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老爷夫妻见儿子迟迟才回来,还微微有点醉意,不由暗暗纳罕。
儿子平时极是自律,滴酒不沾,如今竟然酗酒了,夫妻俩不知该喜还是忧。
只见儿子非常恭敬地行礼:“父亲,母亲,明天就是放榜的日子,儿子考了八年,也算尽心尽力了。儿子有个小小的请求,如果我有幸上榜,希望你们能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
他也算聪明人,此时父母望他上榜之心最迫切,提出“小小请求”正当时。
甘老爷夫妻对视一下,想法一致:如果儿子能考上,他要摘天上的月亮,我们就去扶梯子!
于是问:“到底什么事?”
“如果能考上,儿子想跟大师一起北上。”
这哪里是小小的愿望?
“儿子的理由有三。其一,明年复试的地点在北方,我只不过提前出发。其二,彭旭祥学弟也随大师北上。”
老夫妻想:彭旭祥北上,你就要北上?
甘政祺解释说:“考试前一天,彭学弟给了我十几道猜题,我都练写了一遍,竟然十分有用!”
“有此事?”彭老爷惊讶不已。
“嗯,考试的题目范围更大些,刚好囊括四五篇猜题的内容,我将几篇练笔整合成文,很快写成了,因为时间充裕,自认写得不错,卷面、字体也前所未有的好。”
甘老爷拈了拈茎须:“旭祥才学确实不错,之前从来无心考试,今年也醍醐灌顶,报名参考了!”
他看向夫人,意思是你怎么看。
见父母还在眉来眼去、犹犹豫豫,甘政祺继续说服:“其三,我想跟随大师他们历练历练。大师点评,说我读死书、不够入世,不关顾民间疾苦,写出的文章死水一潭。大师还叫我多看看市井,我得到经师称赞的两篇练笔,就是大师指导写的。”
甘老爷提出疑问:“那日之后,大师再也没有来我们家,如何指导你?”
“儿子在考试前一日去了土地庙。”
“哦。”甘老爷背着手踱了几圈地,最后说,“既然旭祥同去,只要你明天能上榜,可以一起去。”
夫人也说:“若是考过了,自然要提前到北方找好落脚点。”
甘政祺喜出望外,立即鞠躬拜谢。
哎,“小小”的愿望能不能实现,就看明天的放榜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彭旭祥和甘政祺一早来到土地庙。
韩牛栋去开门,三人一起到院子八仙桌旁坐下。
漓豆给他们倒上茶,挨个看脸:“哎哟,一个个黑眼圈的,昨晚都没睡?”
三人面面相觑,都把脸转到一边。
漓豆说:“多大的事呀?考不上怕什么,只要肯放下身段,跟我们北上去,做什么不行!”
韩牛栋问:“做、做什么?”
“算命、看风水,或者做小盲流。你不是见了,我做小盲流,那可是风生水起啊!”
见师兄不堪回首,漓豆穷追猛打:“我可是赏给你一只蒸饼,请你吃一顿云吞,替你讹了黑心店主二两银子!”
彭、甘二人来了兴趣:“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漓豆又后悔失言,只好三言两语讲了出来。当然隐瞒了一些情节,只说看见屋顶的花盆要砸下来,就拉师兄一把,然后将路人引来,要挟店主赔偿二两银子。
说完捅捅师兄的胳臂:“怎样?风生水起,是也不是?”
韩牛栋嘿嘿一笑:“倒也是。只是......”
只是真做不来小盲流。
见三人面有难色,漓豆哈哈一笑:“吓唬你们呢!谅你们拉不下面子去乞讨。这样吧,彭家不是到处有生意吗?我们就搭搭彭家的顺风车,跟着做生意。”
说到起劲处,她竟然将右脚踏上条凳,又一掌拍在桌上:“放心,包我身上!做生意我最在行,我们做几个大单,一样发达!”
做小盲流半年的市场调查不是白忙活的!
掌风震动茶壶,茶壶盖竟跳了两跳,砰砰声吓得甘政祺将身子倾向彭旭祥一边。
彭旭祥毕竟学过武,表面不动神色,内里也有点唬然:又是“做几个大单”!
“做、做什么大单?”甘政祺抖抖索索地问。
漓豆依然脚踏条凳,向他俯身逼近:“哈哈哈,打家劫舍啊!拦路剪径,烧杀抢掠,交投名状!你干不干?”
“不、不是吧?”
“停、停!”彭旭祥连忙伸手作制止状,“甘兄,感情把我家的生意都理解成强盗土匪的勾当?我家生意从来正正经经、合法合理!”
甘政祺这才想起漓豆说的“跟着彭家做生意”,不由满脸通红:“抱歉,是我脑筋转不过弯。”
看来自己真是读死书、死读书,被豆师父一惊一乍,头脑就发昏了。
于是冲口而出:“好,若是真考不上,我就去做生意!”
另三人齐齐点头:“先看榜再说。”
估摸差不多放榜了,四人一起出去。
张贴榜文的地方离土地庙不远,拐了两个弯,就见黑压压一片人头。
来看榜的有考生,有未来考生,有考生的三伯六叔、七姑八姨、街坊邻居,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漓豆眼前一溜儿腰和屁股,她拼命踮起脚跟,也只能看到人墙的后脑勺。
后边有几个大婶在嘀嘀咕咕。
一个说:“哎,那个不是甘府的公子?”
另一个说:“正是。听说今年第四次考了。”
又一个说:“可不是?今年第八年了,说是考不上不娶老婆。”
“长得还算像样,这不愿意娶老婆,可就......”后面的不说了。
“甘家就这个儿子,要是不肯娶老婆......”后面的也不说了。
你品,你细品。
很快,有一个重新扯起话题:“会不会有什么暗疾?”
“难说。”
其中一个将手合到嘴边,声音越来越小:“我听说.....”
这下,话题由考试偏离到“甘公子有暗疾”去了。
流言蜚语就是这样产生的。
漓豆抬头看甘政祺,只见他咬着牙关,脸涨得通红,额头好像还渗了汗。
于是转头对着那几个女人,大声说:“喂,当着面讥笑人家考不上,算什么好汉?人家娶不娶老婆又关你什么事?还捏造是非!谁没有三缺四缺的,我还想笑你满嘴龅牙呢!”
突然冒出个插话的,那几个大婶一时反应不过来。
倒是前面的人墙有人听到,立刻转过身来看热闹。
漓豆对着大婶,一个个指点过去:“你眉毛太粗,你嘴唇太厚,你鹰钩鼻,你草鱼眼,你短脖子......”
一个大婶说:“你这小孩,说话怎么那么难听?”
“难听?我还没说你们有暗疾呢!”
大婶们吓了一跳:“这什么话?越来越难听了!”
“你们乱说别人就不难听?成天嚼舌头,不怕天天喝西北风?”
大婶交换一下眼色,就想一致对外来个舌战,旁边有人劝说:“你们也是多嘴兼胡说。不认识这位小哥?他是土地庙韩大师的徒弟。韩大师很有本事的,小心他将你们算到苦海里去。”
几个女人慌张起来,低头钻进人丛,溜了。
漓豆谢了出言相助的大叔,实在不想再欣赏人墙,就对师兄说:“我去那边苦楝树下等,你们看到榜单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