣辱与共伴终生。”
台上的太后泪流满面,台下的观众在感动中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
痛苦溢满摄政王的脸容,他手抚伤处与自己心爱的女子惨然相视:“大玉儿,多尔衮死在别人手里算不得英雄,死在你手也算是千古风 流。哈哈哈……”
狂笑中,乐曲渐至高 潮。锣声锽锽,周梅完成了两个“抢背”,倒地翻滚,踉跄起身,天旋地转中步履虚浮。
摄政王声嘶力竭喊着他的大玉儿,快步迈上台阶,伸手指天,定格在舞台深处。孝庄后急追上前,跪下去牢牢抱扶住他。
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大幕急下。
白盈然和剧团里的人一起冲上台去,周梅当即软倒在众人的臂弯里。要不是她的搭档及时赶上死死扶住了她,那一刻她就会倾倒下身躯。坚持已到极限,她仿佛在用自己的生命体验着摄政王最后的时光。
“周梅,周梅,你怎么样?”团长大声喊她的名字。
“周梅姐,你不要吓我……”白盈然语带哭腔。
舞台的灯光还未熄,亮亮地照在头顶,周梅觉得那是美丽的朝阳洒下的万道金芒。就像她当年还在戏校的时候,半夜里偷偷爬起来去对面的山坡上练功,练到大汗淋漓不支倒地,太阳正升起来,也是这样光芒万丈,刺入眼眸。
“麻烦大家了,送我去医院吧。”这是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
呼啸声中救护车风驰电掣驶向医院。
接诊大夫拿着X光片有些气急败坏:“为什么不在摔伤的第一时间来医院,这样了还演戏,不怕出人命吗?”
周梅被推去了手术室,白盈然问一旁的护士病人要不要紧。
“胸六、胸十二压缩性骨折,你说要不要紧?”护士抢白了一句飞奔而去。
手术医生急找家属谈话签字。团长说:“没有家属,我是领导,我来签。医生,你无论如何治好她呀,她离不开舞台。”
“我们会尽力的。”医生神色严峻,“你们太冒险了,这种伤处理不当会高位截瘫。”
团长眼里含了泪:“实在不知道她伤得这样重,不然我绝不会同意她再上台去演的……”
电话铃急响起来,忙得晕头转向的值班护士跑来接电话:“啊?什么?好的。”她放下电话,急着拨打另一个电话,“喂,血库,我们有个手术患者是稀有血型,急需Rh阴性A型血,是紧急手术……对,立刻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