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场雨开始写起呢,在对那种一下雨就想闷着头扎进雨去呼吸的感受差不多消失之前,她依旧有点犹豫。那就从第一次对雨感到头疼的雨开始写吧。
大概在她上初中的时候,爸妈在离县城不远的三线城市参加投资了一个歌舞厅,他们怀着点穷人的心态对于小股东身份的喜悦,在这个三线城市的亲戚家打牌打到十一点,夜很深的时候,才把家里两个小孩从表哥的电脑前面叫走,两个小孩和亲戚们的留宿请求并没有被他们划分到考虑范围之内。
外面这个时候还在飘着淋淋细雨,阿姨家就住一楼,门口是一条老街,不亮的灯光只能映射出街面上大大小小不知深浅和颜色的水洼,泛着黑乎乎油亮的光。两个小孩一高一矮,站在阿姨家门口对着一众姑妈阿姨姨爹表哥表妹的送别仍抱有点期望,他们在爸妈的严格管控下很少能尽情触碰网络,也没有这样喜欢他们的表亲的陪伴,如果能留宿,他们就能在爸妈顾不过来的目光下和善良的,愿意陪着他们的表哥一起玩到很晚,更不用在很累的情况下坐上那辆有着散不去的汽油味道的汽车那么久,而且又会因为味道晕车想吐睡不着,难受到不能忍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期待也许在他们两个小孩越长越大的时候早就不存可能了,他们的家是很穷过而且在各种程度社会关系交流下才好不容易成长起来的典型家庭,面对各种选择的时候他们也许曾经也选过很多看起来舒适的选择。但是现在他们早已经只会通过经验做决定,并且一定不会改变,至少不会轻易改变。
完全不能理解父母决定的两个小孩就在表亲们不舍的送别下沿着有点窄的旧马路边上走,高一点的小孩不会因为小小的水洼就左转右转,只是直走向将要把他们载回家的车边,另一个小孩就跟在姐姐身后扭来扭去,再后面就是他们的父母和送别的有点远的小姨二姨,他们围绕着各种话题聊天,更不缺一直不停的留宿请求,及其爱着自己家人们的小姨请求最为恳切,提出留下两个小孩明天让舅舅送回家的提议。她走在最前面仍抱有期待的希望小姨能劝动父母,只是因为在他们还小的时候经常留宿的情况她还仍然记得很清楚。但现在父母完全拒绝了。一向喜欢下雨的她也没有了在小雨中漫步的喜悦,只能打开车门忍受着一闻就胃里翻腾的气味坐下,迅速打开车窗把头伸出,任凭小雨打湿头发。汽车发动,表亲们还在车窗外对他们说着话,小姨也只能喊他们下次单独来玩,一定要在这里住下。父母应着,一边上小学的弟弟不太会表达没怎么说话,也有可能是她并不在乎弟弟会说什么话,她只是安静着听着周围的各种氛围,观察着父母有无松动的口径,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得说点什么回应,可能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很多人面前确实存在的事实。她只是在车子彻底开走的时候举起手和表亲们说拜拜,她是真的很喜欢着此时他们的陪伴,他们也在作为善良亲近的近亲们喜欢这个小孩,尽管她不像更小的时候那般活泼机灵可爱。
车子路过了路边许多灯光明亮的夜宵店铺,开出了那条有点昏暗的老街,开进了两条小街交汇的大路口中间,两旁的建筑此时才看起来有点像个城市,挂着广告牌的橘色的高楼下面还开着奶茶店鸡排店,她很喜欢,但从小到大的经验让她明白去买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她连想都没想吃,只是多看了两眼。车子又开出了大路口,大路口旁边有个圆形的人民公园,她隔着被迫关上的车窗想起小时候在那买了一个气球,但是放在手里没抓牢,飞到天上去了,之后她坐在二姨的怀里听着阿姨和卖气球的人争论,要求再得到一个气球,那个时候她很小,但不知道为什么就知道她阿姨好像确实理亏,气球是因为她自己没抓好放走了,关卖气球的人什么事呢,她并不想看见阿姨和他争吵,但那时她还没学会如何表达不赞成,只会咬着手指头看着这场理论。
车子又开过了很长的一段路,景象大部分昏昏暗暗,有的闪着遮不住的白炽光,隐在路边的浓密大树里,隐在车窗发暗的颜色里。她悄悄打开了一点车窗,把手伸出去接着那些水痕,同时感受到自己这里一点点冷冽清新的空气流通,让她浑身恶心乏力的感觉消失了很多,于是她把车窗又摇下了。车窗打开能进多少水呢,进了水也没关系吧,更何况还有我在这里挡着。她开始心安理得的接受着初夏外面越下越大的雷雨,雨丝飘到她的眼睛上,脸颊上,耳朵边,风的声音那样大,车子上了高速却也没有人却她把窗户拉下,爸妈也没有了声音在聊天,也许他们心情都很好,不太想去管那个渐渐只听得她自己讲话的小孩。弟弟和她有一样的对汽车的排斥,但是他有点害怕高速路的黑暗,加上远边忽闪忽闪的雷电,只把窗子拉上,在一边慢慢睡着了。
她又渐渐把头半伸出去,迎面去接受那风夹带着雨拍过来,又看见很远的黑夜里闪着雾紫的云,白亮的闪电,飞速的感觉让她体会到自己好像在雨里飞翔,耳边除了风雨无他嘈杂,像是孤身一人在自然的世界划过,虽然此刻她被风吹的头疼,也不想放弃这种感受,她不懂这是一种什么体验,只觉得很喜欢并且直觉告诉她,这是一种稀少的抓不住的体验,超越了此前她经历的一切苦闷,让她想不起来其他事,可能也会超越以后她会经历的苦闷,如果把这种感觉牢牢记住,前面的世界看起来也没有那么不好玩。虽然她会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