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的夜里,我总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也许是因为苜蓿的故事讲得太好了,我甚至还想知道得更多。苍梧阁一向没什么成文的规矩,我便趁着皎洁的月色走进了藏书楼。
苜蓿好像会推算的术法,早就能猜到我会来,刚踏进楼中,我就看见那几轴古卷被堆在了显眼的桌面上。
我带着它们钻进了一个安静的小角落,此刻的静谧世界也只能我一人独享了。月光从旁边的窗户洒了进来,泛黄的卷宗又被镀上了一层银色。
“在枢死后,一个叫释的人继任了昌泽的领主,但也就是从他开始,昌泽不复存在。他处死了那些不愿臣服的人,随后成立了一个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的部族:乌林。
枢留有一子,因为太过年幼的缘故受到了众多族人的保护。但同时,关于他和先宗主的流言也被逐渐传开,有很多因为战争而失去至亲的孩子们开始对他进行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
古卷残破不堪,我实在无法辨认出那孩子的名姓,只是隐约瞧见左偏旁似乎是个“木”字。
“他们不停地咒骂着,说他是全族的罪人,只因他的父亲发动了那场残酷的战争。昌泽的军队几乎覆没,于是族群中便出现了无数个失去父亲的孩童。”
有好几页的内容残缺不全,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
“后来也有人说,释才是那场战争中最大的罪人,是他向洛山告了密。他一直觊觎着枢的权力,于是在大战前的一个晚上,他与洛山族的军师达成了秘密合作。”
“昌泽大败,枢在他的怂恿之下,拔剑自刎。”
又出现了大量的缺失,我不耐烦地翻着页,直到看见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释与洛山合作谋得大权,却又立即与赤泉结盟。他布下圈套,并与赤泉的几位宗主合力将仲封印。自此,洛山族群龙无首,仲的部下修与司二人挺身而出掌管了洛山,并暗中积蓄力量为仲复仇。”
“释流放了枢之子,并隐去了他的身份,将他扔至洛山界内,任凭他自生自灭。为了彻底掌握洛山的动向,他舍弃了自己的女儿,将她一同送往了洛山。”
“他利用敌人将无辜的孩子们打磨成利剑,一把把深入敌人心脏的剑……”
夜已深,困意渐渐席卷而来。我起身将它们一一放归了远处,又趁着月色返回了。
云浪翻滚着,明月在其中若隐若现,但此刻已是凌晨时分了,月亮便不再躲藏。
即便身处辰光阁,枫依旧会从噩梦中惊醒,只要一醒,他便喜欢靠在窗前出神。
“打他!快打死他!他是罪人的孩子!他也有罪!呸!”
“讨人厌的东西!都是因为你的父亲,我们便也没了父亲!”
枫微微蹙起眉头,又走到床边坐下了,“诺儿说的对,要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必定是一件好事情吧!”
“只是可惜,我们越想忘记,却记得越清楚。”
终于不用再杀人了,莲告诉自己,哪怕只是暂时的安宁,也是她奢望了许久的东西。
她将裕儿葬在了荒野之中,那里不属于清平院也不属于洛山,这样裕儿才能真正地自由。
自由?恐怕也要在她死后才能获得吧,她常常觉得自己的下场会跟裕儿所差无几。但她并不恐惧这样的结局,她甚至觉得这是一种恩赐。
司不再让她杀人了,于是她多出了很多时间来思考自己。
若是真有战争结束的那天,手中不再沾染鲜血的她该怎样活呢?不必再为族人而活,也不必为了老师而活,她就能为自己活了吗?会吗?会有那么一天吗?
我一把抓过被角,正要沉入梦境,忽然脑中又传来了声音。
“我想知道……释的女儿是谁,她虽藏于洛山,但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现在并不想知道谁是谁,我只知道这个点该休息了,请你安静些。”我翻了个身,并不想搭理她。
“宗主释阴险狡诈,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利用,真是枉为人父!”
“……”
“他才是幕后操纵者!因为他,有多少无辜的人卷入了战争之中。他还活着吗?不!他不配活着!我现在就要去杀了他!”
“……不是吧!那卷轴上写得都是故事!更何况那些故事距离现在少说也有千百年了,谁知道那是真的还是假的!您还是早点睡吧!”
“那个人!他不仅分裂了昌泽,还让一族之人倒戈相向!这口气你咽得下我可咽不下!”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已经被这个暴脾气的女子夺去了身体。
“你……你别急啊!说不定,那个释早就死了!在洛山的复仇之战中,有好几位宗主牺牲了,就连我的母亲也……”
“你的母亲本可以活着的,只是她将那串护身的项链给了你。在她心里,你的存在已经超过了她自己,所以,你就不要再恨她了吧……”
“我才没有!”
只是斗嘴的功夫,“她”已经把我带到了乌林。
“就算释不在了,我也要弄清楚他把孩子送到哪里去了,那可怜的孩子必定还不知道这个阴谋吧!”
“随你的便好了,反正也没人能打得过你。不过,你要是闹了什么笑话,尴尬得只会是我一个。”
“什么笑话?”
“万一真的只是故事呢?”
“那我不管!反正已经到这儿了,总要进去问问吧!”
“我总算知道……你为何会被人封印了!”
“为何?”
“多管闲事。”
“你再不住嘴,我等下就让你的身体多挨几次打!”
“……”
“把你们的宗主给我叫出来!我有话问他!”
“你这是……”侍者们的眼中充满了疑惑,这时,一位长老模样的人近前来。
“若要见宗主,那必先得到长老们的许可才行。”
“真啰嗦,本……我没那么多耐心,既然你们不肯叫他出来,那我只能自己去见他了!”
只一挥手,无数的炽焰便吞噬了这里,众人赶忙施术灭起火来。
“姑娘请收手吧!想见宗主的话,请随我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内阁深处传来,“我”连忙追随着即将消失的声音往里间走去。
“宗主释早就已经形容枯槁,与尸体并无两样。数百年来,我们耗费了无数长生藤,只是希望留住他的一口气罢了!”
“这样卑鄙的人,还留着他的命干什么?不如让他早些解脱!”说罢,“我”的手掌里已经窜出来鲜红的火焰。
“千百年之前的事,我们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评判什么,对也好,错也罢,后人已经无法改变了。再者,宗主对乌林所做的一切,大家都有目共睹,姑娘还请谨言慎行。”
“我”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走到释的跟前小声地说了些什么,那藤蔓中央的绿囊便剧烈地颤动了起来,旁边的众人连忙施术将其稳住。
释告诉“我”,他留着自己的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与女儿重逢,可“我”告诉他,如果有机会的话,他的女儿也必定不会见他。
“不……不!”他像干尸一样嘶吼着。
“是谁?那个孩子到底是谁?”
释的脸上早就没了可以发力的肌肉,他焦急地张着嘴巴,像一只还未睁眼的雏鸟。
忽然一条细藤爬上了“我”的手心,它竭力地扭曲着似乎要传达某种讯息,“我”摊开手心,上面赫然印着一朵青莲。
“莲……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