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一位保养得当的妇人,姿态之间风韵犹存。她将长发理得一丝不苟,岁月仍在她的双手留下操劳的痕迹。
当灵裘婆婆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安然无事的曲芜,失而复得令她欣喜不已。
灵裘婆婆将手头看娃的活儿放在一边,俯身抱起曲芜,不住摸着她的小脑袋:“没事就好啊,没事就好!”
"我福大命大,当然没事呀!"曲芜耸耸鼻子,理所当然的道。
一老一小喜笑颜开。
就在曲芜出事的那天,族中小辈便传开了,一声霹雳惊雷从天上毫无征兆的劈下,留下一地荒芜,曲芜就再没了消息。
族人们都猜想,这苦命的丫头定是被雷电劈得渣都不剩,灵裘婆婆还难过了好几天。
如今曲芜竟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教灵裘如何不惊喜意外?
“你这丫头,调皮。到时候看长老如何罚你,把你关起来,打一顿!”妇人嗔她一眼,手指在她湿漉漉的鼻尖一勾。
“偷跑出来是我不对……哎呀婆婆对阿芜最好了,婆婆哪里舍得罚阿芜呢对不对?”曲芜用尽浑身解数蹭着妇人,向她示好,还不住地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
曲芜凭借毛色上乘,模样乖巧可爱,深得灵裘婆婆的喜爱,这般撒娇卖乖之下,婆婆也只好投降。
当灵裘婆婆问起当日的详细情况,天真如曲芜,面对自己信任的长辈,便把自己如何受重伤奄奄一息,到被救下又大难不死的经过全盘托出。
妇人面色从惊恐诧异,再到松了一口气,最后终于平静下来,将前后听个完整,这才总算接受了怀中丫头的这段波折经历。
可谁能想到,这曲芜一劫刚平,眼下又开始奇思妙想搞些新动静出来。
曲芜这番回来是想要幻人!
灵裘婆婆大惊失色:“幻人之术岂是你想就能做到的?”此时的曲芜别说修炼百年,就连到达周岁都还差三月。
曲芜从怀中蹿下地,满脸失望:“难道就连灵裘婆婆也没办法吗……”
“问题的关键不在老身是否有办法,而是你若将规律因果大大提前,此举更是有悖于万灵秩序,恐会带来些不好的事情!”灵裘婆婆皱着眉。
“出事……?能出什么事呢。”曲芜一屁股坐在地上,拿后腿往脸上蹭了蹭痒。
瞧见曲芜心宽得很,灵裘婆婆只得语重心长:“丫头,你今日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万事因果终有一日付诸自身,祸福相依,有如今修为已是天赐机缘,何必再贪多呢。”
“我……”曲芜也没想过这么多,想要幻人的目的,也并不是想超过族里哥哥姐姐的修炼进度……她不过是想有一日,能与那男人毫无阻碍的沟通罢了。
不过这说辞,怕是论谁听去了都会笑话她的。
曲芜闭口不谈。
在地上坐了一阵,曲芜退而求其次:“那我不要学幻人之术了,若只是暂时变作人形……这总可以了吧?”
妇人不言,似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但依旧不是件简单的事。
“……是我让婆婆为难了,阿芜这就走了。”说罢,曲芜一蹬起身,摇摇大胖尾巴就要出屋,却被妇人拦住。
“走?丫头你还要走去哪儿,可是要寻那个救你的男子?”一听曲芜好了伤疤忘了疼,还要离开部落?这可急坏了灵裘婆婆,百般劝阻,生怕单纯丫头受了人族的欺骗,“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令丫头你念念不忘?”
“他……”曲芜刚要开口,又停住了。
一想起通世陵,满脑子都是他的模样,高高大大,英勇无畏。
当他面对自己时,又笑得憨憨傻傻,好似毫无防备。
“……哪有念念不忘。”曲芜支支吾吾,眼神躲闪,“我不过是想要当面,跟他说几句话罢了……”
曲芜也知道婆婆担心自己,就信誓旦旦打下保票:“婆婆你别担心了,给我三五天……最多不超过三个月!我一定会回来的。”
她也时常听族中姐妹说,男人都是好色之徒,狐美人们只将媚眼一抛,男人们就连东西南北都找不着了。
可曲芜觉得,那愣头愣脑的男人,跟姐姐们遇上的人不一样。
“不许去!人界男子狡猾得很,一个都信不得!”灵裘婆婆一挥手,就想用些手段将自己强行留下。
可通世陵在动身前为了保护曲芜的安全,早早在她身上就布下了术法,灵裘婆婆也不想当真伤到曲芜,倘若曲芜硬要离开,仅凭妇人妖力便对曲芜奈何不得。
“婆婆……你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一定会好好的。”曲芜蔫着脑袋耍赖撒娇。
“唉……强行变作人的模样,也要为此付出代价。”灵裘婆婆长长叹了口气,拗不过她,也没法硬留她。曲芜这番软硬结施,妇人心软只好作了妥协,强调道:“只这一次!若是出现了危险,老身可再不管了。”
“嗯嗯!就这一次!”曲芜点头如捣蒜。
灵裘婆婆道,凡狐中族人未满百年者,强行幻人,需以血点化形,再受身渡百年功力。
如此,才能期间短暂的拥有人形。
人形期间,曲芜无法使用妖力,浑身也无妖气,与寻常凡人无异,只有每逢月圆之夜,才能恢复妖力变回狐身。
在这荒郊野岭,出现一只毫无妖力、却拥有百年功力的小妖,这不就是现成的唐僧肉吗?
于天敌而言,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不就是没妖力嘛……说得好像我现在就能御敌一样。”曲芜碎碎念,她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差别,即便不幻人,就凭她这副烧鸡模样,出去也没少被天敌围捕的。
于是乎,曲芜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要幻人!
灵裘婆婆叹气再三,终于答应传输近百年妖力与她,再取出宝饰小刀割破小指,将精血点在曲芜额上,并封住曲芜逐渐大盛的妖气。
如此,再过两个时辰,当精血充分与躯壳融合,曲芜就可以幻作人族模样。
灵裘婆婆还是那个嘴硬心软的主,说着不管她死活,临走前,还是在曲芜身上放了张符护身。
灵裘婆婆道:“狐族即将与虎族开战,与蛇族联手……走远些也好,免得受些麻烦事儿的波及。”
曲芜诧异:“怎么又要打仗了?”
狐族与虎族开战,二者仍旧实力悬殊,这无疑是鸡蛋碰石头。哪怕虎族经历变故,早已不复从前辉煌,可即便如此,狐族上次开战,还是败得凄凉。
就连曲芜的父母也在战争中意外殒命,索性当时她还小,对此也没什么记忆了。
灵裘婆婆摇着头:“这是族长与二位长老决定的事,无人能改变。”
“……好,阿芜知道了,那婆婆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曲芜郑重道。
一老一小相互嘱咐几句,曲芜便调头离开了,事后,几个路过的族人听闻了曲芜尚在人世的消息,便在族里传开了。
于是,族人们皆知,人界来了个身怀绝技的男人,现身将她救下,如今就生活在几座山脉之外的地方。
曲芜毫无防备,只一心想回去见通世陵,等着给他一个惊喜。
或者……一个惊吓!
另一边,通世陵此次离开,是因为身上所带的丹药,都被小家伙日积月累给霍霍完了。
知道曲芜怕阴雨天,通世陵便寻一日天晴,只身返回天界补充“余粮”。
他飞回天界,动作颇有些小心翼翼,时刻防范着落下雷劫,梅开二度。
……却最终无事发生。
天界,月下老者掌管姻缘,便是世人口中俗称的月老。
月下老者收养一子,自小替老者分担事物,名之钟欢矣,望其终生安乐欢喜。
其子职位司命,司天下之命格。
父子俩各司其职。
通世陵刚从炼丹炉要来几袋锦囊的丹药,出门恰好与司命途中相遇。
听司命说起,上神烛翊前一阵受到惩罚,脑袋脱线如她,竟私自摆布雷阵,险些害得几位仙家前后被烧焦了衣裳。
烛翊便是三神中最惹人嫌的一个,哪还有点上神模样?
如今,因果循环,烛翊受人看守寸步不离,想再重获自由捣乱……也难了。
通世陵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当日雷电是烛翊搞的鬼。
……害得小家伙险些殒命。
钟欢矣微眯着眼,对通世陵上下打量一番,道:“世陵兄,你今日下界可遇上什么难缠的妖物了?身上妖气虽是微弱,却未必无害。”
钟欢矣道:“这妖物,留不得。”
通世陵大惊,这司命怎么一开口就要他杀生?不行不行,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更何况……还是只知错就改的小家伙。
通世陵是个死脑筋,只信自己认定的事实,自然不顾司命再三劝说。
通世陵正色直言道:“即便是妖,此妖尚幼从没做过坏事,若只因她身为妖就杀,三界何来秩序,何来公平?此举岂非滥杀无辜?”
说不过通世陵,也不得泄露天机,钟欢矣摇头不语离开了。
通世陵心想,若是仙身边不能留妖,不合规矩,那他就等小家伙完全康复了,再放她离开,又怎会沦落到他非得打打杀杀的地步不可?
是司命危言耸听了!
通世陵从未曾想过,这便是他的情劫。
他也不曾知道,这今后心中扑通扑通乱跳的情愫,谓之灾结。
当通世陵回到山洞,却发现曲芜又不见了。
当即心上一紧,既怕她遇险又怕她走丢,这下不容他休息片刻,只得出门满山头的寻。
“小家伙!小家伙你在哪里?快出来!”通世陵高声呼喊,找了半天也是徒劳,而后一拍脑子,“……我怎么把术法给忘了,这记性。”
通世陵手上快速捻诀,形成一道光线,引他朝山路河流走去。
通世陵大步前进,撩开挡路的、肆意生长的树枝,迈过野草,却被眼前景象骇得说不出话来。
循着术法寻来,不见小家伙,却在深山野林里瞧见一位少女,模样惊为天人。
世上竟有如此美貌之姿,纤腰如柳,肤胜白雪,眉若远黛,眸含秋水,唇似朱砂,这么一个画中走出的小美人就这么站在他眼前。
最重要的……还是赤身|裸|体。
通世陵满面通红,视线像被火燎过般,当即移开:“姑姑姑娘……是世陵唐突了,世陵这就离开!”
他拔腿就要走,那少女却歪着头,面露不解,光着脚朝他追赶走去,几步路跌跌撞撞扑进了他怀里。
少女还不习惯用双腿走路。
馨香入怀,通世陵方寸大乱,直将双手高举过头:“……姑姑姑娘?!”
通世陵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女色。黝黑的肌肤滚烫,就是显不出红晕来。
“我不是猫。”这便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曲芜抬起头,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什……”通世陵懵圈了,一心想着如何控制自己狂跳的心脏,与自己飘忽不定不知去向何方的视线……可他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在,在下通世陵……姑娘可……认错了?”
“曲芜是狐狸,不是猫。”她一字一顿的强调。
“不是猫不是猫……”通世陵吞咽了下,机械地重复着她说的话,却没有一句进了脑子。
原先面对狐身的曲芜,他尚能自说自话聊上几个时辰,反倒她这番化成人了……怎么说起话来更费劲了?
通世陵结结巴巴面红耳赤,不仅如此,他居然连正眼都不敢瞧她。
她承认自己出落得没有狐姐姐们那么精致倾城,却也没有落得连看都看不得的地步罢?!
曲芜生气了!
可没等她先发难,通世陵秉着最后的理智,用术法变出衣裳将她严实一裹。
他闭着眼转身向后,一溜烟,竟是大叫着逃跑了。
曲芜哑口无言,扯着衣裳百感交集,撇撇嘴:“……笨世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