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跟踪的最高,也是唯一原则,就是明确识别出跟踪者的身份,然后对其蒙蔽这条信息,让对方毫不知情地继续进行自己的跟踪行动,而你却暗中主导着两人的互动。这样就类似于在股票市场中掌握了内幕信息,与你博弈的对象完全受制于你。背离了此原则的一切反跟踪成果都是徒劳的,因为除此以外的一切反跟踪成果的优势都会很快消散殆尽,并不能持续作用于你反跟踪这一目的。
亚伦径直走出世保局所在大厦的大门,脑中回想起自己的新人年代,在接受世保局反跟踪培训时被要求谨记的这一教条。与刘小姐不同,他此刻是发自内心地并不十分担心自身的安危,原因是基于考虑进所有客观因素的逻辑推导而出的判断,往往是行事的最有力保障,此乃思考的力量。亚伦庆幸自6岁至今,自己与大多数人分道扬镳,走上了背离以情感为归宿的道路。当然,根据无法证实不等于证伪的逻辑作判断,亚伦对那条自己因从未踏上而无失败经验的道路始终秉持存疑而非否定的态度。
关于此刻以刘小姐的奶妈眼光看来有如置生死于度外的行动,作为世保局主管家庭“死净种”(粤语俚语,对那些父母双亡、亲人死光的人的称谓)的亚伦对其淡定心态主要基于两大逻辑。
要么,他们现在面对的敌人如亚伦对关键人计划的推断那样,目标是整个世保局。真是如此的话,那3位主管的死显然不会是敌人的首要目标,对方是在试图通过3人了解世保局本体所在位置无果后才杀人灭口的,这恰恰是敌人展露自身弱势的表现。踏入21世纪,随着互联网在中国兴起,世保局需要一个让其融入信息世界的掩护,于是它以一家投资公司的名义进驻了这栋地处城中最繁忙地段,同时也是最具建筑规模之一的商业大厦。而早在这栋大厦落成之初,世保局就通过其利用融资业务控股的保安公司为这座大厦部署了所有监控和门禁设施,从而控制了整个安保系统。换句话说,世保局就相当于这栋内部规划复杂的建筑的主控中心,只要它愿意,它随时可以把这栋建筑变成一个受其控制的迷宫,遭遇此等待遇的话,一个外人别说要在里面找到世保局所在位置,连找到大堂门口也并非易事。除非敌人把整座大厦炸毁,否则世保局成员只要进了这座大厦,就等于摆脱了任何敌人。因而,任何想要获取世保局所在位置的人都应格外珍惜每一个能活着为其泄密的世保局成员,敌人每杀一个这样的人,就相当于把自己进一步逼向无助的边际。因而,对比起遭受生命威胁,此刻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亚伦更应得到敌人格外的呵护。
要么,根据敌人通过精心制造3位主管遇害状况向世保局传递信息这一行为推断,敌人起码正在进行的是一个级别较高的阴谋,而在古今中外所有阴谋当中,诸如“裸你命”(粤语俚语,意为杀人灭口)一类实属最低级别,皆因大多数事情的发展并非全由个人因素作推动,把舵手与船长杀害恐怕对于阻止巨轮前行也是无济于事。假如把局势的扭转寄望于对方元首的陨落,大多情况下不是痴心妄想也起码是误判形势,真遇上一死方能平天下之人,纵然身死,其名岂能不在历史长空中有如红日般高挂,故依其专业范畴而定,也应称其为千年之家。
已有的事实摆在眼前,结合逻辑后三下五除二,亚伦自觉此行保存性命已不是问题。受制于长年的奶妈思维,刘小姐第一反应和第六感受都觉亚伦此等推论极其荒谬,但受形势所迫也只能说服自己在战术上对此接受。
其实,二人清楚上述种种纯属诡辩壮胆法,区别只在于二人对此的认受程度,亚伦只要逻辑过关就心安理得,刘小姐却还有感性作祟。而行动本身受形势所迫,根本不由二人自由选择。
刚才来电的是一位自称奇勒私人助手的女生,她告知刘小姐,是奇勒让她在自己错过了与她约好的联络时间后致电此处约见一个叫亚伦的人的。女生以刘小姐闻所未闻的“奇勒先生”对他作称谓,言语间显示她对奇勒的身份和世保局的事情并不了解。对此,反而是清楚知晓这条专线安全性的刘小姐率先提出疑虑,让亚伦对赴约三思而行,出于敌我双方目前的信息悬殊,恐防有诈。亚伦这边,一路萦绕心头的奇勒的运筹帷幄状却因而明朗,再加上世保局的自身性质让他们别无选择,要么出击要么待毙。
根据保密优先条例,世保局是一个高度人治的机构,它的运作完全基于人事制度,局长就代表了世保局,人亡则局亡,因此世保局不能一天处于没有局长的状态。因而,假如把世保局比作一个国家的话,保密优先条例并非其宪法,而更像是一种国民道德准则,诸如某些国家的民族主义,只是这种准则比任何明文规条更加强大,让世保局成员到了自愿地不得不遵守的地步。
基于上述逻辑,催生了世保局的3种运作状态,对应着局长的3种任职状态。
一、正式状态(正常运作状态)。
局长处于不在前往上头政府汇报过程中的正常任职状态。此时世保局处于正式运作中,并得到上头政府的权力认可,但上头政府在任何形式的对外活动中的官方态度都不承认世保局的存在。
(附注:出于人类意志无法凌驾于客观事实,所以上头政府承认世保局存在于现实当中这一事实,但不会以任何形式对外承认他们承认这个事实。)
二、临时状态。
局长处于前往上头政府汇报过程当中,此时世保局处于临时运作状态,这相当于内部检修,世保局仍然得到上头政府如状态一的权力认可和官方态度,但上头政府在此期间可以随时选择结束世保局。
此期间局长需要每48小时与内务秘书进行一次双向的权力交接,局长代表上头政府给世保局延续临时运作状态,内务秘书则向局长交还正式的局长身份,只不过由于局长暂时未能履行其实际职务,因而由内务秘书暂代其局长职务。
世保局的临时状态直至局长结束汇报过程,正式回归履行实际局长职务后结束,否则必须每48小时进行一次双向权力交接以延续临时状态,否则世保局将进入第三种状态。
三、危机状态。
局长处于向上头政府汇报过程中,但超过了48小时的权力交接期限。此时,由于未能成功进行双向权力交接,世保局结束临时状态回归正式状态,但无法获得上头政府如状态一的权力认可和官方态度,因而处于上头政府在任何层面都不承认其存在的割裂状态,即危机状态。原本的局长由于未在内务秘书手中取回正式局长身份,因而默认被革职,丢失了局长身份,由原本的内务秘书顺位升至正式局长职位,带领世保局执行正式运作状态任务。
此时,世保局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自行解除危机,然后回归正常运作状态,重新获取上头政府如状态一的权力认可和官方态度。否则世保局要么被制造其危机状态的敌人消灭,要么选择自行解散,但后者情况会带来严重后果。因为上头政府虽然在任何层面都否认了世保局作为自己的秘密部门的存在,但无法抹杀世保局这一实体在现实世界的存在,而既然世保局实体(包括其资产和成员)在现实世界中的确存在,那么它就必须获得合理解释,而它既不是政府部门(包括秘密部门),也不是社会运作机构(商业或非商业),那就只能是外国间谍组织。因而世保局将受到来自自己上头政府的猛烈打击。
因此,假如出现状态三的情况,世保局只有两种后果,要么被彻底消灭(被敌人或上头政府),要么自行解除危机,回归正常运作状态。
“赴约实属唯一出路,理解也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亚伦打趣道,换来刘小姐以白眼视之。
于是二人分头行事,亚伦前往赴约,刘小姐带领大伙在局里继续进行可行范围内的调查。
出了大门,亚伦对自己的去向目标明确。他估计敌人应该早已知晓世保局藏身于这座大厦,任何一个获知世保局成员身份的人通过简单跟踪就能到达这一关卡,因此他相信杀害3位主管的敌人此刻已经埋伏在外,等待着下一个被他获知身份的世保局成员的出现。亚伦不确定自己是否其中之一,为保万无一失,赴约前,他要实行一次世保局标准的反跟踪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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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伦进了地铁站。因剧情需要,他没有直接刷卡进入月台,而是选择前往自动售票机买票。他买了3站距离的车票,目的地是3站开外的一个公交车站,这个车站地处人流密集但路面狭窄的单行线路段,在此站搭乘4号公车的话,下一站会到达热门地段,上下车人数较多。这条路线经过严格考察,长期稳当亚伦反跟踪路线方案队伍的主力成员。
亚伦进闸,下到月台,往月台的一边尽头走去。他故意让自己展现出凝重、警惕的表情,同时又刻意地让自己故作不四处张望的肢体显得略微拘谨。这一切看在有心人的眼里都会是亚伦警觉自己被人跟踪的信号。
列车进站,停稳,亚伦上车,站在列车尽头、背靠驾驶室的位置,面向整个车厢的乘客。乘客的数量说多不多,足以鱼目混珠。亚伦低着头,保持着那副警惕的模样。这表情早已经过千锤百炼,参考的对象是奥斯卡影帝莱昂纳多的一览角色,好处当然是流于表面。
列车终于开动,亚伦依旧低着头,直到列车到达第一站、部分乘客上下车、车门关上、继续开动,他仍纹丝不动。第二站到达,又有部分乘客上下,然后列车再次开动,往亚伦的目的站开进。列车一路加速、与隧道形成的呼啸声越发刺耳、乘客们摇摇晃晃。
忽然,亚伦抬眼一惕,注视前方汇聚成群的乘客数秒,又恢复低头状。虽然刚刚无人与亚伦对视,但他知道敌人就在前方可见之处的人群当中,此刻可能正回赠自己一个眼神。
【在识别出跟踪者身份前,不能摆脱他。】基于世保局标准反跟踪流程的最高原则所催生的行动准则有三,此为其首。亚伦对此烂熟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