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不忘镇中不忘行
不忘镇里的人都知道，镇子东头新住进了个身份不明的古怪少年，垄断了镇上的麻花生意。
说他身份不明是因为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在镇子里呆多久，是否会离开，离开了又要去哪里。
说他古怪是因为他实在是生了副好皮囊，明明冰冷的眉眼却又顾盼生辉，明明情薄的嘴唇却又旁溢芳泽，明明是个炸麻花的却又总是穿一身飘飘胜雪的白衣……于是不忘镇上已婚的未婚的订婚的姑娘们都变得爱吃起麻花来。
镇上的各位爷们儿们自然是心里极不痛快的，可是又不能无事生非。
不忘镇是个文明的镇子，几十年来官府衙门只负责公益环保和组织大型文体活动，从未接到过一封诉状又或是解决过一场纠纷，显然，镇民都是文明而又和谐的。
所以当无法使用暴力手段后，老少爷们儿们开始寻求其他解决途径，谈判就是其中之一。
每月初一十五，各组织一次，由事先选拔的代表发言。
这发言也是有讲究的，总不见得上来劈头盖脸就说，你丫长的太漂亮了，勾 引了我的媳妇相好未婚妻心上人之类的，这样就太不和谐了。于是一般的套路是围绕同在一个镇子，麻花生意是不应该被垄断的这个论点，展开论证。
可是这种说法马上不攻自破，文明的不忘镇镇民意识到应该维护公平的竞争秩序，优胜劣汰是在所难免的，而盲目地搞地方保护主义绝对是无利于不忘镇的精神以及物质文明发展。
接下来谈判的中心又转移到女镇民们吃太多麻花不利于身体健康，尤其是处在青春期和更年期的女镇民们。
然而这次引起了以镇长之女聂不忘为首的麻花后援团的强烈不满，通过自荐以及他人选举的形式组织了声势浩大的辩护团。
这辩护也是有讲究的，总不见得甩开腮帮子就嚷，长得丑的就有点自知之明，别出来丢人现眼之类的，这样就太不和谐了。于是迂回的战术还是得拿麻花说事，当场列举了包括美容养颜、调节血脂、纤体塑身等二十大吃麻花的好处。
据现场的群众回忆，娇小可人的聂不忘舌战群儒，以理据争，咄咄逼人，展示了过人的口才与气魄，逼得当天的原告代表，也就是她指腹为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郎姜秀才，捶胸顿足，哑口无言，饮恨而去，一口气跑到后山边吐血边葬花。
反观垄断麻花生意的古怪少年，每每初一十五，都是他最期待的日子，在大家忙着谈判忙着宣传忙着拉票忙着看热闹的时候，他早早地和好多于平时三倍的面，备出滚滚的油，有条不紊地炸麻花。
通常需要辩论以及围观一整天的男女老少，肚子饿了都要买他的麻花，不止是女人，也包括男人。
于是，半年过去了，麻花生意依旧被垄断着。
且说这天是四月十六，镇民们在大辩一场后，照例全体在家休息一天，而每逢初二十六也是麻花生意最淡的日子。
傍晚，街道上冷清的一个人都没有，少年炸下最后一个麻花，心想再没人买索性自己吃了，剩下的明天特价销售。
就在他决定要收摊的时候，抬眼看见一个有点秀气、有点水灵、还有点脏的小姑娘，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麻花。
于是他包起一个刚炸好的热呼呼的麻花，笑着递给她：“三文钱。”
小姑娘没接麻花，反倒开始直勾勾地盯着少年。
少年心想可能她是没什么钱，于是收回了那个刚炸好的冒着香气泛着油光的麻花，换上最先出锅的早已凉透还有点硬的麻花，再次笑着递给她：“算你便宜点，两文钱。”
小姑娘还是没接麻花，依旧出神地盯着少年。
“没钱吗？哦！既然不买东西你就走吧，别耽误我做生意。”少年语气已有些不耐烦，作为一个商人，遇到无利可图的事情他便毫无兴趣了。
小姑娘听了他的话，突然使劲摇了摇头，但还是一动也不动，盯着少年。
“你究竟想怎样？”少年忍不住大吼。
“我想你跟我生个女娃娃。”小姑娘满眼清澈天真无邪地说着。
一又七分之三柱香后，少年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说什，什么。”
少年见过多少次谈判辩论的大场面，卖过多少个外酥里嫩的大麻花，无论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姜秀才，还是盛气凌人不让须眉的聂不忘，都没让他结巴过，可是此时此刻却是如假包换的惊了。
“我说，我想跟你生个女娃娃……另外我还想吃这个……”小姑娘一脸正经地回答他。
少年虽知道自己长的有几分姿色，走到哪里都有女子爱慕垂青，但是即使是他遇到的最开放直接大胆洒脱的告白挑逗,也没有今日这般赤 裸裸。
“你要不要脸？！”
“想吃这个就是不要脸？”小姑娘撅着嘴很想不通的样子。
“你这是当街耍流氓吗？”少年气结。
“哦，对了，我有银子，还有银票，不是白占你便宜的。”小姑娘的这句解释显然极具歧义，边说边真的一股脑掏出白花花的银子和一沓整齐的银票，递到少年面前。
换做是别人，肯定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被钱活生生地砸死了，可是垄断了麻花生意的古怪少年作为一个商人，遇到有利可图的事情便兴趣盎然了。
于是他想都没想，立马接过银子和银票，然后故作镇定地把那个最先出锅的早已凉透还有点硬的麻花递给了小姑娘。
这回小姑娘马上接过麻花，二话不说吃了起来。
眨眼功夫一个大麻花吃光了，小姑娘可怜兮兮地望着少年，懦懦地问道：“我刚给你的钱够不够再买一个？”
少年再次惊了，敢情这厮是个脑残来的。
惊讶之余又递给她一个麻花。
待到所有的麻花都被小姑娘吃光的时候，她才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得呵呵一笑：“对不起啊，占了你的便宜。”
少年马上笑着摆摆手，心想脑残姑娘给的银票够买他麻花摊子好几百个来回的了。
“姑娘不必客气，若是吃饱了就赶快上路吧，天色不早了。”说着少年摆出一个恭送的姿势。
“那可不行，我既占了你的便宜，就要负责到底，我不能走。”小姑娘意志坚决，信誓旦旦。
入夜，少年收好了摊子，正要关门，小姑娘一个侧身闪进少年的茅草屋。
“你，你这是私闯民宅，我可以到官府去告你。”少年没料到小姑娘的身法如此轻盈，心想可能是练过些功夫，不由得有点担忧。
“什么是官府？”小姑娘歪着头稚声问道。
“姑娘你为什么不走呢？你难道没有两三件要紧的不要紧的事情做做？”
“有啊，我得和你生个女娃娃。在此之前，无事可做。”
“小丫头，你为什么一点廉耻之心都没有呢，你难道不知道生娃娃的事情，是要双方你情我愿的吗？我现在不愿意与你共处一室，你快给我出去！”
“你情我愿……”小姑娘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少年的话，竟然当真乖乖地走出了。刚跨出一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回身，谁知门早已紧紧地关上了。
第二天天没亮，少年便早早地起床，准备面和油，迎接新一天的生意。昨天大家都没吃麻花，今天买的人肯定很多。
一开门看见倚在门边熟睡的小姑娘，她睡得很安静。
少年这才仔细打量了下，小姑娘头顶梳着两个丸子髻，不着赘饰。穿着一身碧色的纱衣，质地很轻薄，做工很考究。腰间缠着条锦带，绣着青松白鹤，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再观她面容，实在是普通样貌，圆圆的脸蛋还稚气未脱，鼻梁不够挺，嘴唇不够饱满，只是印象中她的眸子是极亮极大的，现在心无堤防的闭着，微微颤抖的睫毛上挂着晨雾结成的露珠。
刹那的失神后，他用脚踢踢她：“喂，干嘛睡在我家门口，冻死了我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小姑娘揉揉眼睛，看见少年嗔怒地立在他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因为我昨天想到我占了你的便宜还没负责，所以我不能走，”小姑娘严肃而又诚恳地说着：“我夜里又想了想，我身上没带其他的银子，所以只能给你干点力气活什么的了。”
事实再一次证明，垄断了麻花生意的古怪少年是一个商人，听到有人要给自己免费做长工，马上联想到了人手多了、经营规模大了、衍生产品出现了、开分店了等一幕幕未来的场景……
“我呢姓全叫天下，当然你不能直呼我名讳，以后就叫我老板。至于你……”少年天下一丝不苟地说着：“既然是在我店里帮工的伙计，以后就叫你麻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