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芷溪站在教学楼露台上，微凉的风，在她的头发间自由穿梭，散发淡淡芳泽。她靠在栏杆上，右手托着腮帮子，出神地望着远处的操场。操场上，橘井中学的篮球联赛正在紧张进行，人群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包裹了篮球场。
她戴着近视眼镜，由于距离的原因，操场上的人被缩小，像一片小小的落叶。“一叶障目”，柳芷溪忽然联想到，不禁微微一笑，虽然隔得并不近，可是那个人的身影，她一眼就可以辨认。人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对于自己真正在意的，即使不曾长久凝望，也能够对各种特征和细节如数家珍。
人群爆发出欢呼声，苏浩哲连续进了两个球，一班的拉拉队，在一旁放声高呼。柳芷溪看见林素锦，穿了一件粉红的棉袄，衬托着脸庞，胜似三月的桃花。她只是站在人群最前面，矜持地笑着，二班进了球，她就奋力鼓掌，一班进了球，她的反应并不非常热烈，可是她的焦点在哪儿，旁人了然于心。
柳芷溪的视线极点，是远处那片灰白的天空，那里敷衍了事地飘着几朵云，却也是脏不拉几的颜色。连绵的阴天，无法遮蔽绚烂的阳光，而柳芷溪也希望，自己是春天里倔强的种子，坚韧而充满希望，可以凭借内心的力量，破土而出。
她不是没有瞻仰过苍松，也不是没有羡慕过花影，但是她明白，世事轮回，尘埃落定，每人有自己既定的命运和轨道。
“一班第一！苏哲最棒！”叫好声此起彼伏，一班的球员把苏哲高高抛起，然后稳稳接住，人群一片欢声笑语。二班虽然输了比赛，但是表现可圈可点，虽败犹荣，双方礼貌而友好地一一握手。柳芷溪的手机一阵振动，她却没有理会，只是继续吹着冷风。
教学楼露台和篮球场，数百米的间隔，柳芷溪却悲观地觉得，他们像是身处两个世界，而打破这种界限的唯一方法，就是让自己变得优秀、再优秀、更优秀，让她有一天，不再躲在角落里自怜自艾，而是有实力和底气，扬眉吐气，让他人仰视。
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柳芷溪诧异地回头一看，一个扎着马尾、发梢染成蓝色的女孩，穿着一件牛仔大衣，脚上踏着牛皮马丁靴，走了上来。这个女孩似曾相识，柳芷溪略一思索，她是上次和于淮南在一起，自称是他表妹的女孩。
柳芷溪露出一个微笑，却有些虚无的苍白感，因为此刻，她的心里，被美杜莎控制，想要摆脱困境，却被心牢死死囚禁。她望着洛橘，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同样遭遇，是同病相怜的狱友。洛橘看见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芷溪，站在这儿看风景，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吧？”
柳芷溪忽然喜欢上了眼前的女孩，纵使她看起来是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玩世不恭、放诞不羁，可是她觉得就像地球磁场，把她们两个本是两个极端的南北极吸引。她想起那次于淮南的遮掩，更加坚信自己对于于淮南心意的判断，洛橘虽然外表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但是值得结识。
“洛橘，你不是也在这儿欣赏风景吗？”柳芷溪反问道。“我，没有在意的人在那儿。如果你的内心和我一样坦荡，真的纯粹只是为了来吹风，你就不会站在这儿问我这个问题了。”洛橘淡淡地说，像在背诵政治条列的教导处主任，语气清淡却煞有介事，杀人于无形之中。
当然，洛橘没有恶意，她也不会杀人，但是她知道，嫉妒的火焰，偏爱的执着，是熊熊烈火，会把心烧焦。
柳芷溪抱着一摞书，从教学楼下穿过，篮球场的人群已经散了，留下很多空矿泉水瓶，清洁工人正在卖力地打扫着。柳芷溪见时间还早，索性把书本放在地上，纵身一跃，手脚并用，伶俐地爬上双杠。她看见清洁工阿姨，穿着黄色的工作服，把矿泉水瓶收进一旁的纤维编织袋。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爷爷出给她的数学题，一只瓶子一角钱、一个易拉罐五分钱，一共二十个，瓶子和易拉罐分别多少个，才可以卖到一元五角。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学过二元一次方程，这些题目类似于经典的鸡兔同笼，总要用复杂的奥数知识解答。
手机再次在口袋里振动，柳芷溪掏出手机，是雷静。
雷静悦耳的声音温和亲切，“芷溪，关于英语演讲比赛的事情，我们教研组的老师一致认为，还是林素锦参加比较合适。你知道，这个英语比赛关乎学校的荣誉，素锦她外形条件好。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口语地道流利，你的笔试无可挑剔，但是口语还是相对弱一些。”
“好的，雷老师，您不用说这么多，我可以把名额让给她，就像她爸爸为了关照您弟弟，可以让其他人去坐牢一样。”柳芷溪冷静地说完，雷静在电话那头，因为惊讶和意外，被呛得说不出话。柳芷溪没有等她继续话题，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柳芷溪一下子重心不稳，狠狠跌在地上，身体落在沙堆上并无大碍，可是额头摔在水泥地，额角渗出了鲜红的血珠。她吃力地爬起来，手掌也磨破了皮，不知道为什么，她倏地产生一种放声痛哭的渴望。
“给。”一只手伸出来，递给她一个创口贴，她抬起头，是刚才打扫卫生的阿姨。柳芷溪的眼泪，像春天的涧溪，汩汩流淌，阿姨见她没有接，有些局促地解释道：“小姑娘，这是干净的，没有用过的。”
柳芷溪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小孩，在无助之时，意外感受到了来自人间的真情。她接过创口贴，撕开包装纸，小心翼翼地贴在伤口上。阿姨返回岗位，继续默默地工作，她望着阿姨的背影，觉得心里那堵高墙之上，有绿意丛生。
不被生活善待的人，格外容易被感动，而他们也习惯于抱团取暖。柳芷溪拼命地向上攀登，却还是臣服于强势的外力。她曾立志要做自己的勇士，但匮乏自信和勇气，只能任命运摆布。
她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老实人，不会胡搅蛮缠，不会离经叛道，面对感情犹豫不决，面对前途无能为力。而她是那样痛恨自己，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不懂得争取，不敢于反抗，卑躬屈膝，逆来顺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