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幻如梦入江湖(二)
书名:天裳 作者:墨久言 本章字数:12780字 发布时间:2023-05-10

       天明之时,唐轩走出了石室。

       连续两夜,都是连续行功两次。行功时,经脉中阴阳相转时渐增快,丹田中内力奔腾若洪涛汹涌。周身劲力相教前两日又有大增。感觉只要丹田发力,意气相合,眼前便有秦人夏鼎,也能轻松举起。

       天上雪花飘飞,石灯光晕青幽。唐轩忽然记起,今日便是除夕。一年过得真快,过了今夜,自己便已二十八岁了。想起千里之外的家园和朋友,不觉心中一阵怃然。想起自己与义兄结拜,只因年纪相差明显,二人均未通报年岁。从相貌上看,义兄不会超过四十岁。忽又想到那位美丽的姐姐,那个风情万种的小疯子,不知她今年几岁,想来不会超过二十。明日便是新春,不知义兄现在何处?伤势可是好了一些?但愿她能照看好义兄。

       今日便是三月期满考核之日,是以众人列队后,并未操习,而是等候哈日伊罕的到来。天地阴寒,积雪盈尺,众人大多身上发抖,心内打鼓,不知这三十鞭子,可要打在自己身上?

       天已微明,雪花时渐稀疏,众人身体也时渐僵冷。

       从一个跨院中,走出几名军校,每人怀中均抱着数个陶盆,走到近前,将这些陶盆依次码放在众人前侧。众人不由心中疑惑:搬来这些陶盆要做什么?

       唐轩忽觉右手被肖清左手抓住,旋即感到一股暖流,从劳宫穴中涌入,当即心中明白:肖清担心自己在阴寒中站立时久冻坏身体,特别还要身遭“苦刑”,怕自己支撑不住,因此将内力输入自己体内,好使自己体力充沛,抗力十足。

       肖清的真气刚一进入体内,唐轩丹田便生反应,一股内力从丹田自然而出,在任督二脉之间,阴阳急剧相转,转瞬之间,内力倍增,又迅疾化做奔浪惊涛,涌入手厥心包经,从劳宫鬼门奔涌而出,攻入肖清体内。肖清一声轻哼,向右猛倒,将右面两人撞翻在地。

       唐轩大惊,忙将内力收回丹田,又连忙扶住肖清。见肖清面色青白,不住喘息,急忙伸手入怀,取出伤药,便要向肖清嘴里送去。

       肖清轻声道:“不用服药,未受内伤。兄弟深藏不露,今日方显,真是好本事。”

       唐轩见肖清无事,又急忙将摔倒的那两人扶起。好在地上积雪盈尺,两人并未受伤。

       这里突然一乱,伊勒德与色勒莫脸色俱是一变,两双绿眼射出寒光,当即手提皮鞭,急急冲了过来。

       便在此时,从院门传来兴奋的声音:“今天三月修习审验之日,大雪恰逢其时,我的到来也正当其时。”随着话音,只见哈日伊罕一袭白衣,在雪地上轻飘而至。

       唐轩见哈日伊罕在盈尺的雪上轻飘若飞,白色的短靴踏出的雪痕甚浅,心中暗叹哈日伊罕轻功了得。又想到其姐非凡的武功,心中更是奇怪:不知这一对姐妹小疯子师出何门?随即又想:郡主小疯子箭术神乎其技,不知其他武艺却又如何?

       伊勒德与色勒莫见哈日伊罕到来,也不便发作,双双怏怏退后。

       哈日伊罕轻飘两步,落在众人面前,刚一站稳雪上,白色短靴便没入雪中,旋即一腿深蹲,一腿平伸飞速疾扫,矫健的身子如陀螺般地旋起,被扫起的积雪竟不四散飞去,而是随着哈日伊罕陀螺般飞速旋转的身体腾空而起,化做一个六尺余高的垂直圆柱,又如飞速旋转的圆圆雪幕,围住中间陀螺般的飞人。大约一数到十的功夫,哈日伊罕蓦地停下身来,那垂直雪幕也齐齐落下。雪地之上,现出墨黑石砖,形成一个直径约为六尺的黑色圆形空地。

       哈日伊罕站在黑圆正中,笑意盈盈,踌躇满志,兴奋地看着众人。众人不但身体早就僵冷,此时又被看得心中发麻,知道哈日伊罕这样的神情绝无好事。

       哈日伊罕挺立前胸,一脸正色,有板有眼,沉稳说道:“蒙古瓦剌部魔云角斗军团,三个月武功根基修习审验考核现下开演!本次考核,以及今后所有的审验,均有本将军主持。本次考核,排在最后的三人,每人罚打三十皮鞭,以惩慵懒,以督后进。”

       说话之间,细眉忽地一挑,俏脸猛地一沉,大声说道:“以前那个骚狐狸、野妖精,无德无才,固步自封,恬不知耻,不知自重,主持多次考核,均是一个模式,无非举石、纵跃等等俗套,早就让人烦厌不耐!本将军高瞻远瞩,放眼大漠,举目草原,心系阴山南北,心存前行,常思多变,野妖精那套俗不可耐的东西绝不再行,绝然废止!是以本将军思之半夜,试之半夜,定下以天雪为考核之题目。本题目就是你们每人也像本将军这样,以腿扫雪,以腿画圆,从一数到十为时限,最终以圆中剩雪多少,为每人评计核定名次的依据。圆中剩雪少者为优,剩雪多者为劣,奖优罚劣,剩雪最多的三人,每人罚打三十皮鞭。”

       哈日伊罕一口气说完,神情更加得意。阿法特将这番指示通译成汉话。众人听罢,均感新奇。除少数几人外,其余之人都觉全无把握,心中更是打鼓不停。

       唐轩心道:这样比试确是出人意料,也算有些新意。难怪哈日伊罕做到如此精熟,原来自行练了半夜。

       当即将众人分成五组,由五个教习带着军校,指引各组人员到场院之中,脚步未踏之处,扫雪画圆,并将圆中积雪,由一众军校,分别扫入陶盆之中。好在天气严寒,倒也不怕剩雪融化。到了此时,众人才知这些陶盆的用处。

       由于组别较多,教习指引得力,众人扫雪画圆几乎同时进行,因此不消半刻,便全部完成。

       到了今日,初来之时的三十人,还剩下一十七人。十七个盛放残雪的陶盆,齐齐摆在空场之中。

       哈日伊罕倒背纤手,轻踩莲步,微蹙细眉,大瞪俊眼,逐一审评陶盆剩雪。其全神贯注、神思忘我之状,别有一番风致。阿法特与艾略特在其身后,均手执炭笔草纸,将审评结果记录下来。

       哈日伊罕一手轻执草纸,另一只手斜叉蛮腰,眼光闪烁,胸有成竹,朗声说道:“本将军独创扫雪画圆考核评验之法,当真行之有效,公平公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孰优孰劣,谁勤谁懒,管中窥豹,一目了然。此法,天圣地灵,当垂永远!……”

       听到这里,唐轩与肖清心中大震,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露惊异之色,均是在想:这个小疯子竟是圣天中人!唐轩更是惊疑:“画翁”那三人曾身着蒙军铠甲,出现蒙军军中。她与“画翁”三人是否一路?突然,心中灵光一闪:那日“画翁”三人直取李怀宗,可是为了救我?龙浪义兄与三人殊死一战,可是天大的误会?

       两人惊疑之中,却听哈日伊罕续道:“你等皆要聚精会神,洗耳恭听。在此,由哈日伊罕将军公布蒙古瓦剌部魔云角斗军团三个月武功根基修习考核评审结果。1、3、12、13、19剩雪较少,难分上下,皆为优等。每人奖励:免去罚打二十皮鞭之罪一次!”说着重重咳嗽一声,脸上诡异一笑,又道:“2、15、16剩雪最多,皆为劣等,每人罚打三十皮鞭!”

       梁日听罢,不等通译,便惨嚎一声,翻到雪地,周身颤抖不止。

       唐轩听到结果,心道:自己身有“重任”,自是使出全力,结果可知。肖清、高封均武功不弱,本在意料之中,并不爆冷。杨发与罗绍祖,粗看有些意外,但细细想来,也在情理之中。两人皆勤修苦练,腰腿强劲。罗绍祖更是颇有禀赋,身手敏捷。最主要的是两人身材相对矮小,腿短扫雪所画之圆,便小于腿长之人所画之圆,圆小所剩残雪自然就少,因此得以胜出。反之亦是同理,色目大汉身长九尺,左侧那名明军,身高也有八尺五寸,两人皆是身高腿长,所画之圆,皆比常人大上许多。两人虽出身行伍,身手不错,但以此法画圆,终是第一次,都不熟练。因此圆大雪多,吃了暗亏,被评劣等。要是按照常规,比试举石纵跃等项,此二人当在前列。梁日腰硬腿软,平日全靠巴结教习蒙混过关,今日排在最末,更在意料之中。那个林崤,当是心计深沉,故意浮在中游。不然,以他的武功,当为第一。

       哈日伊罕面色阴沉,大声喝道:“将此慵懒不勤、坠尾落后之三人,剥去外衣,吊在刑架之上,每人重打三十皮鞭。”

       在梁日的惨嚎声中,仿佛又能听到色目大汉两人的咬牙之声及用力攥拳的骨节之声。

       忽然,院场之外传来马蹄踏雪之声,随着一声雄健的长嘶,一匹极为神骏的白马跃入场中。马上一人,眉清目秀,眼含秋水,貂裘金甲,银刀长弓,正是三月未见的郡主脱不花。

       唐轩心中奇道:肖清还真是有些神门鬼道,他是如何料定脱不花会来?思想间,不觉心中跳动,脸上又现微红。

       白雪不再飘飞,朦胧可见天蓝。十数名年轻俊雅的男女军校跟随脱不花进入场中。唐轩举目看去,也许是受肖清相托之故,更像是已知那绝密之事的原因,此刻看着这十数名英俊漂亮的年轻军校,总是觉得他们的脸上眼中似是都有深意,都像锦衣卫卧底之人。

       脱不花并未下马,那神骏白马振鬃长嘶,人立而起,像是千里之足,来此窄狭之地,感到憋屈闷烦。

       脱不花轻拍马头,温声道;“小白听话,稍安勿躁,一会儿给你糖吃。”听到这清甜的声音,白马当即温驯下来。但眼神高傲,似在藐视众人。

       脱不花清秀的脸上稍显憔悴,但一双眼眸,仍如秋水漾波,清澈灵动。

       此刻,一群军校正将梁日等坠尾落后的三人拖在刑架之下,拨下外衣正要吊起。

       脱不花抬鞭戟指,厉声说道:“汝等住手,且慢行刑!”

       梁日如遭大赦,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声呼喊:“脱不花郡主貌美天下第一!脱不花郡主神射天下第二!脱不花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只是语声全是宣宁乡音,全无半分京韵京腔。喊完一遍,刚要再喊,却被哈日伊罕一个雪球飞来,正中脸上,当即翻滚地上,复又哀嚎。

       昨日肖清说了暗语,曾问唐轩:“兄弟宣宁乡音浓重,可会京话?”唐轩试了两句,肖清听罢,觉得尚可,又指点了一些京腔窍要,唐轩又试了几次,肖清便点头认可。

       唐轩在女子面前一向木讷,招惹女子更是禀赋全无。致使昨晚今早,两次长考均不得要领。适才看到梁日山呼千岁,又想起那日肖清也曾山呼千岁用以接头,于是自己也想这样去做。随即又想:如此山呼千岁,只是恭维,不是招惹。只会使郡主欢喜,不会使郡主生气。不如说她相貌不佳,她定会恼怒。但当即又与否定:人家明明美貌如花,为何要说人家丑陋?自己何时何地说过假话妄言?一时左右不定,大费踌躇。真是后悔,昨日未向肖清请教些善策良谋。

       院场肃严,众人惊恐。一片萧杀之气中,脱不花道:“他们三个东西,暂且丢在一旁。”说着复又厉声吼道:“我随我兄在外,只是三月未归,不想城堡之中竟出了这等大事、乱事!”一句话,直说得一众教习军校浑身打颤,面色青白。哈日伊罕也是脸色突变,将头低下。

       脱不花声音渐缓,说道:“堡中生出大事,多亏哈日伊罕将军处置得法,才使大乱消弭,转危为安。”听到这话,哈日伊罕脸色这才稍稍恢复。

       突然,脱不花抬鞭戟指,指向女教习色勒莫,厉声说道:“第一个该打、该杀就是你!来人,把这个骚浪的大蹄子,剥去外衣,吊在刑架之上,重打二百皮鞭!”

       脱不花话音刚落,唐轩只觉右手又被肖清抓住,急忙凝神会意,守住丹田,防止内力再次失控。但觉得这次并无内力传来,而是肖清用手指在自己掌心中不住划动,像是在写字,用心着意,觉出肖清写的是“应武”两字。

       唐轩暗道:肖清写出应武二字,莫非是说失踪的应武与这劲肥阴骘的女教习有些勾连?

       脱不花身后跃出四名英挺的军校,将色勒莫拖至刑架之下,四人一起动手,粗暴撕去色勒莫黑色劲装,将其吊在刑架之上。其中两人取过皮鞭,轮番用力抽打。色勒莫尖锐恐怖的哭嚎声,早已飞出场院。

       天已深蓝,寒日明熙,白雪荧光,映照空中雪白丰满、挣扎扭动的胴体,直晃得众人睁不开眼睛。众人的魂魄,也随着嘶声的哭嚎、扭动的雪白,不知去了何处。

       日晷又似定住,时辰不再走动,恐怖的声响也已停下。院场之中,仿佛只余一条剥去黑鳞全身血污的冷白死鱼,静静吊悬空中。

       一片死静之中,又听脱不花厉声喝道:“这三月之中,最扰人惹事、最叫人不得安生、最该死的坏东西就是你!”

       众人闻听,尽皆惊恐,睁眼看去,见脱不花手中的银鞭,正指向众人中的唐轩。

       唐轩听罢,心中大喜。久久苦思,终不得招惹窍要,此事若是不成,如何对得起肖清?正在无计可施、一筹莫展之际,这意想中的效果,竟是不施而至,不请自来,莫非诚心真能感动上苍?

       众人惊恐之中,又听脱不花大声喝道:“来人,把这该死的东西与我拿下,我要带回楼中,细细拷问。”

       唐轩闻言,心中更奇:肖清说脱不花要来,果然来了;说招惹她后,不会当众行刑,果真押回楼中。肖清为何这等神奇?自己曾一时好奇,看过几天《麻衣神相》,只是天赋不高,领悟甚少。肖清算得如此精准,莫非精研过《马前神课》、《推背图》这等占卜名书?

       思想间,唐轩不等军校前来,便分开众人,施施然走入场中,站在那里,面含微笑,等候军校前来捉拿。

       见此情景,除了肖清,其余众人尽感惊异。

       脱不花马后闪出两名女子军校,飞步绕到唐轩身后,其中一名细眉长眼、身材纤细的军校,抬腿一脚将唐轩踹扑在地,两人一起动手,将唐轩反手缚了。

       唐轩忽然觉出,另一名黑眉黑眼、面色温润、小嘴微微上翘的军校,从自己面前绕到身后的那一瞬,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似有莫名的深意。不由心念一动,暗道:此刻郡主的随行中可有那人?何不就此试上一试?

       想到此节,高声大喊:“美丽的脱不花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京腔京韵,婉转动听,直可传到城堡之外。

       众人颇感诧异:这个13,眼看就要遭难,山呼千岁,讨好郡主,当在情理之中,怎么还被绑得变了口音语调?

       见唐轩被缚后仍不老实,依旧大呼小叫,那名黑眉黑眼、小嘴上翘的军校飞起一脚踢在唐轩软肋之上,直疼得唐轩两眼发直,心中暗叫:看你面色温润,眼眸漆黑,还当是个温和女子;又看你向我走来,眼含深意,更像是被寻访之人。哪知一出脚,竟是这般狠辣。转念又想,心中不觉失笑:小疯子的身边,哪里会有善人?但这抬手便打人、出脚就踢人的做为,真与锦衣卫有些相似。

       脱不花双眉一挑,说道:“不要在这里打他,待我回去后亲自拷问。”说罢,一提丝缰,那白马便冲向唐轩,那两名女子军校见状,急忙闪身一旁。

       那白马轻蹄碎步,踢踏白雪,围住趴伏地上的唐轩不停打转,踢飞的白雪,不时溅在唐轩脸上,化做滴滴冷汗,滑落脸下。有几次眼看铁蹄便要踢在脸上,又被白马轻巧地踏开,实是惊险万分,直吓得唐轩阵阵心凉,生怕白马一个撒欢儿,一蹄子踢在脸上。那样一来,这张还算英挺的脸面,岂非要变成死鬼杨明那张就像烂柿子又被人踩上一脚的烂脸?

       又转了几圈,脱不花轻拍马头,笑道:“小白不错,一会儿给你糖吃。今天不玩了,我们回去吧。”说罢,一个轻巧的俯身,抓住唐轩身后的缚绳,起身一提,将唐轩横放鞍前,随即轻甩丝缰,那白马便如白色闪电,飞出了庭院。

       来到石楼近前,唐轩在马上斜眼偷看,见楼下整齐站立数十名男女军校,又见这些人的装束与刚刚进入场院的那些军校一样,想来也是脱不花的亲近侍从。心中暗道:我且再试上一试,看看楼下这些军校中,可有要寻找的那人。于是高声呼喊:“美丽的脱不花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京韵京腔,更见纯正。

      “千岁!千岁!千千岁!……”石楼楼门大开,空荡荡的楼中,传出阵阵回响。

       脱不花用银柄马鞭轻轻敲打唐轩的脸颊,在马上笑道:“乖宝贝,嘴真甜,一会儿给你糖吃,与我的小白一起吃。”说罢,又是笑个不停。

       这清甜的笑语声,又是那么熟知:“轩哥哥,给你糖吃,是松子糖,可甜香了……”这笑语声,早已熟知在午夜的梦里,熟知在空寂的心中。唐轩忽觉心中一痛,眼中跟着也湿润了。

       脱不花止住笑声,甜甜说道:“乖宝贝,好宝宝,唐知事,唐大人,你老人家胡乱瞎喊的这些,已是哪年的黄历了?”随之故作神秘,装成新奇,俯身趴在唐轩的耳边,吐气如兰,媚眼如丝,悄声道:“在我身边同样有这等山呼千岁的人,你可是要找他?他早就不在了,是从马上跌下去摔死的。”

       唐轩听罢,心中大惊,身上一软,身下一滑,从马上直摔下来,扑倒在盈尺的积雪中。

       见唐轩摔下马去,脱不花花枝乱颤,连声笑道:“吓死宝宝了!摔疼宝宝了!宝宝不怕!宝宝别哭!”说罢,又是笑个不停。

       唐轩蓦地一个翻身,从雪中轻轻跃起,站在马前。

       那白马竟然侧过马头,向唐轩身上贴去,轻嘶着叫个不停,显得甚是亲近。

       脱不花忽地止住笑声,纤纤玉指轻抚马头,又将面颊贴了上去,轻声道:“小白,小白,这世上,只有小白,才与我知心,才是我的知己……”说罢,竟是落下泪来。

       唐轩先是大惊,直惊得坠落马下。此时又见脱不花笑着笑着,竟又哭了,不由心中大奇:好端端地怎么哭了?随即又想:一时间,又笑又哭,如此这般,不是小疯子,又是什么?

       脱不花直起身子,轻轻揩去泪水,说道:“乖宝贝,坏东西,好灵便的身手。哈日伊罕真有调教之法,只三个月,便把从中原逮来的文弱书生,操习成这般强健,都快接近我们蒙古健卒了。”说着又对身侧几名军校说道:“这个乖宝贝,坏东西,你们几个好生照拂了。还与上次一样,把他送到那个地方,等我回来。”说罢,调转马头,向堡外而去。

       一切记忆犹新,还与上次一样。还是那空荡诡异的石楼,还是那间木制的小屋,还是那轮齿绞盘转动之声,还是那间精巧木屋神奇地升起,还是旋转的行廊,还是上圆下方长长的石窗,还是石窗外风涛浩渺的湖水,还是石窗中强劲割面的寒风,还是紧闭的那两扇石门,还是那两束雕工精美的墨黑稻花,还是水晶杯中鲜红如血的烈酒……

       饮下这杯红酒,跨入这扇石门,是否还是进入那场离奇的梦幻?脱不花是否还会与上次一样,如清甜的少女,又如浓艳的魅妖,继续主宰这场梦幻?……

 

       


      唐轩睁开眼睛,还是与上次一样,看到薄纱红帐,轻烟细帷;看到迷离的粉雾,飘忽的嫣霞;闻到满室的异香,觉出一室的春意。看到脱不花轻巧纤弱的身体走出薄纱细帷,走入粉雾嫣霞,像是刚刚从迷梦中走出,脸上仍有神秘梦幻中的笑容,在一室的氤氲朦胧中,向自己走来。此一刻,仍如幻梦……

       兰芷清芬,轻嫣朦胧中,脱不花面色潮润,星眸闪光,全无昨日憔悴之色。一袭轻柔如春风般的长袍垂到地下,轻巧的细步中,袍裾微起,时现纤细的足踝,如雪的玉足。

       此时此刻,已不是那日的金甲长靴,短刀银鞭……

       脱不花玉臂轻抬,纤纤的食指,竖在唐轩的唇上,甜声说道:“不要呼喊,不要像上次一样。其实,上次也一点儿不疼!”说着如水的眼眸,看向唐轩疲惫的脸庞,轻叹一声,又道:“真是个坏东西,竟搅扰得人家三个月不得安生!”

      唐轩迷蒙之中,闻听此语,心中奇道:她是说谁?是谁搅扰了她三个月?莫非屋中尚有旁人?那人是谁?竟有这等本事,搅扰她三个月,仍未被她一箭射死?当即抬头,向屋中四下看去。氤氲嫣雾中,见与上次一样,玲珑珠玑,满室奢华,哪有半个人影?这才觉得,她在说自己。于是心中更奇:我在城堡三月苦熬,她在城外纵马逍遥,我如何搅扰她三月不得安生?

       正想间,又听脱不花娇笑道:“你左右上下,两眼贼兮兮地在看什么?找什么?新奇吗?又不是第一次来。噢,你在找人。哈哈,不但是坏东西,还是傻东西,也不用脑袋想上一想,我的房中,除了小白,谁还能来?”

       说着清秀的脸上闪过红晕,喃喃道:“这三个月,你这个坏东西,每晚都会走到我的梦中,每晚……每晚都在梦中招惹我,把我从梦中惹醒,然后说走就走……每晚都是同一个梦……我想再进入梦中……再进入梦中找你……找你……打你,却又不能,只好一个人看着星星坐到天明……很多时候还没有星星……好在还有小白陪我……还有小白能听懂我的话……还有小白能知道我的心……”说着眼中满含泪水,泪水在长长的睫毛上闪着珠光。

       唐轩心道:说我搅扰你、招惹你,原来是因为你梦到了我,那是我的事儿吗?还想在梦中打我……还有小白能知道你的心……唉!这些年,谁又能知道我的心?想到这里,不知怎的,心中一阵酸楚,不觉落下泪来。

       脱不花抬起纤纤玉指,轻轻擦去唐轩的泪水,喃喃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与梦中一模一样!在梦中你也哭了……在梦中我也哭了……你哭着转过身……却回头看我……我哭着说不让你走……”说着,说着,竟失声痛哭起来。

       唐轩忽地想起,在自己的梦中,小……小棠也曾哭着转过身去……不觉心中生出一阵无法言喻的伤痛,泪水也不禁扑簌而下……

       哭了一会儿,脱不花停了下来,又为唐轩揩去泪水,展颜笑道:“不哭了,我好高兴啊!”此刻,长长的睫毛上,仍挂着泪珠,便如花瓣儿上的雨露。

       唐轩心道:她刚刚将我引出伤感,怎么这么快又笑了?真是匪夷所思、不可捉摸的小疯子。”

       脱不花轻轻走动,神情兴奋,脸上又现潮红,说道:“昨天晚上,你在我身边……”

       唐轩听到这里,心中大惊:怎么,昨夜她睡在此间?昨天晚上,除夕之夜,半日一夜,这就过去了,上次哪有如此之长?

       脱不花喃喃道:“昨晚……起初……我的心……我的心不停地跳……后来,蓝天来了,白云来了,轻轻的海波向我涌来,我就在蓝蓝的、静静的海面上飘啊……飘啊……后来,你又来了,你骑着小白,银盔银甲,白色裘袍,腰悬银刀,手提银枪……小白兴奋地跑在蓝蓝的海面上,海面上没有一点儿风浪……后来,那蓝蓝的海面,变成了绿绿的草原,你笑着向我走来……这次,你没有哭,我也没有哭,你也没有转身……也没有走……后来……后来……我给你讲故事……你也给我讲故事……后来……后来……”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脸上涌起潮红,娇羞无限。

       唐轩心道:我银盔素甲,白马长枪,奔驰在海上,难道我是巡海夜叉不成?我是夜叉,寻你而去,你也是海上的女妖。

       脱不花脸上红晕稍退,笑道:“上次可吓着你了,当时你惊恐的眼神,就像突然看到骇人的莽古斯;周身打颤,就像疾风暴雨中的雀麦草……”

       唐轩暗道:“本大人也是凡人!当时看到你这小疯子那般装束,那般眼神,再听到那般恐吓的疯话,谁的心里不生出恐惧?你这小疯子有什么好笑的。

       脱不花笑道:“我再也不那样吓唬你了,你大可放心好了。”说着纤纤玉手轻抚唐轩的脸颊,柔声道:“这是谁干的?好狠的心!看把你折磨成什么样子了,真可怜!”

       唐轩心中骂道:“可恶的小疯子,还不是你让她们干的。本大人手脚一活,真想立即掐死你,不留下一口活气!

       叹息声中,脱不花轻轻打开唐轩身上纯金的锁链。

       唐轩周身一阵轻松,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现下此处无人,出手制住这个小疯子,以她为质,带上肖清众人,一道返回家园。这小疯子乃也先之妹、瓦剌郡主,由她护驾,定当一路畅行。心念已动,便要出手,忽觉周身酸麻,通体无力,便暂时放下心思,等待劲力恢复再行动手。

       就在唐轩思想之际,脱不花上前一步,将唐轩揽在怀中,轻轻抱起,动作是那么灵巧轻柔。

       唐轩大窘,满脸通红,大声喊道:“使不得,快放我下来!”不知是自己气力全失,还是脱不花玉臂隐含内力,虽是满心挣扎开去,却是周身动弹不得,只得轻靠在脱不花的胸前,听从摆布。

       脱不花身法轻灵,莲步轻飘,地上厚厚的毡毯,几乎没住纤纤玉足。走到薄纱红帐之前,脱不花将唐轩轻轻放下,双手打开红帐,扶唐轩坐在床边,笑道:“在这里好生歇息吧,这一夜生受你了,马上就给你吃糖。”说着,脸上一红,轻声道:“刚才看你窘的,梦里你也这样……给我讲故事时,也不敢看我的眼睛……”

       说话之间,从床尾一方墨花银盒中取出一把精巧的玉壶,说道:“这是给你吃的糖,温了一夜,还没凉呢,快些吃吧。”说罢,将玉壶递与唐轩。

       唐轩伸手接过,觉得玉壶尚是温热,当即打开壶盖,只觉一股清甜连同淡淡的药香直冲鼻端。唐轩此时四肢酸软、腹中饥渴,于是想也不想,仰头一饮而尽。刚刚喝下,便觉腹中生出暖流,饥渴之感顿消,同时这暖流渐渐散入四肢,周身顿觉劲力充沛,口中清甜鲜香,更觉回味无穷。这才知道,刚刚饮下的乃是滋补强身的绝品之物。

       脱不花拍手笑道:“让喝就喝,真是爽快。这是我哥哥给我的,一共两只,我前日吃了一只,知道不赖。于是剩下的这只想让小白和你一起吃,哪知小白不喜这个味道,硬是不吃,因此只能便宜你了。”说罢,又是笑了起来。

       脱不花孩童一般话语,只听得唐轩心中五味杂陈,一阵怃然。

       脱不花抓起唐轩的手,将手背贴上自己的脸颊,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下,仍将唐轩的手拉在手中,温情脉脉,看着唐轩,悄声道:“我们就像梦中一样,开始讲故事吧,还是由我先讲,你来后讲……”

       纤巧的小手柔弱无骨,白皙的脸颊滚烫如火,一阵阵无法抗拒的幽香传来,唐轩不觉心旌飘荡,二十八年来,如何有过这般知觉?如此纤柔的小手,竟有那般神射之技!如此清秀的容颜,为何那般冷血嗜杀?

       脱不花款款说道:“从前,有一个遥远美丽的地方,那里有蓝蓝的像大海一样的天,白白的像羊群一样的云,黄黄的像金沙一样的大漠,有碧绿的山岩,有白色的城堡,有黄色的稻花……”

       唐轩听得耳熟,随即想起,这几句话与那晚哈斯其其格描绘故园之言很是相似。她出生的地方,怎会在脱不花的故事中出现?当即用心细听。

脱不花道:“那里还有很多美丽纯情的少女,还有很多英俊勇武的少年,还有一个……一个瘸了一条腿的大英雄……有一天,那瘸腿大英雄,翻过很多座山,涉过很多条河,走了很远的路,找到另外一个大英雄,向那个大英雄推荐了一个人,一个穿着淡蓝色长袍、罩着淡蓝色面纱的人,一个从来没有被人见过真实容貌的神秘之人……大英雄带着那神秘的蓝袍人,走遍了大漠草原、高山深谷、大河密林……终于,在一道墨黑山岩的尽处,看到了一个湖,一个一年四季都风涛迷茫的寒水大湖。神秘的蓝袍人很是中意,就在烟涛微茫的湖水中,建造了一座神奇的黑石城堡……”

       唐轩心中一惊:小疯子可是在说此处?若是如此,那个神秘之人定是蓝裳,不知那两个大英雄又是何人?

       脱不花道:“神秘的蓝袍人乃是绝世奇人,一身本事,匪夷所思,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把那城堡建得玲珑机巧,鬼神难测。同时还造出许多新奇、好玩儿的东西……别看她每天都很忙,别看她有那么多的金子,别看她有那么大的本事,其实,她心中一点儿都不快乐,因为她心中一直在想着一个人,一个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人……”

       此话一出,唐轩心中又是生出阵阵的酸楚……

       脱不花道:“虽然她的本事比天都大,但除了她心中的那人,天下再没有一个知心朋友,再无一人同她坐在一起,听她轻轻诉说…….全天下,她最是孤独,最是寂寞,没有人知道她的心事……”说到此处,脱不花神色哀戚,眼中满含泪水,一副自怜之色,又道:“每当她思念心中那人的时候,就独自一人坐在城堡中高楼的楼顶,对着月亮,对着星星,对着无尽的天空,吹起长箫……那低婉如泣的箫声,便会飞到月亮上,飞到星星上,飞到遥远的天空中,就是飞不到那人的心中……”

       听闻此语,唐轩一抬头,见对面淡黄色的墙壁上,赫然挂着一支雕花墨玉长箫。

       脱不花道:“一天、一天,一年、一年,过了好多天,过了好多年,那人终于听见了……在天边,在水涯,在梦里,终于听见了她思念他的箫声。他驶着船,骑着马,行着云,驾着风,来到了城堡,来到了她的身边,她好高兴啊……”说着,清秀的脸上又生红晕,纯净的眼眸看着唐轩,又道:“她天天服侍他……他天天陪伴她……她觉得她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可是……可是有一天,她一高兴,一糊涂,就带他去了一个洞……那是一个很神奇的洞,洞中极深之处,有一十三条神龙……”

       唐轩心中大震,暗道:小疯子说的那个洞,可是义兄与哈斯其其格跳下去的那个九渊锁龙洞?

       脱不花道:“别看洞中那一十三条神龙凶恶异常,还能喷出毒雾,但在她面前,就像二尺小花蛇一样温顺。她们之间,早就成为了沉默默契的朋友。她带他进入洞中,那十三条神龙列成一队,俯首相迎。她让它们依次喷出毒雾,她全都收了。她刚刚造出一个小玩意儿,混合神龙喷出的毒雾来做药引。他看着眼前的情景,皱起了眉头。她没有发觉,继续带着他向洞中深处走去。洞中机关重重,步步杀机,若非由她指引,便是大罗神仙也不能在洞中行走。他见洞中阴暗处不时有磷光闪动,心中便明白了八分、九分。她却笑着说,是那大英雄送给她的,不是死囚、便是奴隶。干完活,没用了,便留在了洞中。从她说完这话,直到出洞,他再未言语…….”

       唐轩闻听,心中大怒:那神秘人若真是蓝裳,她当真残忍之极,肖清言其被十三个连珠恶雷击顶当是天报。随即又想:蓝裳的那个“他”,看来当是一位仁者爱人。

       脱不花道:“他们从洞中走出,他这才知道原来城堡与那洞在湖底相连,那一刻他们已是回到城堡之中……”

       唐轩心念闪动:原来这城堡与那九渊龙洞在湖底有条密道,看来肖清说得没错,城堡之内真是机关重重,神机难测。

    “他们出了密道,她的心情很好。他在洞中没有说话,她以为是他看见神龙受到了惊吓。她要给他压惊,她要使他惊喜……她给他展示了她新造的那个东西,就是用十三条神龙的毒雾当做药引的那个小玩意儿……他看到后,先是震惊,后是沉默,然后对她说:‘我们走吧,把这里的一切全都丢掉,我们找一个的清净的地方,或是回到我们的故乡,安静地度过后半生。’她以为他在洞里着凉了、发烧了,便心疼的去摸他的额头。他又说:‘你以前所为就过于残忍,现在造的这些东西又太过阴毒,长此下去,人神共愤,必遭天谴。’她心中起了怒火,便大声讥讽他、嘲笑他,说他胆小、说他懦弱、说他无能,说他还是与从前一样没有出息……

    “他们以前早就这样争吵过多次,致使他们分开了那么长的时间。他们好不容易到了一起,才一年,又发生同样的事情。他见她还是那个样子,一点儿都没有改变,转身便要离开。她抓住他还要与他理论,其实是舍不得他离开自己。他拦下她的手,执意要走。她就使出武功,执意留他。于是他与她就动起了手。要论真实武功,他还是高过她的。她情急之下,使出了她新造的那个小玩意儿……她不想伤他,她哪里舍得伤他!她只想让他留下来,留下来陪她,不让她孤单,不让她寂寞……也是她造的那东西太过霸道、太过阴毒,以他的武功,竟然未能避过,那淡蓝色的烟雾飘出……”

       唐轩心中叹道:那是“天蓝”!没想到,“天蓝”第一次伤人,伤的竟是制造者最亲近之人!

    “淡蓝色的烟雾中,他被伤了眼睛,她大哭着抱住他……他抬起了手……最终还是放下……他甩开她,独自走了……她想去追,去给他治伤,去给他解药,去把他留下……哪知,却丝毫移动不了脚步……原来她使出那东西时,竟忘记了须要先服解药。等她服下解药,哭着追去的时候,他已不见了踪影……”

       唐轩心中生出怒火:那样仁德厚道之人,竟被伤了眼睛,岂非苍天无眼?随即又想到近年之事,不觉心中一叹:苍天何时能睁开眼睛,向下看上一看?

       说到此处,脱不花停下话语。唐轩觉出她抓住自己的手,是那么用力,小手的掌心,竟满是汗水。

       见唐轩听得入神,脱不花轻轻点头,续道:“她找了他一年,凡是想到他能去的地方,她都去了。他就像从世间完全消失了一样。她认为他死了,谁又能在那飘飘的蓝雾中生还呢?她去了他们最初见面的地方,她来到他们的故乡,来到那早已残破的青石井床旁,她记得那年他五岁,她四岁,他第一次拉住她的手……她独自坐在井床旁,默默地流泪……

    “她回到城堡,在几年中,做出许多惊天大事……后来,她还是想他,还是独自一人,坐在城堡中高楼楼顶,对着月亮,对着星星,对着无尽的夜空,吹起长箫,还是想把低婉如泣的箫声,吹到他的心里,吹到他的梦中……还是想象着,在天边,在水涯,他能听见她思念他的箫声……他还是行着云,驾着风,来到她的身边,与她朝夕相伴,永不分离……

    “后来,一个月圆之夜,她又在楼顶独自吹起长箫……有人看见,那渊洞中的一十三条恶龙突然飞出,将她抓到天上,楼上只余下那支玉箫……后来,每年冬天,城堡都会飘落一次淡蓝色的雪花……”

       说到此处,脱不花长长的睫毛一眨不眨,大大的眼睛圆圆地睁着,悄声道:“真是这样的,我每年都会看见天空中飘下淡蓝色的雪花,那不是做梦,却真像梦中一样。你说,人是不是真有魂魄?她的魂魄在天上,只因挂念城堡,每年都会下来一次,看看这里。”说罢,略带惊恐的眼神看向左右,就像孩童在谈论鬼怪时的神情。

       唐轩淡淡说道:“人若真有魂魄,她的魂魄也不会在天上,而是应该深锁地府之中,不让她再来祸害世间。”

       脱不花笑道:“就算像你说的,她不应在天上,应在地府,但如若地府中缺鬼了,要在人世间收上一批、两批的,是不是还要把她放出来?再说了,地府不是也由天庭管辖吗?阎王爷受了谁的气,不也要找玉帝告状吗?你不要把天上地下分得这般清楚。”

       一番话,直说得唐轩心中发冷,无言应对。

       脱不花笑道:“我们不要再说这些鬼呀、魂儿呀,怪瘆人的,我们还是继续讲故事吧。”说着把抓住唐轩的手轻轻晃了晃,说道:“我已给你讲了一个好听的故事,现下该轮到你给我讲故事了。”

       唐轩嗫嚅道:“我……我真的不会讲故事,还是你接着讲吧。”

       脱不花微微一笑,握住唐轩的手仍是不松,侧着身子向唐轩靠去,湿润的红唇,几乎碰上唐轩的脸颊,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在唐轩脸颊上轻轻一划,说道:“羞!就知道耍赖,赖着不讲,就像梦里一样。”说着轻声一叹,又坐了回去,说道:“没办法,还是我来接着讲吧,谁让你早就知道,这个故事还没讲完呢。”

      唐轩听得一愣,心道:蓝裳死了,故事尚未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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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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