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光亮开始在天空蔓延,驱散掉笼罩于格外漫长的这一夜的阴暗,好让真正的危机正面袭来。刘小姐拨通了电话,她脸上的纹理和神情的细微变化都在窗外的微光散射下显露无遗,一旁的亚伦看在眼里,仿佛提示着他接下来的一切危机或进展都将以微妙的细节作揭示。
电话在接通着。
他们两人已经在世保局里等待了一整夜,这是格外难熬的一夜。亚伦在凶案现场的发现当然未能让刘小姐振奋,因为她对此只能说比亚伦更加毫无头绪。两人的不知情状态使得他们在局长超过汇报时限之前都动弹不得,因为谬然的进攻从来都不是意式足球的精髓所在,循序渐进、伺机而行才是囊括四次世界冠军宝座的制胜法宝。而渐亮的天空正在为时限的最后阶段作倒数,也提示了该迈出第一步必要的进攻步伐。
此刻贴在耳边的电话是刘小姐正在召集除亚伦外的另外3位主管回局里开启紧急会议,以迎接世保局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危机状态。拨出的第一通电话仍在响着,不管对方身份为何,这已经超出电话接听的正常状况,而个中原因想必会和“人之常情”之类的事例有所出入,刘小姐内心清楚。
电话终于接通,话筒里传来的却是一把全然陌生的声音,那一声混杂着室外噪音的“你好”充满着来自官方的严肃,使刘小姐稍感惊讶。然而她并未在表情上过多流露,事到如今,她已对一切潜在的危机有所准备。她镇静地看看亚伦,电话仍贴在耳边,但“情况不妙”的信号已通过她的眼神同步传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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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伦刻意让出租车停在一个拐角处,好让自己的现身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发生,这是世保局的训练成果。对于他们来说,每一次执行事务都有如舞台表演,而对于舞台来说,怎样“见得光”的后台都理应向观众隐藏,这是原则问题。
他乘身在暗处之机,快速视察现场。虽说正值清晨时分,但哪怕处于交通高峰期,这个地方想必也是人烟稀少。他向不远处的那宗交通事故看去,看似车辆损毁程度并不严重、亦无造成周边公共设施的毁坏、也不涉及第三方受害者、事故所处位置对日常交通运作也是没甚影响,以刘小姐收拾摊子的术语来说,这种事可称为假设性事件,意为这件事的存在与否对周围环境几乎不起任何影响作用,因而它的发生就仅仅充当用作推导出后续事件的逻辑节点。这种手法往往被应用于骗局当中(“人家的工作就是制造骗局嘛。”刘小姐原话说道)。亚伦脑中随即出现了另一相较骗局更为普遍的事例——情景喜剧。架空掉与外部世界的双向影响,让事情单纯按逻辑需要地一件件发生,从而创造出一种不符合现实的喜感。而眼前的这宗(所谓的)交通事故虽然涉及人命,但相较于囊括范围之广使其几乎失去实用价值的悲剧分类,以情景悬疑剧称之在亚伦看来应该更为合适。
亚伦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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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伦正在远离事故现场,往一个能让自己最快地消失在众人视线范围的拐角走去,同时要保持着一种借由身体语言传达的心态平衡,既要有符合时代特色的冷漠,也要有披着关切外衣的八卦。这是由一种有地方特色的抽象原则理解缺失所致的集体行为模式,只要并非事关自身或至亲,人们就以一种高高挂起的姿态玩味一切见闻和遭遇,只要能事后保持各扫自家门前雪,大家就能持续乐此不疲。如此人格失衡的角色演绎起来切忌显山露水,绝不能动用半点让人魔性大发的方法派演技,胜任的诀窍完全在于做到毫无存在感。
演技分析到此为止,毕竟亚伦还有要事在身。他尽可能迅速地通过刚刚与现场警察的对话整理思绪。
“请问你和事主是什么关系?”那个看似主管现场状况的警察以略带严肃的口吻问道,同时手上似是而非地做着笔录。
早在“登台出场”的短暂路程中,亚伦已对现场有了进一步了解,这实属一场无伤大雅的交通事故,事主早已被送离现场,剩下寥寥无几的工作人员的善后工作已经进入最后阶段,唯一显示出阵仗的事物是那辆可以用“轻便”来形容的拖车。用词所指并非基于其要拖离的事故车辆之重量,而是其实际职责的必要性在此处纯属出于遵守流程规范,因为那辆所谓的事故车辆的损毁程度之轻微,只能说是花容失色,稍显苍白,结合此刻事主的缺席,若非得到刘小姐“搞出人命”的提前剧透,让自作聪明的推理狂徒揣摩起来,恐怕真要得出这是一起由侧方停车技术欠奉所引致的受惊送院案之结论。
当然,作以上论述绝非亚伦在效仿奇勒的黑色幽默,而是试图通过放大细节的性质来强化心中的职业直觉,这像极了那种用作“存在于光天化日之下”的现实,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正用作解惑的信息应由警方向亚伦透露,反之无效。
“我们是朋友。”亚伦回答警察的问题。
“刚才电话里的女生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那是我的女朋友。”
“她也认识事主吗?”
“是的。”
“你们和事主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吗?”
“也不算,打游戏认识的。”
“你们为什么给他致电?是和他有约吗?”
“不是,只是有些事情想问一下他,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亚伦的语气始终保持着普罗大众式的疑惑。他展现着尽可能配合的态度,提供的却是语态肯定但毫无用处的答复。他正在根据世保局的教条按部就班地应变。面对此情此景,应对原则是永远选择让剧情具开放式发展的选项。真正能让人全身而退的并非证据确凿的撇清关系,而是摸棱两可的事不关己。这也是政治家永远不会明确表明立场的原因,当然第58届美国总统大选后出现了直接推翻原有立场的新玩法,但应用效果还有待进一步市场检验。
对于随后警察关于事主有没有吸食药物的习惯的提问,亚伦第一反应是稍感错愕,但随即一个判断已在心中大致形成。根据警方的透露,他们暂时判断是药物反应引致事故发生的,而且事主很可能为了啃药而提前放慢了车速,以致车辆失控后只是轻微地与路边墙角发生碰撞,事实上事主还采取了一定的制动措施。而根据现场的初步判断,事主是由过量药物反应引致猝死的,现在尸体已送往医院,等待进一步死因鉴定。
【这绝对是谋杀。】
警方透露的信息几乎无一与事主的日常行为习惯相吻合,如此大费周章地伪造线索,背后必定隐藏着比脱身更强烈的动机。假定对方并不知晓事主作为世保局主管的秘密身份,那么只要他并非脑残侦探迷,误信刑侦探员的培训都以福尔摩斯探案集作日常教材,那么随便来个荒间弃尸准保万事大吉,只要能承受住如幽灵般挥之不去、深深根植于人类基因之中的同理心煎熬,往后定必能重新做人继而安度余生;倘若对方知晓事主的秘密身份,那么选择如此具有戏剧冲突的情节安排,想引起世保局注意之心便昭然若见。当然,世保局对上岗人员筛选严格,白痴之流岂能蒙混过关,胜任得世保局主管的人选岂是酱油人士说谋杀就谋杀的,第一种情况顺理剔除。
先置动机于不顾,要让死者置身于此般颠覆人格的情节当中谈何容易,凶手借以对其实行扯线木偶般精准操控的了解从何而来?再者,看似为刘小姐过后收拾摊子的工作如量身定做般匹配其最佳方案的案件细节,又有否合理解释?
亚伦边走边看看手机上刘小姐刚刚传来的短信,已有两位主管遇害了。他一手拦下出租车,迅速上车离开了现场。至此,关于局长的疑似失踪状况的事态发展,依旧朝着越发离奇的态势推进。
(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