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松鹤山上松鹤景
松鹤神山上只有松,没有鹤。
自从松鹤神姥被恭称为武林第一高手后,几十年来没人敢上这山头。
想当年在开山创派的时候,神姥练成了当世绝学——松鹤神针,便定下了个规矩:松鹤山上无男丁。为了延续香火,继承人年满十五便要下山,与见到的第一个男子交合,产下第一个女婴后,回山接任掌门,而这女婴则作为接班人,守在山中等待下一个十五年。
神姥的女儿鹤一心,下了山便遇到了一个卖猪肉的大汉,两人喜结良缘,相亲相爱,竟一连九胎都是男娃。就在鹤一心已经完全进入角色,充分扮演屠夫媳妇的时候,第十胎突然诞下了女婴,大惊之下,屠夫举家痛哭三天三夜。然师命难违,鹤一心还是抱着孩子返回了松鹤神山,可是终日相思难耐,茶饭不沾,第十天在半山腰的千年古松自缢。留下的女婴便取名“十思”。
再说鹤十思,十五岁这天下山,第一眼看见个郊游采青的秀才,对其一见倾心,心心念念地跟回了家,可谁知初夜就结了蒂,这第一遭就是个千金。可怜的秀才夫妇相处了仅十个月,而其中五个月都在强烈的害喜中度过。送十思母女返山的那天,秀才恸哭不已,竟吐血身亡,鹤十思倒是不如她娘鹤一心刚烈,没有那了断的魄力,可也免不了执念成疾,疯疯癫癫已无法接任掌门之位,百日过后郁郁而终。神姥无奈,其女名曰“百念”。
这鹤百念和松鹤山上的所有女子都大有不同,打小便展露出多过常人的心眼,上至神姥管家下至丫鬟小婢无人不受过她的捉弄。未满十五岁之前,就曾多次扮成采购的家奴偷溜下山,对于江湖已闯荡的轻车熟路,所以当神姥正式遣她下山的时候,她并没有表现出既懵懂又兴奋,既恐惧又期待的情愫。反倒是神山上下夹道欢送,带她的奶妈甚至老泪纵横地握着她的手,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鹤百念上前抱住奶妈,狡黠地笑着说:“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奶妈当即晕倒。
从来不知规矩为何物的鹤百念,当然没有重复她娘和她娘的娘的悲剧。因她早就见过了男人,知道这男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不能随便从了一个去,于是一路坑蒙拐骗游山玩水,想要找到她的真命天子。她在苏州组织过比武招亲,在西湖参加过鹊桥大会,在苗疆请示过巫术占卜,最终花落江湖第一神骗千无欺,成了一对世人闻之摇头的贼公贼婆。据后世记载,此贼夫妇的思想境界极为超前,结为伉俪的那天起,便达成无儿无女相伴此生的一致心愿。怎奈防护措施不周全,第二年不幸诞下一女婴。二人惧于松鹤神山武林至尊的威慑,女婴降世的当天就连夜送回,偷偷放置在山脚下,便戚戚地逃走,从此浪迹天涯,销声匿迹,只羡鸳鸯不羡仙。
面对鹤百念的大逆不道,神姥勃然大怒。但是对于小魔头的不再出现,举山上下还是暗自欢欣鼓舞的。再加上谁让鹤百念做了最对的一件事呢?她既送回了婴孩,松鹤神山后继有人,神姥也就不再追究。该婴孩得名“千戒”。
鹤千戒!
鹤千戒的成长经历可以说是异常崎岖坎坷的。
且不说当年她娘将她放在山下,前脚刚走,后脚就下起了特大暴雨,整整一天一夜,千戒在瓢泼大雨中饿得连哭都不会了。三岁风团,五岁麻疹,七岁长了满身的水痘,基本上是山中同龄的小婢患了什么要紧的不要紧的旧恙新疾,她都要染过来自己得上一得,病病落不下。每每都是高烧不退,奄奄一息。
如此悲惨的命运又将她塑造成了怎样的一个姑娘呢?在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失之交臂后,千戒逐渐养成了特别乐观的习惯。而自从十岁那年得了脑炎,性命垂危而最终化险为夷后,神山上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其实少主是有福气的,否则谁又能患此多疾病而又偏偏不死呢?
果然天道酬善,十岁往后的鹤千戒竟再未染一疫,如有神灵护体,异于常人的健康强壮,武艺也是突飞猛进,显露出超凡的武学天赋。
就在鹤千戒十五岁生日这天,神山全员照例举行了生日庆典暨欢送大会。年过耄耋却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神姥,将千戒唤到身边,慈祥地抚着她的头。
“戒儿,你可知道你有什么特别吗?”
“玄孙不知,请太祖明示。”
“你特别笨。”
此言一出,众下倒绝。
“唉,你娘是这神山中最聪明的女子,虽说她逆行倒施有辱师门,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你娘只需分出那么一点点心思,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烹饪女红,皆胜于左右。可是这般聪明的人怎么偏偏生得如此愚钝的娃?真是造化弄人啊!”神姥说着,用衣襟拂去眼角的泪花,毕竟是上了年岁,称霸武林威赫一时的松鹤神山掌门如今也磨去了大半锐气,乍看之下只是个慈祥的老者。
“太祖姥姥,戒儿错了,戒儿不该愚钝,您不要哭。”
“罢了罢了,虽然你什么都不会,可至少武功还是高于常人的,此番下山不见得讨人喜欢,也不至于遭人欺负。天色不早了,去吧去吧,早些回来。”说完,神姥强忍住悲戚冲外面摆摆手,掩面不忍再多看一眼。
鹤千戒其实感受不到当时气氛有多煽情,只是觉得自己要走了该做点什么。便跪在神姥面前,实实在在地磕了个响头,然后背起包袱,边给管家奶妈杂役丫鬟家奴小婢们行礼作揖,边朝山下走去。众人眼中或是不舍,或是担忧,或是欣慰,或是怜悯……总之感情是纷杂而又矛盾的。
半月后,巡山的家奴们看见鹤千戒在半山腰转悠,欣喜地问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鹤千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憨憨地一笑。家奴才恍然大悟,敢情少主还没下山呢,就在这山腰先迷了路。
家奴们皱皱眉,仿佛看到了少主令人堪忧的未来。
没敢通报神姥,只是帮她又备齐了干粮,并以个人捐款的形式给她多添了些盘缠,直直地送到山下。
到了山下,东西南北,就真的只是鹤千戒一个人的事了。
告别了家奴,鹤千戒随便挑了个方向开始跋涉,走了十个日出日落,包袱里的干粮早已见底,还是不见一点人烟。可是比起见不到人,她其实更怕见到自家的家奴,那意味着这十天她还是没走出松鹤山,那样会让大家很失望的。
想着想着鹤千戒的肚子就饿得发慌了,她加快了脚步,闪着亮晶晶的眼珠子寻着道边哪棵树上有野果子吃,却意外地闻到了一股悠悠的香味,越往前行就越发浓郁,最后在一个茅草屋子觅到这香味的源头。
那一刻,鹤千戒遇到了平生所见的第一个男人,一个改变她一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