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伦感受到了一阵轻微的晃动,他迷迷糊糊地半睁了一下眼睛,隐约地看见一个熟悉的下颚,但强烈的光线又让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他的大脑好像一艘被冰山擦破的邮轮,不断有意识如海水般渗入内部。他最先记起的是刚才的梦境,然而很快梦中的画面与带给他的感受开始脱离,他好像能清楚地感受到忘记的过程正在发生,这种感觉奇妙而熟悉,总是发生在半醒之时,却不在现实语言可描述的范围之中。随即现实事件开始涌现,对亚伦来说这是他所知道唯一能清楚看见过去画面的时刻,他仿佛仍置身梦境,只是梦里上演的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而他甚至能在梦中朦胧地思考,这种感觉真像在看一部电影,【我喜欢电影,爸爸让我喜欢上的。】他看见透过车窗的陌生风景,他看见浮在半空的泡沫状白云,他看见父亲打开房门把自己叫醒,他还隐约看见被叫醒前的另一个梦境,随即马上记起了对飞机之旅的期待,他终于搞清楚现在的去向。他重新睁开眼睛,然而阳光还是太刺眼。又是一阵如漂浮般的晃动,亚伦还是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
“亚伦,上岸了,我们到了。”
父亲的声音终于让亚伦清醒过来,他深深地打了一个呵欠连同猫一般的懒腰,从法兰的大腿坐起,看了看四周,【原来我在一条小船上】。
“这里就是了?”亚伦问。
“是的。”
“那我们现在就去电影会吗?”
“是电影观影分享聚会。”法兰笑着矫正他的儿子,“晚上才开始,现在我们先去酒店。”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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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时间尚早。亚伦跟着父亲走出酒店大门,他们都穿了一套黑色的西服,而亚伦的西服看上去甚至比他的父亲更加隆重,可能是因为他脸上的稚气所导致。虽说亚伦由于昨晚过度兴奋导致的失眠让他甚至到现在还没完全理顺从家到这里的时间线,但他却已经充分感受到那种期待已久的奇妙乐趣,对于6岁小孩来说,这种乐趣叫陌生。从在船上醒来时环顾四周,到走进酒店房间看见阳台外的小树林,再到现在走在去往“电影会”的路上,亚伦看见的景象无一是他所熟悉的。这里几乎所有楼房都不超过两层,而且无论往哪个方向看,前方的街道都总会很快被弯度隐藏了后方的内容,而绿树和水平面却总能找到路径映入你的眼帘。可能因为迎面而来的稀疏人流都向他们布以友好的微笑,有的甚至会和父亲互相点头,使得亚伦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人多和人少两种状态并存的难以言表的奇幻感觉。
又一个陌生人向亚伦布以微笑,亚伦跟随着那人的方向把头扭到了身后,“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的头还没回过来。
“这是一个小岛。”法兰回答道。
亚伦不知道什么是小岛,于是他更加努力地环顾四周希望弄清小岛的含义。父亲的回答总是那么可信而又无法理解。走在这条总是设法隐藏前方景象的道路上,亚伦想起了父亲昨晚说的“人类的存在并不仅仅为了好好活着而已”。【还为了知道那些想知道的事情。】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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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前方的道路渐宽,一些车辆和人群聚集在一栋相对高大的楼房外,他们普遍的趋势是走进那栋楼房。【到了。】
人群开始注意到亚伦父子的走近,纷纷用微笑向他们表示欢迎。一个看上去比父亲年长,笑容却同样亲切的男人主动上前和父亲握手,从回应中亚伦看出眼前的男人父亲信任他。亚伦知道什么是信任,因为父亲能让他感到信任。一段寒暄以后,父亲拍拍那人的肩膀,带着亚伦往楼里走,而那人继续留在外头与更多的人握手和交谈。
走进大门,一位衣着正式的高挑女士友好地向他们展露笑容,随即带领他们走过一段不长的通道。挂满通道两侧墙上的画深深吸引着亚伦的注意力。通道尽头,女士为他们打开一扇木门,动作中她的笑容依旧,让亚伦非常喜欢,他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会再次看见类似的笑容。
往门内看去,另一个世界瞬间呈现在亚伦眼前。
通过一排排的座位和正前方的舞台、幕布,亚伦马上能识别出这是一个电影院。之所以说“识别”,是因为亚伦年纪虽小,但在父亲的熏陶下早就对电影院见惯不怪,【我喜欢电影院。】然而眼前的这个影院之大,能容纳的观众之多仍然让亚伦咂舌,虽然他知道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年纪和体型都太小才产生这种感觉,但这里确实要比以往常去的那些影院大得多。
亚伦跟着父亲在座位中间的通道往前走,很快又有人上前和父亲交谈,但鼎沸的人声使他无法听清其中的话语,不过四周的环境早就让他应接不暇,根本无暇顾及他们的谈话。亚伦的语言能力还无法让眼前这些景象在脑中产生具体感受,所以他只能入神地瞭望四周,真正好奇的小孩从来都并不活泼。唯一能让他抽空对其产生意识的,就是这个影院的座位楼上还有,和时不时有人伸手前来摸摸他的头。片刻之后,他还意识到这里的人清一色都穿着类似的黑色西服,为数不多的女士就穿着黑色长裙,就算不是黑色也是颜色深沉,至于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孩在视线范围内却看不见有。
不知怎的亚伦又被父亲领着往前走,【真奇怪,无法听清的声音会让眼睛看得更清晰。】他掠过一排排的座位,看见有人坐着、有人站着还有人移动着,这些人互相交谈的频率要比以前那些影院里的人高得多,好像他们都彼此认识或愿意认识。这种感觉不像来看电影,而像参加聚会,虽然亚伦没有参加过什么聚会。突然,一条信息插播进亚伦的意识中,【电影观影……聚会。】
突然,亚伦跟着父亲停下了脚步,随即眼前一亮,一个和自己差不多体积大小的男孩坐在跟前一排的中间座位,他也看见了亚伦,两人呆若木鸡。亚伦抬头看看父亲,同时意识到现在身处的位置已经非常靠近舞台和银幕了。
“进去吧,我们坐这里。”父亲向他示意。
亚伦像进入未知领域一样走近那个男孩,在他身旁坐下。大人的交友礼仪一般是见面,微笑,问好,递出手,对方紧握,友谊成交,难保过后反目成仇。小孩却自带另一套系统,更加内敛、高效。亚伦和男孩相邻而坐,入神对望,片刻后,男孩递出爆米花,亚伦拿上一颗,他们是好朋友了。
突然,嘈杂的人声和场内的灯光一起黯淡下来,亚伦随即向四处张望,视线余光中看见一个人走上舞台,“欢迎大家的……”但周围的面孔显然更加吸引亚伦的注意力,仿佛有些东西要靠黑暗来照亮。很快,那个人的话语结束,场内一片寂静。亚伦回过头来看看身旁的新朋友,又转向另一边,看见前方亮起的光线照亮了那个他喜欢的轮廓,几乎在他看向银幕的同时场内响起了一声凶猛的狮子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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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后很长一段日子里,这段经历在亚伦的意识中逐渐模糊,他只依稀地记得这趟旅程带给他愉快、奇妙的感觉;依稀地记得那部电影很好看,所有和父亲一起看的电影都很好看;依稀地记得电影结束后又有人上台说话,随后父亲也上了台,但话语中只有“艺术……科学学院”几个模糊的字眼留下印象,然后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阵掌声雷动父亲又回到身旁;依稀地记得他喜欢那个新认识的朋友。而其他的一切,连同“电影会”结束后父亲答应意犹未尽的他他们会再次回到这个影院,都因为对父亲的思念被亚伦深深埋藏在记忆的深处。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