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禹一早去陵前敬过香,来到路边和牵马的护卫点了了头,正待上马却见西伯坐在大榕树下,到觉着怪异,便对护卫摆了摆手……。西伯起的早是因为天亮前会稽候姞杞送粮草的大车就到了,典正半夜爬起来忙着接交。西伯惦记着灯油,闻声也无法入睡。那知典正清点完送来的补给并无灯油,西伯很恼火,那里还睡的着……”
西伯懒懒地看了一眼夏禹,“今个不骑马了……”夏禹见远处道中有许多大车,典正在与人说话,便道:“昨夜睡得沉,姞杞大人可有消息。”西伯满脸的不高兴,“去问典正……”夏禹见西伯的神情便知熊曦已见过会稽候姞杞。那日当着典正的面夏禹令熊曦不必去见会稽候,熊曦走时却又让熊曦传话,送什么都行,就是不能送灯油。夏禹也是好意,西伯日夜颠倒,于身体无益。
典正送走车队来到榕树下,对西伯道:“已再三嘱咐,下趟便可送来。”西伯只是哼了一声。夏禹道:“姞杞大人可有消息?”
“他没有修书,只是让带队的传话……”典正道:“姞杞大人也是听来的,传闻并不确实。阳山候防风氏拒绝守丧百日,拒绝悬挂孝幡,只在山门挂丧幡七日,被人告到大殿……”夏禹大怒,“阳山候疯了吗,如此大逆无道……”想想又觉着不对,“大祭司为何没有行文通告……”
西伯面无表情,“君上不必着急……”然后望着典正。
“传言还说,防风氏竟然主动上书祭司笠汾,也只是两句话:老父蒙冤,无处尽孝,夺封削爵听候大殿处置。”
西伯笑得胡须乱颤,“八成是防风老儿自个告得自个……”见夏禹脸色不对,才收住笑认真说道:“君上不知,祭司笠汾不会派出赤衣护卫去拿人,更不会搭理防风氏。帝舜在位期间,所有和防风氏家族有关的文案祭司笠汾都置留不发,封入秘档。”
夏禹一脸惊奇,“如此大逆,你怎知祭司笠汾不会拿人……”
西伯唉了一声,“这哪是几句话能说清的……,防风氏家族的故事能说上几天几夜。”夏禹来了兴趣,他在一旁的树墩上坐下,“整日也是闲着,大人就说说看。”
西伯让典正去拿些凉饮来,他筹措道:“防风氏家族的事和大殿上下牵连甚广,尤其和帝舜多有牵扯,陵前不议前事,有些话不好明说。”夏禹点点头。典正拿着几个新竹筒,身后一侍卫端着一瓿凉饮。西伯等侍卫到好凉饮离开了,端起竹筒喝了几口,典正也在边上坐下。
“说起来头绪太多,就从老父蒙冤,无处尽孝这话讲起。防风氏的父亲在被册封公爵前就已经上表弃姓,缘由这里先不说。简单一点就称他老防风……。”西伯摇摇头,“防风老儿也是怪诞,防风氏族是家族称谓,他偏偏要自号防风氏,听说他的山堡也叫防风堡。”
“最早是叫十里堡……”典正插了一句。
“黄土坝大战后有苗和中土到是安静了几年。据说长公子丹朱在风雨山下自制了一艘带有风帆的小木船,乘风扬帆渡过洞庭大泽在苗家水寨上岸,苗人惊奇万分。老苗君知道丹朱是帝尧的长公子,便将丹朱接到大寨。无人知道丹朱是如何说服了苗君和各位寨主,有苗愿意和中土和解,苗君不对大殿称臣,但尊中土大君为兄长,两家开放商道,允许百姓互市。老苗君还坚持立约必须要有老防风在场见证,苗人不习文字,这是让老防风以贵族荣誉对立约做出保证……”
“为何会是老防风?”夏禹问道
“黄土坝大战,老苗君和老防风在战场上相遇……,这里就不详述,两人被对方的勇气和高尚品德所折服。虽说战场上杀的血流成河、横尸遍野,但两人却生了情谊。帝尧在战场上目睹了这一切,战后暗中允许老防风与苗君来往……”西伯喝了口凉饮,“自此,有苗水寨在风雨山开市,中土在白水的板桥渡口设市。起初是七日一市,后改为三日,在后来就随意了。老防风据守龙虎关,征收关税想必也积攒了不少财富。这是两家关系最为融洽的一段日子。”
“丹朱功不可没……”夏禹笑道
西伯摇摇头,“福祸难测……。天下承平无事,帝尧年纪也大了,这才下达赦令召集诸侯廷议推举储君,同时邀请苗君前来阳城做客,实则是让苗君见证一下廷议过程,以示储君受天下诸侯拥戴……”西伯叹了口气,“帝尧不智。”
夏禹道:“帝尧迟迟不肯确立储君,晚年还曾有意推立许由真人,不知何故……”
西伯翻了个白眼,“洗耳翁的事典正说的最好,日后让他说给你听……”夏禹望着典正,“可否简述。”典正看了一眼西伯,微微笑道:“许由真人一代名士,断不会弃礼仪而博名声,实乃避祸。”
西伯也笑了,“典正说的真切。帝舜以孝德盛誉天下,帝尧将其人召到阳城,请名士、祭司教其礼仪文字,这其中也有许由。日后更是将两个女儿嫁给他为妻,天下诸侯、百姓都知道储君非帝舜莫属。帝舜从授爵到获得封地,其间还出任过大殿司空一职,虽然风光,但帝尧从不言推立储君一事,这一等就是三十多年……”
典正道:“还是先生找到帝舜,说大殿司空一职乃九卿之首,你眷恋高位,如何能让帝尧取信天下,帝舜才辞去司空一职……”西伯道:“史家不参与政务纠葛,那是受帝尧所托……”忽然瞪着典正,“犯忌了,明日你我得去陵前烧根香……”
夏禹内心对帝舜并无好感。笑着道:“大人只是叙事,并无冒犯……”西伯摇摇头,“还是失礼了……”话是这么说,端起竹筒喝了两口,咂咂嘴道:“扯远了……。廷议推举储君,大君尊礼应回避,但也可参与。廷议由大祭司主持,大君也可临场,但不能发声。那日帝尧陪同苗君观看廷议,原本就是走个过场。谁知投票之前,苗君忽地站起身来,要推丹朱为储君……。诸侯们都哈哈大笑,推举储君是公侯们的权力,连中土大君都得避嫌……。笑归笑,苗君的提议还是有诸侯附议,除了老防风,应该还有荆山侯……”西伯突然望着夏禹,意思是有什么要问的,夏禹淡淡一笑,“大人继续……”
“廷议没有悬念,帝舜被推为诸君。帝尧年事已高,走路都需搀扶,便托帝舜陪同苗君游览附近名胜。苗君走时还让帝舜在大殿设宴送行……”西伯摇头晃脑,“下面的话只可意会……。苗君离开阳城不及五日,忽地传来消息,苗君车队在离大河不远的一处山道中遭人伏击,死者七十余人,阳城震动。过了一日,阳城流言四起,说是老防风贪恋苗王身边女子美色,杀死苗王……”西伯叹口气,“老防风和苗君情深义重,只有不读书的人才会编出这种话。帝尧闻讯派出了大殿赤衣护卫前往事发地点,那知才过了两日,帝尧一日内连发两道赦令。这第一道赦令是流徒长公子丹朱,赦令中说,丹朱勾连苗君、觊觎大位,形同谋逆,废为庶人。为谢天下,流徒荒野,永不征召。”
西伯哈哈一笑,“流徒只涉及当事人,不会牵连下人,丹朱一门三十多人都被放逐。更有意思的是,帝尧派出了二十位赤衣护卫押解人犯。通常只需律堂刑官同行,交由地方诸侯监管即可。到了日尽黄昏,帝尧在发赦令,大意是说:苗君受邀观礼,有失君道。勾连诸侯,妄议诸君。阳山候久与苗君相通,图谋不轨。苗君即尊中土大君为兄,怎能违礼拥丹朱为诸君,惑乱朝纲,实为大逆,故命诛之。”
苗君被帝尧诛杀的事夏禹当然知晓,但听西伯的叙述到有些迷惑,他低声道:“依大人所言,苗君被杀非帝尧所为。”西伯倒是一愣,他没想到夏禹竟然听出了话外之音,只好额首道:“这第二道赦令是有问题。隔日祭司笠汾在大殿当着百官面宣称,他并没有见过,也没有附议诛杀苗君和阳山候的赦令,百官震惊……。西伯叹声道:”参与廷议的公侯所言无忌,殿约不可入罪。笠汾任大殿祭司时日不久,他不会自毁名誉。实际上他是动用了封驳权,但已无用,赦令已经发出,他也是表明态度。”
“有关礼仪的赦令都须大殿祭司用印后方可发布。”典正道。
“大殿赤衣护卫受大殿祭司节制。这道赦令含混不清,是何人受命前去诛杀苗君和阳山候,为何会是当地族长前来报信……。多日后前往现场的赤衣护卫传来消息,苗君和其随行的侍卫、男女青壮和孩童六十人被杀,阳山候的车夫、下人和家族武士十六人被害,其中武士只有六人。现场没有找到阳山候的尸体……”
夏禹奇道:“这还从未听说过……”
“随老防风来阳城的家族武士有二十六人,司徒大人那里有报备。阳城又是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不去管它。很快查实,原来防风氏新婚不久,携夫人回娘家省亲,父子俩一同来的阳城。新婚夫妇在阳城待了几天,苗王到阳城后他们就离开了,那二十名家族武士是随防风氏走了,沿途客栈、驿馆均可证实……。”西伯叹了口气,“这眼见就要出大事,脑子在不好使的人都能猜到咋回事。百官无事都不来大殿了,就是来了也不说话。就在百官惶惶不安之际,帝尧崩了。他原本就年事已高,那经的起这般惊吓……”
西伯笑了笑,“百官都松了口气……。帝舜登殿称君,祭司笠汾宣布天下守孝百日。大丧期间尊礼不得事涉先君……。可问题还是出在那道诛杀苗君的赦令上,撰写赦令的人不知道廷议的实情,或者是透露消息的人没有说完整。廷议现场每个人的建言都会被记录,廷议结束就会被封入秘档,参与廷议的公侯尊制也不能透露任何细节。后来荆山候就上书说:臣也附议,请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