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尉喜道:“郭长史曾与弥勒教交过手,不如与众将士说说弥勒教的来历与幻术罢。”
郭长史拱手道:“将军容禀。弥勒教于南朝梁武帝时所创,创始人傅大士自称双林树下当来解脱善慧大士,广弘菩萨行,弥勒教数百年来于民间流传。此时弥勒教总坛设于醴泉,由于教主刘志诚曾随叶天师学过几年幻术,常以障眼法迷惑世人,世人不知其故,以为神佛下凡,因而教徒众多,如今已聚十万之众。”
众将士见郭长史大约三十来岁,风华正茂,魁梧健硕,一脸英气,侃侃而谈、淡定自若,心中都暗自佩服他见多识广。王都尉问道:“弥勒教既以弥勒下生成佛为教义,当戒杀生才是,为何会嗜杀如命?”
郭长史顿了顿继续道:“刘志诚引佛经中弥勒下生成佛之说与弥勒佛取代释迦牟尼佛下凡救世等教义,一反佛教五戒戒杀之清规戒律,力倡杀人作乱,认为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者为十住菩萨,屠灭寺舍,斩戮僧尼,焚烧经像。刘教主又命人炼制了丹药,称为‘弥勒长生丹’,但凡入教者,皆赐服用‘弥勒长生丹’。教徒服食后便会成瘾,三天不服便周身难受,有如千万只蝼蚁在身上爬,教主所嘱之事倘未完成,便不予弥勒长生丹,于是教徒对教主刘志诚都百依百顺,不敢忤逆。”
数月前,教中护法长老傅玉对教主说近日偶得李淳风和袁天罡所著的《推背图》,见谶语载:“弥勒降生卯金刀、众志成城建大业”,请教主上顺天意,下安万民,尽早举事,成就大业。
刘志诚答道:“卯金刀刘的谶语由来已久,开元十三年洛阳刘定高在通洛门举事被斩;开元二十三年,东都人刘普会造反伏诛;如今傅长老又怂恿本教主举事,若事不成,身首异处。如之奈何?”
护法长老傅玉道:“刘定高、刘普会自以为姓刘就是谶语中所指的真命天子,其实不然。谶语中弥勒降生分明指的是咱弥勒教,众志成城指的是教主的名讳,教主才是谶语中所指的真命天子,教主若举事,必定成功。”于是刘志诚于醴泉举事,攻城掠地。
王都尉道:“既如此,如何防刘志诚以幻术逃走?”
郭长史道:“吾闻幻术实乃障眼法耳,并非甚么了不起的法术,如今刘志诚手脚皆用铁链捆住,料他也施用不了幻术,即便他真会些摄魂术,只需以布蒙其眼,塞其口,量他也无法施幻术。末将愿亲自把守囚车。”
都尉王鹏说:“郭长史言之有理,武举人出身果然有见识,长史家乡何处?听口音似与拙荆同乡。”
郭长史拱手道:“禀都尉,末将华州郑县人。”
王都尉道:“果不其然。长史追随本都尉多年,可惜累年无立功升迁之机,此次平叛有功,朝廷论功行赏,也不知是否会有封赏或升迁。”
左卫长史答道:“末将郭子仪只求在将军身边为朝廷为将军效力,不求封赏。”
将刘志诚押解回京后,玄宗早朝议事,命重赏果毅都尉王鹏以及众将士,擢升郭子仪为桂州都督府长史。
重赏将士之事议定后。宰相张九龄出班奏道:“臣奏请免张瑝、张琇兄弟死罪。”
张瑝、张琇兄弟何许人也?二人乃巂州都督张审素之子。殿中侍御史杨万顷曾冤枉巂州都督张审素谋反,斩杀了张审素,并将其两个幼子张瑝、张琇流放至岭南。两个不满十岁的幼子在岭南孤苦无依,不得已沦为乞丐,受尽欺凌。
一日,两兄弟沿街乞讨,好不容易讨到半个饼,却被其他年长的乞丐抢了去,两兄弟欲将饼夺回来,反被暴打了一顿。
年长群乞离去后,二人蹲在墙角哭泣。此时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过来,给两兄弟一人递去一块饼,说道:“孩子莫哭,倘若不够吃,我包袱内还有。”两人叩谢后狼吞虎咽地边吃饼边上下打量这名男子,只见他一身麻衣短褐打扮,脚上穿一双草鞋,甚是朴素,眼睛却炯炯有神。
张琇问道:“不知恩公尊姓大名,日后好报答恩公。”男子笑道:“一饭之恩而已,谈何报答,我姓墨,单名一个竹字,乃墨者行会门人。听你俩口音不是岭南人,不知为何流落此地?”
张瑝咬牙切齿地答道:“恩公有所不知,我兄弟二人是巂州都督张审素之子,家父被杨万顷冤杀,我俩流放至此,有朝一日,我俩一定要回去报仇!”
墨竹道:“你俩小小年纪,报仇谈何容易,能不被人欺凌,好好活着就不错了,我今日路过此地,见你俩是忠义之后,要不这样吧,我教你俩几招防身的本领,以后也可在岭南不被欺负,好好活下去。”
张瑝和张琇感动得磕头言谢。墨竹将两个小孩引到城外竹林中,跟他们说道:“我墨家主张兼爱、非攻,武功只是为了防身,你俩切不可用于好勇斗狠,也不得去找仇人寻仇,你俩可记住了。”两兄弟连连点头称是。
墨竹继续说道:“那我就传你二人几招五锥刀法吧。今有五锥,此其铦,铦者必先挫;有五刀,此其错,错者必先糜。是以甘井近竭,招木近伐,灵龟近灼,神蛇近暴,故曰太盛难守也,故我墨家功夫讲究刚柔并济,五锥刀法重精义,轻形式,对墨家精义领悟越深,威力越大。”
墨竹又给两兄弟教了一阵刀法,然后说道:“我有要事在身,今日传授你们的武功,你俩每日勤加练习,加以时日,在岭南当不会再被欺负了。”说完便飘身离开。
张瑝和张琇日日勤学苦练,到了开元二十三年三月,张瑝年已十三岁,弟弟张琇年仅十一岁。张琇对哥哥说:“我俩机缘巧合,遇到高人,传授了几招刀法,合该我们为父报仇,不如我俩潜回东都洛阳,手刃仇人岂不快哉!”
张瑝有些犹豫,低头沉思了半晌,回答道:“墨竹前辈叮嘱过我俩,不可以回去寻仇的,恩公传授我俩武功,是想让我们不受欺负,能够活下去。我俩这么做,岂不是辜负了恩公的一片苦心。”
张琇说道:“父仇不共戴天,有仇不报非君子,我日日做梦,梦见父亲满身鲜血,身首异处,兄长若是不去,我自己去洛阳报仇。”
张瑝说:“我如何能让弟弟只身冒险,也罢!我俩潜回洛阳报仇雪恨吧。”
二人遂一路向北,回到了东都洛阳。一天夜里,在魏王池附近,二人截击杨万顷。
张瑝和张琇使出墨家五锥刀法,两兄弟刀法凌厉,杨万顷的随行守卫不敌,张瑝一个箭步跃到杨万顷马前,挥刀将杨万顷的坐骑马腿砍伤,杨万顷翻身落马想往魏王池方向逃窜,张琇虽年幼,却比哥哥果敢,当机立断,飞身跃到杨万顷身后,手起刀落,一刀将其砍死。
二人将父亲之冤及当街杀死杨万顷之缘由写于表状,挂在斧头上,奔往江南,尚欲诛杀与杨万顷共同构陷其父罪者,然后再向官府投案自首。
行到汜水时,被官府的捕快发现,几十个彪形大汉将两兄弟团团围住,他俩年幼,且对墨家功夫的精义领悟不深。
墨家五锥刀内功心法有云:“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虽使出刀法,但内心反而要怀着爱意,这样才能发挥出墨家五锥刀法的最大威力。
这两兄弟一心想着报仇,内心无爱,刀法凌厉太过,所谓过犹不及,因此威力并不大。他俩哪是这些山东大汉的对手,汜水的捕快将两兄弟生擒,上报朝廷。此案轰动洛阳,洛阳百姓皆同情张琇兄弟,认为他们年纪虽幼,却能为父报仇,堪称孝烈。
于是张九龄欲救二人,继续奏道:“周礼有云:凡报仇者,书于士,杀之无罪,父之仇弗与共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
礼部尚书李林甫认为此乃破坏国法之行,于是驳斥道:“杀人而释之,此坏国法也,不可取。”
侍中裴耀卿心想:“情不能大于法,李林甫这只老狐狸平时玩弄权术、口蜜腹剑,想不到在法理方面居然理解得比张九龄更深;张九龄平时尽忠职守、直言敢谏、选贤任能,是当世名相,在法理方面居然又如此迂腐,真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啊。”于是对张九龄说道:“法者,宪令著于官府,刑罚必于民心,赏存乎慎法,而罚加乎奸令者也。法已定矣,不以善言害法。”
张九龄乃当世大儒,言必称孔孟,继续争辩道:“子夏问于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夫子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夫子尚且如此,而况百姓乎?”
李林甫抬眼看了看玄宗,见玄宗正在犹豫,便拱手向玄宗行礼,奏道:“启奏陛下,武后时,有徐元庆为父报仇杀人案,武后欲赦免徐元庆死罪,左拾遗陈子昂进言曰:’杀人者死,画一之制也。法不可二,元庆宜伏辜,宜正国之典,置之以刑,然后旌其闾墓,以褒其孝义。’臣以为,张琇兄弟为父报仇,可参照此例。”
裴耀卿也继续进言道:“启奏陛下,臣以为旌与诛莫得而并焉,礼与法乃一统,执而诛之,所以正邦典,而又何旌焉?若依法当诛,又旌其所为,则百姓莫衷一是,是礼与法相悖也。以微臣愚见,陈拾遗(子昂)之做法仍有不妥之处,张琇兄弟依国法当斩,且不可褒扬其所作所为。”
欲知玄宗作何决断,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