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 岁月静好抑踌躇
第二天,麻花还是照常烧火,和面,炸麻花。好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问也不好奇。
倒是天下一反常态,总是在麻花身后踱步,每每欲言又止,一副很沉不住气的样子。
晌午过后,店里没什么生意,天下索性就盖上了摊子,带麻花出去上街逛逛。
来到锦绣庄门口,天下停住脚步,撩起褂襟,迈了进去。
绣庄千金沈奕锦正坐在柜台前盘账,看见天下来了,笑着迎出来:“全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沈小姐客气,在下是来给我店里的伙计做一套工装的,不劳小姐费心,随便遣个绣官来给她量量尺寸便可,设计上没什么要求,只要方便她干活,但是价格呢一定要合理,别挑那些精贵的料子,沾了油烟污秽也不好打理。”
“可是,这麻花姑娘……”沈奕锦看着麻花,欲语还休。
“沈小姐但说无妨。”
“那……全公子,我们借一步说话。”
锦绣庄内堂。
“好茶,确实是好茶,今年新摘的竹叶青,而且皆是芽胚。谢沈小姐盛情款待”
“没想到公子对茶这般精通,奕锦心里就想嘛,公子来我们不忘镇之前,定是见过大世面的。难怪连您招的伙计也是不一般。”
“此话何解?”
“其实奕锦早就觉得奇怪,按说麻花只是个烧火丫头,虽不能算是地位卑贱,但怎么说也是个下人,为何她全身所着无一常物,统统都是稀品?”
“怎么个稀法?还请明示。”
“原来公子并不知情。”沈奕锦低头浅笑,柔声细语,娓娓道来:“她的衣裤靴袜,都是一等一的桑蚕缎麻,表面看来并不起眼,甚至与粗布无异,但其实是冬御寒,夏解暑,长期贴身,皮肤会越穿越光滑,越穿越细腻。这种布料在市面上很少见,奕锦之所以能拙眼相识,皆因两年前绣庄偶然接了单侯府的生意。那侯爷位列一品富甲一方,也不过用了半匹,给他夫人绣了一条荷包胸裙。奕锦心生疑惑,便再仔打量您这伙计,才发现桑蚕缎麻竟是她身上最不稀罕的物锦,和她所着其他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沈奕锦故意停下来,呷了口香茗,偷偷观摩天下的表情。见天下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未接茬,只好自己往下说:“她那衫裙,名曰太绮罗,奕锦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回家查阅无数典籍才最终确定。绮罗本是西域所进的贡品,虽是名贵,坊间也有很多人把持,但太绮罗却是经太虚真人练镀过的绮罗,相传一直浸泡在雪山天池里,汲取天地之精华,汇集五行之灵气,五年前方才取出,惊现于世。衣裹于身,犹如神罩护体,习武之人可在短时间内功力大增,普通人穿上也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此罗世间仅有三匹,皆成衫裙,也不过十件”
天下越听越兴奋,心中惦记着,这样的极品,家中竟还有一模一样的三套,简直是时来运转天降财神,但是表面上还是沉着冷静,漫不经心地打趣:“听着倒是有点意思,不知这罗裙,值当多少银子?”
“千金难求!”沈奕锦肯定地回答。
天下半眯的眼睛飞快地闪过一道光亮,过了半晌,慵懒地问:“还有嘛?”
“有!你可注意过她腰间的锦带?青松白鹤,栩栩如生,那绣法就是奕锦也自叹不如,输是输在一股真气上,绣那锦带的人不是世外高人,就是得道修仙,总之定不是我等凡辈。”
天下忽然想起,初次见面时他便料定,腰束如此精雕细琢的锦带,肯定不是寻常人家,但是他也没想到,竟是这般的不寻常。
沈奕锦窥探不到眼前人的心潮涌动,继续讲:“碧色的纱衣最绝了。”
“绝在何处?”
“绝就绝在,连奕锦都不知道它的来头。”
从绣庄出来,天下心绪烦乱地踢着道上的小石子。看着麻花没心没肺地舔着糖葫芦,终于忍不住起个头,开口引导她:“你,难道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麻花停住了,歪着脑袋瓜儿,大大的眼睛骨碌一转,笑眯眯地摇摇头。
麻花的无知无邪无脑无赖,让天下攒到嘴边的数个疑问,硬生生地被憋回去,悻悻地闭上了嘴。
夜里,天下躺在床上,又开始逻辑推理,直到月亮从树前绕到屋后,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迷迷糊糊中,“吱嘎”一声木门竟兀自开了,一股冷风刮过,墙上斜影斑驳,霎时间阴气大盛。
只见,一个魅影在屋内游荡。
天下心里一颤,那鬼魅越逼越近,越逼越近……
在万分恐惧的同时,天下实在太好奇,这鬼魅为何头顶鼓两个大包呢?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家伙计捧着枕头,光着脚丫站在床前。
没等天下回过神,麻花已麻利地钻进了被窝。
同在一床被子下。
“你在梦游吗?”天下一时想不出别的可能。
“不是。”麻花往里蹭了蹭。
天下思量了一小会,便试探着问:“昨个晚上,你也过来了?”
“嗯,可是老板不在。”
“然后呢?”
“然后就去找老板喽!”
“镇子那么大,你是怎么找到的?而且,”天下略有些迟疑:“而且我还……蒙着面。”
“那有什么难,”只见麻花痴痴一笑:“老板身上有特别的味道。”
“什么味?”
“麻花味!”
原来如此,左思右想,千猜万测,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么脑残的前因后果。
理清了思路,也终于了份心思,天下长吁一口气,抬脚踹下枕边人,大吼:“给我滚回去睡,再敢过来我开除你!”
没隔几天,锦绣庄就差人送来了麻花的工作服,粉色的小褂和平角的小裤,还额外赠送了一双配套的绣花鞋。依着老板天下要求,都是最普通,最廉价的布底。
然而,麻花穿起来却是挺喜庆的。
天下点着头,很满意地点评:“啧啧啧,真不错,这才配你,这才是你的风格。”
“谢谢老板!”麻花诚心感恩。
“不谢不谢,”天下说完,又想起了什么,便拍拍麻花的肩膀:“麻花啊,既然我已给你置备了新衣裳,你这些闯江湖的行头就没用了,放我这,我给你……”
“好!”麻花摩挲着质地粗糙的新衣,想也没想地抢答。
天下收着那四套天物,盘腿坐在床上合计,不忘镇只有沈奕锦一人识货,但是若拿四套一遭过去,非但谈不成好价钱,还会遭人怀疑,惹出是非。
物以稀为贵,不能让沈奕锦知道,她口中的稀品,原来也是批量生产的。想到这里,天下单包好了麻花刚刚换下的那一套,不慌不忙地赶往锦绣庄。
离了大老远,就见沈奕锦笑盈盈地站在锦绣庄的大门前,胸有成竹,气定神闲。
“奕锦在此等侯公子,已有些时候了,快里面请。”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那神情简直就像一对偷情男女。
进了内堂,天下也不卖关子,直接打开包袱,摊在沈奕锦面前。
沈奕锦又是仔细看了看,摸了摸,甚至还听了听,闻了闻。天下心里鄙夷得很,心说那一身衣物上除了麻花的汗味和油烟味,还能闻出什么来?
鉴定完毕,沈奕锦满意地笑笑:“公子请放心,奕锦既然敢道明这身衣物的价值,就绝不会做故意压价的苟且之事,再者说,奕锦是绣行中人,也讲究绣道,不敢辱没了这仙物。”
“好说好说,沈小姐斟酌,在下绝不议价。”天下微微弓了弓身。
“公子果然爽快。黄金千两,我要这桑蚕缎麻和太绮罗裙。至于剩下的……”她挑出衣裤靴袜后,将包袱推了回去,笑着说:“奕锦实在无福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