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宁寨的弓箭手已经列阵完毕,能调集过来的弓箭手全都调了过来。
按照雄阔海的命令,每人只发三箭,然后大部分弓箭手就必须退守营寨,五百名弓箭手留下来。
在后阵中集结,一旦有云清寨的人马突破了防线,他们就必须以羽箭压制。
梁师泰将一万人马分作三队,骑兵攻打燕宁寨军阵的左翼,试图攻破防线左翼之后以骑兵的优势造成倒卷珠帘的局面。
主力则正面进攻,留下两千人马作为后队支援。他将骑兵交给副将万宝山指挥,他亲自指挥步兵进攻。
“燕宁寨的人马背后就是黄河!”
梁师泰骑在战马上大声喊着:“他们没有退路,兄弟们,咱们有数万大军,就是挤也要把燕宁寨的人挤到黄河里去。”
“杀过去,别给他们留一丝生路。只要打赢这一战,东平郡的万亩良田就等着你们去分。”
“大当家有军令,这次出征没有规矩,你们抢来的就都是你们的,只要将黄河岸边的这些拦在你们面前的敌人都杀了,富庶的东平郡,属于你们!”
他将手里的厚背朴刀向前一指:“他们只有几千人,你们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淹死他们,杀过去,别给老子丢了脸!”
“大当家就在你们背后看着,整车整车的赏银就在大当家身边,杀一人,赏铜钱十贯,杀两人,赏三十贯,杀五人,封旅率,赏铜钱一百贯!”
他大声的吆喝着,尽力的刺激着云清寨士兵们的杀心。
“男子汉大丈夫既然从军,自当求取功名。功名在哪儿?就在你们手里的刀子上!”
“杀!”
他大声喊道:“擂鼓,助威!”
十几面巨大的牛皮战鼓擂动起来,轰隆隆的战鼓声响彻云霄。
第一波两千多人的云清寨士兵嗷嗷叫着杀了过去,一个个似乎被打了鸡血一般。
虽然他们舟车劳顿,但在他们看来,这一仗并不难打。
他们的兵力是燕宁寨的数倍,而且燕宁寨的人准备不足,仓促应战,还要防备河北王伏宝的六万大军,优势都在云清寨这边,没理由打不赢这一仗。
雄阔海盯着面前潮水般涌来的敌人,攥着陌刀的手越来越紧。
他自兴业初年从军,后面跟了沈宁,前前后后打了十几年的仗,他早就不会像新兵一样第一次上战场紧张的浑身颤抖。
只是因为这次战斗太特殊了一些,整个燕宁寨的未来都压在他的肩膀上。
他确实紧张,但在紧张中又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
“弓箭手!”
当云清寨的人马冲到距离军阵二百步左右的时候,雄阔海猛地大喊一声:“抛射,放箭!”
一千多名弓箭手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将羽箭送了出去,弓弦声响成动听的齐奏曲。
抛射的羽箭高高地飞上了天空,密集如飞蝗。
一下子升上了天空中的密集羽箭,甚至遮挡住了阳光。
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羽箭和地上的一大片阴影快速的往前冲了过去,然后在云清寨士兵的人群中,箭雨和地上的阴影重合在了一起。
羽箭暴雨一样砸进人群中,顶着盾牌的云清寨士兵们疯了一样的往前跑。
他们都知道,面对羽箭抛射的时候只能往前跑才会将被射中的概率降到最低。
抛射的羽箭没有什么精准性可言,但覆盖式的打击威力更大。
羽箭落进人群中,就好像暴雨砸进了池塘。
只是,雨滴掉进池塘中溅起来的还是水滴,羽箭砸进人群里,溅起来的是血。
一个云清寨的士兵顶着自己的盾牌嗷嗷叫着往前冲,他的叫喊声并没有几分杀意在其中。
相反,其中的颤音出卖了他的真实感受。
羽箭砸在他的盾牌上砰砰的响着,这种感觉就好像死神在家门前敲门一样。
只隔着一层包了皮子的木板,死亡距离如此之近。
他的喊声是在为自己鼓劲,他是第一次上战场,怀揣着一块馍投入云清寨军中,还怀揣着功名但在马上取的美好梦想。
刚才梁思泰的话让他热血澎湃,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嗡的一下就只剩下向前冲的念头。
杀人!
他在心里大声喊着:“我要杀人!”
只要杀够五个人,就能做旅率,手下领着一百人马。
如果真的成功了,那么自己将是村子里第一个做官的人,让那些平日里欺负自己的人羡慕去吧。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快得就跟他心跳的节奏一样。
当头顶上羽箭撞击盾牌的声音结束之后,他知道燕宁寨弓箭手的第一轮抛射已经结束了。
将盾牌放下来,他左右看了看,发现最初和自己一起跑的人竟然有好几个不见了,他不敢回头去看。
因为他知道那些同伴已经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就算是受伤没死的人,也躲不过后面跑上来同伴的脚步。
战场上,没有人有仁慈之心。
这个时候,他想起对自己很照顾的那个同乡老兵的忠告。
向前进攻的时候,防御一方的弓箭手一般最少有三轮齐射。
第一轮是抛射,没有目的的抛射,谁运气差谁就会死。
这个时候就要尽量弯着腰跑,顶着盾牌,千万不要把盾牌拿下来。
第二轮是平射,第三轮是攒射,这个时候就是谁冲在前面谁倒霉。
所以如果在第一轮抛射之后没死,那么你必须感慨找一个人躲在他背后,这样绝不会被平射的羽箭射中。
想到这里,他立刻向前看了看。
在他前面是一个看起来很瘦弱的身影,跑动的步伐有些踉跄。
看着那个士兵的肩膀那么窄,举着盾牌的手颤抖的那么厉害,他有些不满意自己选中的这个同伴。
明显那个士兵还是个孩子,最大不会超过十四五岁,还稚嫩的身子能为自己挡住羽箭吗?
就在他想换一个人跟着的时候,他忽然看到最前面的同伴就好像被镰刀割断的麦子一样接二连三的倒了下去。
人一层一层的被羽箭撕扯下来,哀嚎声震得他的耳朵都隐隐作痛。
他知道自己没机会再选择了,于是他快跑了几步跟上那个瘦弱的身影。
羽箭密集的飞来,嗖嗖的声音有时候贴着耳朵呼啸着响过。
也不知道怎么了,平时很善良,连杀猪都不敢盯着看的他,一把拉住前面那个青稚的士兵。
他使劲拉着那士兵不让他往前跑。
那个嘴边还没有绒毛的士兵诧异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竟然是今天早晨还分给了自己半块馍的那个大哥哥。
他有些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还以为是对方怕自己受伤而拉着自己的。
“大哥,你干嘛拉我?”
青稚的士兵回头问道。
他看着那个孩子还带着些许稚嫩的脸,犹豫了一下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少年士兵的身子猛的一颤,一支羽箭射在了他的胸脯上,少年士兵低下头看了看,随即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很快,第二支,第三支羽箭飞来,噗噗的声音不绝,这少年士兵的身上立刻插上了不下六七支羽箭。
少年士兵临死前终于明白了这个善良的大哥为什么拉住自己了,他给了自己半块馍却要了自己的命。
少年士兵临死前眼睛里的怨毒和愤怒把他吓了一跳,他愧疚的看了那个少年一眼,心里说了一句对不起,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给你挡箭。
少年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他抹去血迹,没有再看那具软倒下去的尸体。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刚平静下来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冲到了最前面,刚才跑在自己前面的同伴都已经到了下去。
惊醒的这一刻,他的心立刻就剧烈的跳了起来。一瞬间,他的脸就被吓得没了血色。
第三轮齐射是攒射,羽箭密集的好像拳头一样!
想起那个同乡老兵的忠告,他身上的衣服立刻就被吓出来的冷汗黏住。
我要找人为我挡箭!
他脑子里不可抑制的冒出来这个念头。
所以他转身,想退回到同伴们的身后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自己背后的衣服紧了一下。
也不知道他此时的反应怎么就这么快,立刻明白这是有人抓着自己后背的衣服了,有人要用自己当盾牌!
他猛的回头怒视,于是他看到了那个很照顾自己的同乡老兵。
“对不起!”
他听到那老兵说了这三个字,然后燕宁寨那边第三轮攒射的羽箭就到了。
真的如那同乡老兵所说,攒射的羽箭密集的好像一只巨大的拳头,狠狠的砸在了他身上。
只片刻间,他的身体上就长出来一层尖刺。
密密麻麻的羽箭刺在他身上,杀人夺取功名的美梦这一刻骤然惊醒。
梦醒了,人却再也不能做梦。
攒射的羽箭将云清寨冲过来的士兵狠狠的砸塌下去一层,插满了羽箭的尸体接二连三的倒在地上。
一千多名弓箭手三轮齐射,至少有七八百云清寨士兵被射死。
死的大部分都是新兵,因为老兵们都知道如何在战场上尽可能的存活下来。
这个时候很少有同情和怜悯,自己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
三轮羽箭之后,云清寨的士兵们已经冲到了距离燕宁寨军阵四十步左右的距离。
燕宁寨的弓箭手开始有秩序的往回撤,动作迅速而整齐。
特意留出来通道让弓箭手撤下去的长矛手和朴刀手开始往前移动,长矛手在前,朴刀手在后。
退回去的弓箭手一半留在了战阵后面,一半快速的跑回了营寨中戒备。
“枪阵!”
雄阔海大声的喊了一句,随即八百余名长矛手排成了整齐的三列。
第一排下蹲,第二排弯腰,第三排直立,三排长矛密密麻麻的指向外面,只等着云清寨的士兵 撞上来。
那个躲在同乡身后躲过一劫的云清寨老兵,有意识地放慢自己的脚步,然后他就看到一个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嗷嗷叫着超越自己冲了上去。
他们举着盾牌撞向枪阵,可第一批冲上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冲过去。
三排长矛无情地戳过来,将那些云清寨士兵们的身上戳出来一个又一个血洞。
尸体就好像挂在刺猬身上的树叶,二三百人被戳死之后,密集的枪阵也终于被尸体撞开一小块缺口。
杀!
老兵看到了希望,他举着盾牌冲了过去,跳起来用盾牌一撞,撞开了一支长矛后杀进了敌阵中。
他告诉自己,如果受伤就倒地装死。
才想到这里,一柄朴刀就砍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啊的惊叫了一声,忽然发现自己连装死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一刀直接卸去他半边肩膀,而他的脑袋,就在掉了的那半边肩膀上挂着。
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