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言以对,这么说的话,倒确实该认。
她转移了话题:“你和果儿是咋认识的?”
“要说交往,我们在十七年前就开始了,”我实话实说,“我们是笔友;要说见面,这几年才刚开始。”
“哦,那你们甚会儿办婚事呀?”
“这——”我哑然了,求助地望向小果。
小果停止干活儿,转过身来说:“妈,说你的事,扯我干嘛?”
“我的事?”郭阿姨慢慢地说,“我有什么事?”
我鼓了鼓勇气,“阿姨,你甚会儿去我家呀,看看我大。”我用方言和她交流,“或者我让我大过来,你们好好叙叙旧。”
郭阿姨不说话了,嘴唇动了动,额上的皱纹更深了。
半天,她说:“现在有点早哇。等你和果儿的事定下了,按步骤来,甚会儿会亲家,甚会儿订婚,甚会儿办,你们决定了,双方老人再见面合适哇。”
好吧,她把问题的核心弄混了。
我无语。
小果洗完了碗筷,擦了手,过来坐在郭阿姨身旁,双手拉着她的手,说:“妈,你是不糊涂了?我跟你都说清了,我和小糖是为了你和徐叔叔才假扮男女朋友的,你咋扯到我们身上了呢?”
“假扮?”郭阿姨摇摇头,笑笑,“你就骗妈哇,哪有假扮的?你们这么多年不成家,不就是你惦记着他,他惦记着你吗?唉,妈甚事没经历过,骗不了我的。”
小果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晚上,我也没去外面住宾馆,就住在小果家里。我睡沙发,小果睡沙发旁边的小床,她妈睡屏风后面的大床。躺在沙发上,我怎么也睡不着,觉得有人拨弄我的头发,我抬头,看到小果黑亮的眸子在暗夜里闪着亮光。
她调皮地一笑,悄声说:“你的头正好在这里,我想起我家从前养的那只黑猫。”
“小果。”
“嗯。”
“你能睡着吗?”
“应该能,我很少失眠。怎么,你睡不着?”
“嗯。我们出去呆会儿好吗?”
“好。”
我们悄悄地起身,出了屋,轻掩上房门,小果拿了两个垫子放在楼梯上,我们便挨着坐下来。
“小果,你说这事咋弄?”
“慢慢来。”小果说,“我妈还是老思想,以为我们俩在谈恋爱,她和你爸就成了亲家,那他俩就不能成了,怕人笑话。”
“那你以为呢?”
“以为什么?”
“我们俩呀。”
“啊呀,现在是说他们俩的事。”小果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你不是心疼你爸吗?”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相爱了。”我字斟句酌地说,“难道会因为他们俩而牺牲我们俩吗?”
小果沉默了,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这是两回事,不要往一块扯。”
“可是已经扯在一块了。”
“那就想办法扯开了。”小果郑重地说,“只要老人愿意在一起,我们牺牲一下又何妨呢?我们的日子还很长,他们的日子不多了——啊呀,我扯到哪了,好像我真跟你有什么似的。”
“没有吗?”
“没有,绝对没有!”
从广州回来,我又回了趟老家。
父亲炖了一锅肉,我陪父亲喝了两杯,他还要喝,我没让,毕竟已近七十的高龄,身体不容许了。我决定要把小果的母亲就是郭阿姨的真相告诉父亲。
收拾完碗筷,我和父亲半躺在炕上,靠着被子,我说:“大,其实我骗了你。”
“骗我甚了?”
“小果不是我的女朋友。”
“那是甚?”
“是,”我舒了口气,停顿了半天,终于说,“她是郭阿姨的女儿。”
我以为父亲会大吃一惊,至少应该表现出一点诧异,但他没有,就好像这事我们早已说过千万遍似的。他只哦了一声,再没表态。
我反倒诧异了,说:“大,你不觉得意外?”
父亲仍没说话,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又问:“你猜到了?”
“嗯。”父亲低低地应了一声,“小果第一天来咱家,我就估摸着八九不离十。”
“这么神!全中国十几亿人口,长得像的多了去了。”
“那不是像不像的问题。”父亲缓缓地说,“就好比你是我儿子,不是好比,你本来就是我儿子;你无论怎么变化,我能认不出来吗?给你脸上涂块黑,要么栽几根胡子,我就说,你不是我儿子了?”
看来这么多年,父亲始终把郭晴阿姨当成最亲的人,超越了血脉,和她建立起一种不是以相貌、举止、神态所能以假乱真的联系。
我竖起大拇指,笑着说:“大,还是你聪明——那你不准备见见郭阿姨?”
“哦,等你和小果办事的时候,我们场合上见哇。”父亲的话竟然和郭阿姨如出一辙。
我说:“大,你误会了,我不喜欢小果,她也不喜欢我。我们以前就是小孩子,甚也不醒得,见了面以后才发现,相互没感觉。我们假扮成男女朋友,就是想撮合你和郭阿姨。”
父亲说:“小果是郭晴的女儿不假,但要说,你不喜欢小果,小果不喜欢你,那是假的。”
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便点点头,说:“好吧,就算小果是我的女朋友,其实真不是,咱们就算,那又咋了?你等了一辈子,不就是要等郭晴阿姨吗?现在找到了,你咋连见都不见呢?”
“见了,怪怪的。”父亲说,“亲家只能按亲家的方式见面,我理解你和小果的心,你们都是好娃娃,我挺欣慰的。”
我有些激动,仍在尝试说服他:“大,你和郭阿姨多大了你知道不?说句不是儿子该说的话,你们在一起能做个甚?有甚可害臊的?等了一辈子,最后一点时间,你们在一起不好吗?我们就这么点心愿,不想让你们一辈子白活了……”
我说不下去了,喉咙上卡着一团东西。
父亲挪挪身体,靠近我,像小时候一样搂着我的肩膀,说:“别难过了。其实我和你郭阿姨现在的心情,你们理解不了。我也说不清,这真不是牺牲,你说的这些话都对,但真不能按这个来。”
我抱住父亲衰老的身体,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