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轩宇跑上前来与轩阳并肩而行,并喊他慢一点,“你知道吗?刚才戏台上唱戏的时候,你也唱出了那戏词----那期间我喊你,你却完全不知呢。”
轩阳暗暗吃惊,“是吗?真是奇怪。”
轩宇猜测道,“是因为想起了以前相关的记忆吗?”
“或许吧,既然我能将那戏词唱出来……”
既然轩阳唱得出戏词,岂不就象征着自己与它的渊源,到底是宿命的轮回,好似又一种不曾承认的可能被确认了,这出戏,那唱词,或者每一个动作,身段,柔靡的,飘荡的,简直是另一个世界里的经验。
但是,轩阳不是虞姬,刚才在戏台上唱戏的那个人也不会是虞姬,不过是一个入了戏的疯子,可是正因为是这样,才能将那看戏的人感动落泪。戏台上的虞姬,一双吊梢凤眼,千娇百媚,嗓音拔尖,袅袅糯糯,凄凄迷迷。一身潋滟颜色,彩蝶纷飞,在彩绘的虚假布景前,将这首绝响唱得凄艳动人。
此生,那人真是虞姬了。
走进后台,看到“群英”们正将脸上的油彩卸去,走过那貂蝉、昭君、飞燕、西施,这四大美人与台上的样子简直是云泥之别,不过现在才是他们真实的样子吧,戏子的生命只有在台上才会完全盛开。
走道过道尽头处,那里的一块鸾镜前坐着‘虞姬’,他也是另一个准备卸妆的女人。虞姬的如意冠,水晶鬓花、段花、珠钗……正被一一拔下,整齐地放在镜前的桌子上。
看到进来的三人站在自己身旁,那‘虞姬’转过身来,好一张清秀的面孔。
“你们找谁?我吗?”
“您是南先生吗?”
“南先生,那是我师哥—--就是台上的霸王。”
三人一听心里大为吃惊,不过也算是稍有安慰,不是他就好,不是他就好呀。
正聊着,一个身穿黑蟒大靠的男人走了过来,不过他脸上的黑白油彩已被尽数擦拭而去,真实的面容虽说不上英俊,却也轮廓分明,尤其是那双铜铃般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
那‘虞姬’喊话道,“哎,师哥,他们找你。”
男子停下脚步打量起轩阳三人,“你们找我?”
“您就是南先生?”
“我叫南石。”
南石坐在鸾镜前整理着饰物,时而抬起头来看一眼身后站着的三人。
“刚才您上台时演得心不在焉,”轩阳在他身侧坐下,“你当时在想什么?”
南石语气冷冷地回应,“一些事情,怎么?现在的客人连角儿分内的事也要打听吗?”
云棠解释道,“我们并无恶意。”
“可你们的到来就显得很莫名其妙。”
轩阳莞尔一笑,眼睛里晕染开凄迷的花来,“都说《霸王别姬》这出戏属你南先生演得最好。”
“外界这般说罢了。”
“所以演得好的并不在你,是虞姬。”
南石拧胭脂盒的手顿时僵住。
云棠将坐在另一侧过道的‘虞姬’轻轻拉了过来,‘虞姬’的双眼处还有未曾抹去的红脂,看起来还是妖娆。
看见‘虞姬’走来,轩阳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作揖道,“不知先生姓名?”
“我叫玉木。”
忽而轩阳整个人的气场好似改变了,云棠木讷地看着面前的轩阳,犹如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样,只见他举止也跟着儒雅起来。
轩阳又朝玉木鞠了一躬,柔声说道,“刚闻先生在台上的精彩演出,小生第一次观戏,却也能看得出些什么,因先生的才华,我斗胆请先生与我同唱得一处段子,不知能否得幸,还请先生成全。”云棠和轩宇皆为不解。
轩阳,他此前何曾唱过戏。
玉木抿嘴而笑,“我喜欢懂得欣赏戏的人,而你虽差的一些,倒是这份愿意尝试的心情,我自是愿意一唱。”
见如此,大家散开来,为玉木和轩阳腾出一块“戏台”。
轩阳趁此期间打开桌前的一块胭脂盒,伸出两指蘸取胭脂,然后利落地将其涂抹在自己的双眼处,整得和玉木相似的妆容。
玉木乃是清水脸,一袭灰地素净长袍,他敲起手指来,清唱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能看得出来,玉木一在众人面前表演,便会全情投入,心无旁骛,不管看的是谁,唱的是什么。
玉木是个戏痴,始终在“游园”,等待着某人来为他”惊梦”。
此处无乐声相伴,可是心中有戏,何处都是戏台。
轮到轩阳接唱,此时轩宇和云棠心里皆为他捏了一把汗,如果轩阳唱不出来的话,可就太丢人了,但是,后来发生的事,让轩宇和云棠知道,自己的这种担心是完全多余的。
轩阳不接那曲词目,反而唱起了《霸王别姬》里的唱词,而且还是虞姬的。更玄妙的是,他竟然熟悉地做出专业的行为举止,手翘兰花,莲步迈得平稳。那一瞬间,轩宇和云棠不再认得面前的人。
轩阳:“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玉木大为吃惊,可更多的是惊喜,他体内的魂好似为此产生了共鸣,一种类似于决堤的洪水般的情绪泛滥开来,一双眼睛弥荡开浓厚的雾。
玉木:“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心。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 见碧落 月色清明。”
两人在那处小小的空间内对唱着,莲花在他们的脚下繁华地盛开,不知那观世音菩萨看到可会垂首赞叹。
轩阳:“看云敛晴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唉!夜色虽好,只是四野俱是悲愁之声,令人可惨!只因秦王无道,兵戈四起,涂炭生灵;使那些无罪的黎民,远别爹娘,抛妻弃子,怎的叫人不恨!正是:千古英雄争何事,赢得沙场战骨寒。”
轩阳和玉木两人只对唱虞姬的唱词----他们就是虞姬,是两个灵魂在相互哭诉,两两对望间,时空徒地扑朔迷离,疑幻还真。
玉木:“啊,大王!此时逐鹿中原,群雄并起;偶遭不利,也属常情。稍俟时日,等候江东救兵到来,那时再与敌人交战,正不知鹿死谁手!”
轩阳:“大王慷慨悲歌,令人泪下。待妾身曼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玉木:“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须臾之间,轩阳从腰间抽出利剑,剑身泛着寒光,闪过每一个人的眼。轩阳将手中的剑往空中抛去,玉木顺势将其接住,轩阳又望向轩宇,轩宇不知其意,只是立即将腰间的剑抽出递给了轩阳。
随之轩阳和玉木二人一同舞剑,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转身,每一个眼神,何时开始,轩阳身上也同玉木一样有了“媚气”。
这出戏吸引了在场的所有人驻足观看,大家屏息凝视,为面前这种史诗般绝无仅有的画面而触目惊心。
轩阳、玉木皆唱到:“哎呀,大王啊!此番出战若能闯出重围,且往江东,再图复兴楚国拯救黎民。妾身若是同行岂不连累大王杀敌。也罢!愿以大王腰间宝剑,自刎君前,免得挂念妾身。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剑光刺目,两人手中的人同时向脖颈间抹去,云棠和轩宇顿时惊慌跑上前去,将他们阻拦下来,可是血还是从两人的脖颈间缓缓流下,玉木和轩阳两人的灵魂在此,融为一体,轩阳是前世,玉木是后世,总有人会将自己毫无保留地投入到戏中。可是只有这次达到了完美,或者只有走出戏中的心结,同样达到完美。这是他们的宿命。
似酒非关酒,闻花不是香。
………….
有戏不算戏,无戏才是戏。
………….
万幸的是,利剑只是擦破了皮肤,并没有损伤到气管。
玉木畅怀大笑,激动地看着轩阳,呢喃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呢?你有没有看到?”
两行清泪从轩阳的眼框内流出,他的嘴角挂着一朵诡异的笑,“这辈子,我还是虞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