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和老罗两人从火车底部横穿过铁道。
在治水车站对面，有一处荒弃多年的一个小四合院。陈春和老罗两人要去那个小四合院内，一间闲置的工具房里取几块铁路限速牌。
由于这个小四合院多年无人住，平日里很少有人光顾。陈春和老罗走进院子时，陈春感到这个小四合院除了破败荒凉，黢黑的院落里还有一丝无可名状的煞气。
陈春和老罗每人抬着三块铁路限速牌，又从火车底部横穿过铁道。
这一次却是很费力，每块铁路限速牌不下15公斤，陈春和老罗两人得把整个身子匍匐在铁轨上才能从火车底部钻过去。
当陈春和老罗把限速牌腾挪到站台上时，陈春吃了一惊，他刚刚发热的脊背，顿时一股凉飕飕的汗水贴在背脊上面——工长杨四富站在站台上。
虽然天黑，陈春没能看清杨四富的面目，但他本能感知到杨四富脸色僵硬——陈春完全没想到杨四富会出现在站台上。早上杨四富才离开治水工区，到相隔治水工区一百多公里远的斗山工务段开生产会。按照以往的惯例，杨四富开完会，会回家休息两天。所以，每个月，段机关开会，杨四富都得3至5天后才会回到治水工区。
杨四富是个退伍老兵。因为特别喜欢看《亮剑》，又特别崇拜《亮剑》里的李云龙团长，所以在治水工区，职工就投其所好，给杨四富起名团长。
在治水工区，只要有职工一叫杨四富团长，杨四富就来精神，很是受用职工这样称呼他。有时候，杨四富会标准地立定，挺身收腹，做个军礼，响亮地答一声：“到！”；有时，杨四富会毫无缘由，凭着心绪，对职工们破口大骂，颐指气使，不可一世。
看到杨四富的脸色铁青，像开棺材铺的样子，陈春就不想和杨四富多讲一句话。
出于礼节，陈春打起精神，跟杨四富打了一个招呼。陈春说：“来啦！”
杨四富没有搭理陈春，面若冰霜。
借着橘黄的灯光，陈春瞟了杨四富一眼。杨四富脸上除了僵硬还有几许郁闷的愤懑。
事后，陈春才得知。黑三告诉陈春，因为塌方，杨四富开完会，刚回到相隔一百多公里远的家里，人才跨进家门，屁股还没落地，就接到电话，让他火速赶回工区抢险。
黑三还说，因为在两天前下的那场暴雨，杨四富派火石狗和杨十三两人出巡检查设备。
在雨后设备巡查回来时，班长老罗在雨后设备检查记录簿上，在检查负责人一栏上填着杨四富和杨十三两人的名字。才雨后设备检查后的第三天，就发生塌方事故，所以，这一次，杨四富怕承担责任。
杨四富、老罗和陈春三人一行扛着铁路限速牌走出治水车站。
治水车站出站口大门外，停着治水工区的工程车。
杨四富先爬上工程车车兜，陈春和老罗依次把6块铁路限速牌递给他。
由于铁路限速牌无法固定在工程车上，黑天半夜的，又找不到绳索捆扎，只有在工程车车兜的车帮上缠绕着一根绳子。
陈春用手机的内置电筒照着杨四富解绳索。杨四富解了几分钟解不开，就破口骂道：“你妈的x，你给老子不开。”
工程车激烈地晃动几下，绳子还在牢牢地拴在汽车车兜的车帮上，纹丝不动。这下更加激怒了杨四富，他发疯地拽住绳子猛拽，一连声恶骂。
“你妈的x，你妈的x,你给开？”
整个工程车激烈地晃荡着。
见此阵状，陈春走到驾驶室，问司机小王有没有小刀。 司机小王说没有。
陈春这一问，提醒了杨四富，他大声冲陈春喊，语气里充满了指责和不满。
“找个酒瓶来！”
工程车前方正好有一家小卖部。
陈春用手机照着，找到了一个啤酒瓶。
陈春把啤酒瓶敲碎，给杨四富递过一片玻璃。杨四富用玻璃割断绳子，把6块铁路限速牌就像捆扎敌人一样，死死地捆扎在工程车上，方为解恨。
把铁路限速牌装上工程车后，工程车一路向抢险地行驶。
车上，陈春拿出手机给第二任妻子杨琴发了一条信息：——“我现在在去抢险的路上。明天早上，你自己去做产检，一个人，开车慢点。”
本来说好要陪媳妇一起去县医院做产检，媳妇已怀孕6个月，一共产检了4次，可陈春一次都没陪第二任媳妇杨琴产检过。
信息发出后，陈春有些失落，一个念闪突袭心头：“人生如若这般，生命的意义何在。难道人活着，只为挣一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资。上班的时候上班，无可厚非，可下了班还得留守在工区。早晚各照一次相，然后图片上传，以证实自己没离开工区。”
在治水工区，陈春已经连续上了30多天班了，一直没得休息，才半年多的时间，陈春就积攒了25天的假，也就是说，陈春每个月的法定假都没能正常休完。
实在休不完的假，怎么办，年底单位70元一天，全部买断。
斗山工务段早就三令五申，以人为本，关爱职工，保障职工正当的权益，原则上无特殊情况，不准工区擅自占用和拖欠职工正常法定休息日。
如有特殊情况，本月休不完的假，顺延到下个月必须安排休完。
可杨四富却置若罔闻，他振振有词地说，我一个工区20来号人，养护着几十公里的线路设备，要是放在十年前，得一百多号人来养护。
现在的养护标准，你们定得越来越高，考核标准越来越严，条条都是红线，高压线，工区活干得越多，得到的违章考核越多，工区不干活，行车安全又保证不了，工区只得等死，伸头缩头都是挨刀子。
你们只会在上面发号施令，养着一帮人，整天琢磨着怎样考核班组，怎样制定考核标准。
各种考核标准细化了又细化，各种文件满天飞，工区每天单处理你们下发的这些文件都要留一个班长专门在办公室处理。
刚熟悉的管理模式，作业模式，才用年吧，你们又换成另一个模式，好像不弄出点新花样出来，就显示不出你们的本事来。有本事，你们给我增加人马，要么降低考核量化指标。
斗山工务段整体人员奇缺。斗山工务段既不可能给治水工区增加人马，更不可能降低考核量化指标。安全大如天，安全压倒一切，各种考核量化指标只会越来越严，越来越细。
就这样，治水工区工长杨四富，在人员安排调休上，该怎样管理就怎样管理。
陈春所气愤的是，确实是个人的休息时间和工区的生产任务发生冲突时，他绝对服从工作，以大局为重。
陈春知道，他是一个工人，工人最崇高的操守就是爱岗敬业。
可好些时日，事实并非如此，杨四富那天休息他自己说了算，其他职工那天休息，职工说了不算。
轮到职工正常休息，还得要看他杨四富的脸色，等他批示，能否休息完全成了他个人的恩典。
如果杨四富不让职工休息，一句话甩出：“这两天生产任务重，休不成。”
多么有力的说辞，谁敢不识大体。
到了抢险现场附近，工程车再无法到达塌方地段，杨四富让陈春随车返回工区，拿一件工具。
陈春有一丝庆幸，他可以回宿舍换双雨鞋和穿件雨衣了。
陈春看见早他先来的工友们，早已全身湿透，泥泞不堪。
坍方的山体掩埋了三十多米长的一段铁路。
铁道上已聚集了上百人。
把坍方的泥土迅速抬走，抢通铁路成了第一首要任务。
在抢险的一百多人中，陈春看到工友们在泥泞中爬行，穿梭，肩上扛着白色的编织袋。编织袋里装着泥巴。泥水正从编织袋里渗出，流到他们的脸上，肩背上。
汽车启动时，陈春和杨四富说：“大哥，再想想还要些什么工具，打电话给我，我一起带来。”
此话才出口，陈春就后悔了，不该瞎操这份心，因为他看到杨四富，他天天称之为大哥的人，冷若冰霜，看都没看他一眼，脸上的神情，就差没喊一句快滚，要你来多嘴。
在一条临时踩踏出来的山道上，金克石抬着一袋泥沙慢腾腾地往上爬行着。同样抬着泥沙的杨十三和黄毛很快就赶超他，在他俩折返下山时，金克石还在山道上爬行。
黄毛和杨十三就拿金克石打趣。
黄毛大吼道:“快点走！怕是要死了。”杨十三接着说道:“呵呵，火石狗，你怂死。我们都抬了两袋折转回来，你抬一袋都还在这儿。”
“怕什么，慢慢抬吗，这么多泥巴，咋抬得完。”金克石不紧不慢地说着。
“嗯！你就是羊皮口袋，装风（疯）！”黄毛奚落着，走下山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