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过去了,明桢没有真正笑过一次。一切都没有变,那个人还是没有回来。她能回忆起来的,只有等待和期盼的心情。原来,日子不是一天一天过去的,而是一分一秒过去的。
每个早晨醒来,明桢会想,今天林尚川会不会来金陵学院看她呢?于是,同样的一天24小时,她的时间就比别人的时间要漫长得多。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已经到中午了,林尚川还是没有来。
那可能会是在下午吧,两点了,三点了,四点了,直到太阳落山了,他还是没有来。嗯,肯定是因为太热了的缘故,南京现在的这个天气,出门就会中暑,他不来也好。
那就是晚上。明桢忍受着蚊子的围攻,一直等到很晚才回宿舍,林尚川还是没有来。
明天就会来的吧。可明天就是今天的重复,没有任何区别。
十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明桢宁可少吃点饭,也要把省下来的钱及时充话费,每天看无数次手机,生怕错过林尚川的电话。
而他,从没有找过她。
在这样重复的日子里,明桢不断说服自己要恨他。因为这就是林尚川想看到的结果,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后悔,自我谴责的。
可是她好不容易在夜里想通了,早晨醒来又想不通。因为除了悔恨和愧疚,她还有爱,爱是不会因为她今天下定决心要忘记,第二天就真的能忘了的事。她每天都陷入等待林尚川的循环中,日复一日。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
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
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明桢终是整日读着一些古诗词,凄凄惨惨戚戚。
7月份,大部分同学已经开始张罗大四实习的事了,明桢也不例外。
她在新买的一本书的扉页中写道:时间会催促着我们不断前行,我们可以为情所困,但不可以因为任何人放弃前途。
因为,除了爱情,抛开过去发生的一切不谈,她首先是她自己,是社会活动中独立的个体。她受过高等教育,要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找寻人生的意义。她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她不是谁的附属品,也从没有想过要依附于哪个男人,就算是林尚川,她也从没有要过他的钱。
更何况,如今她已经失去了一切。她不是爱情的奴隶,不能为它放弃自己的前途,更不能为它而生,为它而死。
人文学院的实习机会,一部分来自校企合作的单位,一部分来自老师个人的人脉资源,或是以前带过的优秀学生,或是校外的朋友。
最终由各班的班主任根据学生三年的专业课成绩,结合平时的表现,择优推荐给实习单位。
明桢觉得这是她的机会,放眼全班同学的家庭条件,有谁比她还急需这个实习机会呢?她怕班主任不推荐她,还特意找到班主任陈情。
但是,推荐结果却是他们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班主任把实习机会全部给了家境优渥的同学,明桢一个贫困生,当然没份儿。
这个结果大家都欣然接受,没有人去问为什么。
择优推荐,那什么是“优”呢?班主任说了算。况且,有些还是他个人的资源,他想给谁就谁,别人又有什么资格质问呢?
只不过几天以后,同学们之间流传着关于班主任的一个段子。有两个家庭条件一般的同学,生动地模仿班主任和就业指导老师陈硕之间的聊天对话。
内容是这样的:
班主任:那些家境好、家里有钱的孩子,从小就比穷人家的孩子接受了更好的教育,更懂礼貌,有更多的好习惯,眼界更开阔,更有能力。而穷人家的孩子,因为贫困的限制,造成拘谨、胆怯、自卑、多疑的性格,成不了大事,还浪费一次机会。所以,我宁愿把近水楼台的机会给那些家境好的学生。
陈硕:那你这算嫌贫爱富,区别对待学生了,不怕学生找你麻烦啊?
班主任:老师也是普通人,上有老下有小。家境好的学生,他们的父母大多也是成功人士,我给他们的孩子一个人情,未来就能实现双赢。
陈硕:子曰:“有教无类。”,有了教育,看来也不能够完全消除大学生中的“类”。不过话说回来,根据我这儿的就业统计数据,家境一般的学生,大学三部曲:学习、打工、谈恋爱,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毕业即失业,然后再失恋,社会上混个几年,还是一个普通打工族。家境好的学生,家里有资源,爱情和事业都容易成功。
班主任:没错儿,家境好的学生对实习的看法就是刷履历,他们家里就有很多资源,来找老师也不过就是多个选择。家境不好的学生,连为什么要实习都不知道,只知道盯着钱。以前有一个贫困生,我推荐到实习单位去,不想着学一些东西,积累一些经验,工作不好好干,只想着能拿多少实习工资。最后还让我去找实习单位谈,给他加工资,你说这不是为难我吗?我怎么谈?
陈硕:那这太不应该了。实习嘛,只要能积累经验,学到东西,对以后的工作有帮助,就是没有实习工资,我也愿意干。
班主任:帮他们没有用,平时就和专业课老师没有什么来往,连名字都叫不全,毕业了就散了,十几年都见不了一面,追悼会都不一定参加。
一个男生听到这个段子,对同学说道:“高校也是人间网!”
没有得到实习机会的明桢,把精力都用在暑假打工赚钱上,她必须赚到大四最后一年的学费。其他的,她也没有精力再想了。
宿舍里,明桢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徐云端了,听张玉说,她和男朋友在校外租了房子,马上就要搬出去住了,大四不住学校宿舍了。
王沁沁整天忙着入党的事情,她已经很久都不跟明桢说话了,她是懂得孤立和划清界限的。只有张玉,还肯跟明桢偶尔聊个天,明桢很是感激她。
张玉是典型的“好学生”,从不旷课,不迟到,不早退,成绩一般,每门课都在65分左右,不挂科也绝不多考几分。下课以后就去食堂吃饭,吃完饭去水房打水,然后回宿舍。不谈恋爱,不参加任何社团活动,生活平静,情绪稳定,没有大哭大笑的时候。
明桢有时也很羡慕张玉,普普通通,生活没有一点波澜,内心平静,也是人生的追求。
时间还是一分一秒的过,明桢在每一个日出日落里,孤独地站立,含着泪水,遥望远方,细数着林尚川离开的日子。她习惯了期待和失望的往复交替,习惯了等待。
又是一年中秋时!
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雁字无多,写得相思几许。
中秋节这天,明桢去了趟无锡,看望林尚川的父母。上次杨宛茵就告诫过她,他们家不欢迎她,叫她不要再来。他们生气是应该的。她是罪魁祸首,她要赎罪。
当明桢再次乘坐南京到无锡的客运汽车时,依然会想起林尚川坐在她身边的样子。她盯着那个座位发呆,然后眼含泪水,望向窗外。她不会再放声痛哭了,思念已经化作了幽静的小河,在她心里默默流淌着。
杨宛茵看到明桢又出现在她家门口,态度和上次一样,不让她进门,还把明桢带来的月饼礼盒和水果扔了出去。
这都是她活该承受的!
明桢默默地把掉落在地上的水果又捡了回来。林尚川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她不想让外人看他们的笑话,折他们的颜面。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楼下的小花园旁,等待杨宛茵消消气儿。过了一会儿,是林墨亭下来带她进门的。
“叔叔,南之有消息吗?他到底去哪里了?到现在从没找过我。我很担心他。”明桢迫不及待地问道。
“没往家里打过电话,唉!”
林墨亭的这一声叹气,让人觉得很心酸。明桢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几个月没见,他的白头发又多了许多,走路也有了老态。
明桢鼻子一酸,看不清脚下的台阶了。她擦掉泪水,心里无比自责,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她伤透了林尚川的心,以致于他带着满身伤痕,孤独地躲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对他的父母都不愿意诉说。
她该做些什么呢?
明桢不敢奢望他们能原谅她。她一进门,便挽起袖子,准备洗手帮着杨宛茵干活儿。
“这是我的厨房,我不喜欢一个陌生人进来,你出去。”杨宛茵一看到明桢就生气。
她现在不过是一个陌生人!明桢吓得后退,站在厨房门口,不知所措。
“杨老师。”
杨宛茵看了林墨亭一眼:“我自己能做,不需要别人帮忙。”
“明桢,快过来坐,路上堵车吗?”林墨亭说道。
“嗯,有几段路堵得很厉害,走了很长时间。叔叔,家里有什么活儿,让我来干,南之不在家,我就是他。你和阿姨不要太操劳。”明桢没有坐,看能不能帮他们多干点活儿。
听到这话,杨宛茵走出来,说道:“江明桢,我之所以不想看到你,就是因为你总会让我想起,是你举报了南之,是你害得他丢了编制的工作,现在杳无音讯的,我们都找不到他。你一次次地上门来揭开我们的伤疤,你是什么意思?你这个女孩子没有自尊吗?还说什么南之不在家,你就是他。你要是真的那么爱他,能做出那种事吗?”
明桢羞愧地无地自容。如果悔恨是有形的,那她一定让他们看到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阿姨,都是我的错,我知道错了,我每天都在后悔。我爱南之,我愿意等他,不论多少年,我都愿意等他,等他回来原谅我。”明桢说着,眼泪又滴了下来。
杨宛英没有再斥责她。
“好了,好了,老婆,今天中秋节,明桢来了,我们一起吃个饭。”
林墨亭去厨房帮忙打下手去了。明桢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她看着书房匾额上“望云亭”三个字,想起林尚川曾经说过的一个地方,云南的玉龙雪山。他说在那里可以看到云海,那是离云最近的地方。他会不会去了云南呢?
她又去了林尚川的房间,在门口站了几分钟,看到了那件军绿色的大衣。那年大年初一,林尚川去古罗马酒店看她,穿得就是这件衣服。那次,她为了保护林尚川,还被酒瓶子扎伤了脸。她对他说过,“我愿意为你做,我能做的全部。”
可如今呢?多么讽刺啊!
明桢也知道,杨宛茵讨厌她,她的存在只会让她心情不快,她又有何脸面留下来吃饭呢?
她借口说道,下午回南京的车票已经提前买好了,现在要去汽车站了。
杨宛茵并没有挽留明桢,也没有出来送她。林墨亭将她送到楼下,说道:“你好好学习,不用记挂我们,你也没必要过分自责,你和南之都还年轻,经历的太少,以后的事儿谁也说不准。”
“叔叔,我不会放弃他,永远都不会放弃他。”明桢说得很认真,眼神坚定,这也是她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