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灵棚,外面已经乌黑一片,要入冬的时节,天黑得真快。正阳观这里,多数晚上都像是在下雨,屋檐下“嘀嘀嗒嗒”水声不停,今晚有风,水汽吹进身体,一股透体的寒意。
饭堂里就格外温暖,弥漫了一屋子酒气。
饭堂里面摆了十余张桌子,正中一张八仙大桌,向举人坐在首位,周围有银百花冷彪等人,看到金伯年张啸天来了,几个人起身让出地方,银百花也起身往下首坐,金伯年一按他的肩膀:“自己兄弟何必客气。”
小百云被白愁慧抱着。白愁慧像是在弥补自己十几年被人照料的亏欠,这段日子黑天白日都在照料病人,深得人们喜爱,此时正跟她的朋友们拼了两张桌子,众人都围着她说话,俨然一位众星捧月的公主。
向举人喝得脸上一层油,乘兴说道:“义侠啊,我总觉得这个称呼有点生疏,想以后称你为老弟,你不怪么?”
向举人四十多岁,比金伯年年长不少。
“好。早听周道长说向大哥义气,是好兄弟。”金伯年说着,端起酒碗喝了一半。
向举人听了高兴,开门见山说:“今日周道长将道观之事委托于俺,以后的谋划就由黄老弟与俺商量决定。”
金伯年一皱眉,以后的事周道长不管了?
“今日见到的那位岳将军,曾经与老弟相识?”向举人饶有兴致地说。
金伯年一脸扫兴,摇头说道:“岳同与我相识十年,当日我去京城,在大名鼎鼎的玉虎梁前辈家里与他相见。最后一次见面也有五年了,当时岳同在津东大营休整兵马,不知怎地知道我去了,派了军士请到军营。我与他几次相见,把谈甚欢,算得上是好朋友,此人作战十分彪悍,不只在军中很有威望,连蒙古人都怕了他,奇怪他早坐到了游击将军,这几年下来莫说是杂号将军,一品将军也是可能,怎么会到了庄王手下?此事十分不好。”
想到以后要面对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还是曾经的好朋友,金伯年坏了心情。
“这个人武功如何?”冷彪问。
“打不过你。”金伯年一笑。
“甚好,那他是不敢跟你拼命。”冷彪大笑。
“要说拼命,俺最佩服的是张三哥。”郝大川起身叫起来,“救人的本事那叫一个绝活,没见过用手去挡刀轮子的,这不是病罗汉,是铁罗汉哪!”
门外有人说道:“说得好。”
黄岳和林峰进来。黄岳捂住胸部,刚才说话牵动了伤口。
林峰有些激动,感慨说道:“真要感谢三哥,差一点见不到明天的日头。”
张啸天脸一沉,不高兴道:“兄弟之间为何说这样的话?”
“是呀,兄弟不兴说这话,林四哥说错了话,来罚一杯。”有人来打圆场,拉着林峰去他那桌喝酒。
大恩不言谢,至亲不客套,这是民间传统。
大恩是报答不了的,感激的话反而显得浅薄,只能记在心里。父子夫妻这样的关系,相互客气更可能是心存芥蒂,虚情假意。相敬如宾的做法,只适合于三妻四妾的官宦门庭,或者书香门第,寻常百姓不兴这么说话。
金伯年对黄岳道:“周道长说,以后的事要我们与向举人商量着办。”
他以为黄岳也要诧异,不料黄岳点头说道:“今儿不是我受了伤,怎么能让庄王全身而退?打仗的事周道长帮不上忙。”
金伯年明白过来。周道长过于感情用事,也不懂打仗,战斗时不能来参合。
向举人正想跟金伯年谈谈大事,被冷彪一打岔话断了,看到又来了黄岳,正是说话的时候,凑近二人小声说道:“昨日又有队伍来,青石堰都住满了,乱坟滩和栗子坡也有不少军士。现在怕便怕庄王的大兵压过来,二位准备如何应付?”
于挽云说:“兵来将挡,庄王的得力干将今儿损了一半,难道他要让军士来送死么?”
向举人点点头,又摇摇头。
“庄王家大业大,这个损失他受得起。”黄岳思索起来,面色逐渐凝重,“庄王在江湖上广有人脉,只怕还有高手要来。正阳观不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他要硬攻,咱们就挡不住他。”
“咱们这里是个英雄会,庄王那里又是个英雄会,高手总是迟来一些。”向举人嘿嘿一笑。
黄岳点头,不过向举人的笑容让他生气,这时候你还笑得出来?
这几天山下时常有消息送来,送信人只跟向举人接头,向举人一定知道庄王那里有了情况。
庄王能够用军士硬上,这样是个两败俱伤,问题是哥几个难道不会走人?金伯年一个人轻松杀个一两百,然后人撤了,庄王必定抓瞎!
话说回来,庄王还真能这样想,大哥一向义气,丢下群雄和周道长不管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二弟莫急,来压压惊。”金伯年看黄岳费力思索的样子,端起碗跟他碰了一下。
黄岳一碗酒下肚,心里开了窍:感情是这些天冷落了向举人,向举人有话说不出来,今晚上一来就喝成这样,借酒浇愁呢。他对向举人道:“向兄这块好钢,正要用到刀刃上,以后就要多多仰仗你了。说说吧,除了来了兵,庄王那里还有什么动静?”
“有高手要来。”向举人道。
黄岳心里一震,问道:“难道是姬家的人要到了?”
不少人惊呼起来,连金伯年都微微变色。
张啸天摇头说道:“不会,姬家距此两千里,怎么来得到?”
“姬易虽然不出远门,可是姬飞常年在外,你可不要忘了,姬鹏是庄王的手下。”黄岳说着,眉头紧皱。
这件事最坏的可能在于,姬飞可能就在附近,他本来不会帮庄王对付大哥,但是姬鹏死了,他要为姬鹏报仇。
向举人问:“姬家为武林三王之首,百变大龙姬易与出水蛟龙姬飞被人传得神乎其神,据说除了道魔之外,二人已无对手,当真有如此厉害?”
张啸天不由得念道:“皇仙魔道南北分,三王三侠自逍遥。这里仙黄魔道是有上下之分,三王三侠哪里有首有尾?向兄宽心,放着大哥在这里,姬易与姬飞再厉害他能怎样?再说姬鹏是为庄王卖命死的,怪不得别人,姬家二龙有脸来此?”
张啸天说的这首短谣在江湖上人尽皆知,专说当今江湖上最著名的高人。
这里仙指的是天机子,人称武仙人,皇则是另一位高人,没人知道二人谁强谁弱,孰高孰低,因此也有仙黄魔道南北分的说法。皇的底细无人知道,但是这个人的确存在。魔是指两位邪派人物,二十年前这二人在江湖上兴风作浪,做了许多恶事,不少武林高手要铲除他们,反而死在他们手下,于是江湖中人闻风丧胆,再不敢管他们的事。
后来二魔被同一位高人降服,分别写下血书,表示从此销声匿迹,绝不再害人。这封血书许多江湖前辈都见到过,上面写着他们受到一位黄面侠士的惩戒,也是这个原因,这位黄面侠士被人们冠以武林之皇。
二道比二魔差,指的是南海一宾道长和鸿羊真人,这俩人曾经败在二魔手下,目前都不在江湖上走动。三王是西龙王姬易,南毒王麻无花,昆仑王秦征,三个大多在自己的一方土地上活动,极少在江湖上出头露面,颇为神秘,虽然名气比魏仲山金伯年等江湖三侠不如,但在人们的心中却是同样厉害的存在,甚至更高,因此三王还在三侠前面。
向举人不相信张啸天的话,看向金伯年,金伯年道:“姬飞的轻功堪称绝技,姬家却不以轻功见长,这就有些奇怪,他自哪里练出了这等功夫?岳爷的功夫与别的内家功夫都不一样,走的是快狠准的路子,姬飞此人可怕。”
“那么姬易反倒容易对付一些?”向举人问。
“我与他们兄弟素未谋面,也不甚知晓,只是听说此人内功精纯,功夫甚高。说来姬氏的武功与北侠魏仲山同门异路,都得了岳爷一脉的精髓,姬易的内功再高,能强过北侠多少?何况是好传不过三代。”金伯年说到姬易,样子轻松了一些。
向举人虽然是练武之人,不过是打熬气力,没多少内功,谈及深处他就不懂,更不要说各家武功的精髓。事实上,姬家是内家功夫,但一般内家功夫都是以静制动,防守反击,而姬家和北侠魏仲山的路子却是以攻对攻,以强破强,讲的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对敌时要求“不招不架,只是一下。”姬飞轻身功夫如此之高,身法和步法应该到了不辨踪影的地步,配合如此猛烈的武功,就连金伯年也不得不忌惮。
向举人听得稀里糊涂,不好意思问,张啸天看了笑道:“魏四哥能够统领北地侠盟,绝非浪得虚名,姬易年长一些,约莫内功强了些,说到手段上或许不如,他不是久经斗战。”
张啸天说的手段便是技艺与斗战。打斗不仅要内功,也要技艺,也要实战经验,也要气势,都要把控。北地侠盟虽然名冠华夏,里面高手众多,但是并不经常跟人打斗,往往报出字号对手就不敢相争,这样一来,外人反而对他们并不清楚,金伯年张啸天与侠盟中的不少人兄弟相称,也只有他们才知道侠盟里的高手是什么样的武功。魏仲山能够领袖群雄,他的武功已经高入巅峰,姬易未必强过他。
向举人对金伯年咬耳朵道:“有人说老弟的武功比北侠更强一筹?”
他这么问自有道理。刚才在拿魏仲山作比较,若是金伯年不如魏仲山的话,这个比较便意义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