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大伯其实不是我的大伯,是我爸爸的大伯。
我只在小的时候见过他,因为爸爸总叫他哑大伯哑大伯,我听的习惯,所以当着人的时候我叫他大爷,背地里也叫他哑大伯。
哑大伯不是天生的哑巴,是年轻的时候生了一场病。那时候全国都在闹饥荒,饭都吃不上,我太太和太爷自然没有精力找人去救他。
哑大伯就在床上硬撑着扛了三天,三天过后,包括我爷爷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一定死了,但他不仅没死,还不知道在哪儿捧出来一大把谷物,有小米还有花生。
大家喜出望外,一口气煮了一锅。
我爷爷和小爷吃的最香。
哑大伯都没怎么吃,我小爷见了,就去夺我太太手里原本给哑大伯的那碗。我爷爷这才想起来哑大伯根本没吃,他一揉鼻子,问哑大伯:“哥,你怎么不吃啊?”
“哥?”
我爷爷喊了半天,哑大伯都没理他。
他以为哑大伯生他气了,就抬手直接对着我小爷的头敲了一下,“这是给哥的,你不是吃了吗?”
我小爷揉揉没饱的肚子,嘴巴直接翘到天上,对我太太抱怨道:“肚儿里全是水,娘,你也不给我多舀点稠的。”
我太太、太爷都没理他,其实表面不说,心里还是对之前没管我哑大伯挺内疚的。
后来爷爷告诉我,那天哑大伯没理他,不是生他气了,而是那一场大病直把他烧的耳朵听不见了。他听不见我爷爷在和他说话,自然不能对他做出回答。
后来就是我第一次见我哑大伯,他在我太太留下的老屋后面的田里给我小爷耕地。
听我小爷说,哑大伯不说话很多年了,脑子也不好用,天天都在屋后面招一群乌鸦喂食,邪门的很,让我们小孩子别去理他。
就连中午吃饭的时候,小爷也不让我们管哑大伯,只说:“我们吃我们的。”
还是我爸看不下去了,牵着我去寻他。
爸爸带我来到屋后水沟旁的一个茅草棚,那下面的泥地上垫着棉衣棉裤,哑大伯就坐在上面:“啊啊……”
他一看见我爸来了,就激动的站起来。
我爸傻傻的,明知道他听不见还喊他:“哑大伯!开饭了!”
哑大伯听不懂,又摇头又摆手,我爸就过去强硬的拉住他,给他做出一个筷子扒饭的动作。可哑大伯还是不乐意,他或许看懂了,但是不愿意过去。
我爸又急又气,就让我去拉他。
那是我第一次见哑大伯,他又脏又陌生,我怕的不行,也叫他:“牙大伯,吃饭了。”
哑大伯还是摆手,不一会儿就有一只黑色的鸟飞到了他肩膀上,那鸟“啊啊”的叫,分明是一只乌鸦。
接着两只,三只,原来我小爷说的是真的,我爸见状慌了,拉着我就跑了。
下午他们一群人聊天,我爸说:“刚刚给哑巴端饭,他吃了几碗,平时没吃过一样。”
我小爷不太高兴的笑笑:“平时给他吃,他也吃不多!你们好久没来,一会儿带一壶油走!”
我爸不乐意要,连我都听出来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这要是我爷也在,非要发火了。
可我爷是喊过哑大伯跟他一起搬走的,他自己不干,那时候我太太刚刚过世半年,她把老屋留给了哑大伯,给我爷和小爷留了点田。三兄弟没钱买新房,就住在一起。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许是我太太又托梦了?房子归我小爷了,哑大伯被赶出去,一个人住在自己搭的草棚子里,天天给我小爷耕地换饭吃。
他爱喂乌鸦,也是那时候开始的。
晚饭过后,我们就要走了。
本来今天来,就是小爷要找我们家办事,他儿子在办木材厂,缺个人手,希望我爸能来帮忙。说是,能给不少钱。
我爸直接在手机里拒绝了,他还要放牛,我妈一个人在家放牛“放”我根本忙不过来。
我小爷就说:“那就过来吃个饭吧。”
临走前,说着说着,我小爷又提到我哑大爷了,一声一声的叹气:“哑巴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一天天的养鸟也不好好干活,我身体不好,他净是给我找麻烦啊!”
我爸知道我小爷这是啥意思,直给我小奶奶打眼色,我小奶奶赶紧拉住我小爷,贴在耳边小声的说:“给了,给了,老大刚刚给我了。”
“哦,波子啊,下次再来玩啊!”
我小爷立刻又笑了。
那天走的仓促,小爷说是要给油又没给,我爸心里不想要,却更恨便宜了他们。
我知道他心底压着火,在去车站的路上就一直乖乖的,只是走过很长一段路之后,我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哑大伯在远远的目送我们。
他的身边,仍然围着一群乌黑的鸟。
像地狱里差遣来的使者。
我指给我爸看,哑大伯发现了我们,摆摆手后就离开了。
后来不知怎么了,小爷一家莫名其妙的全生病了,上医院一问才知道,慢性食物中毒。
哑大伯在那之后,没几天就过世了,我爷去送他,看见漫天的黑鸟乌泱乌泱的。
“哑巴不是没有心,你对他好不好他都知道,他只是不能说话。”
爷爷从小爷家回来后,是这么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