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寒水魔云笼黑城(二)
书名:天裳 作者:墨久言 本章字数:11838字 发布时间:2023-05-06

       两人来到人前,毫不怯场,二话不说,径直打在一处。

       梁日被脱不花一箭射中眉心,箭尖钉入眉心近乎半分,伤得着实不轻。当时血流满面,虽用雪水洗净,此时仍是疼痛不已。于是便将一心怒火,满膛愤恨,一起发到杨发身上。是以两人刚一对面,梁日便抡起一拳,正中杨发左眼。这狠猛的一拳,打得杨发的一只眼睛登时肿起。杨发吃疼不过,不住呼叫,抡圆了巴掌抽在梁日的脸上。杨发久干农活,周身尽是力气,加之心中大怒,火气正足,全身给力,一巴掌将梁日抽翻在地。梁日的面颊登时肿起,张嘴吐出一口鲜血,血中滚落两枚黄牙。

       杨发打翻梁日,并不甘休,扑上前去压住梁日,挥拳便打,一边打一边骂道:“我打你个私瞒多占的狗杂碎!我打你个吃庄害户的贼杀才!我打你个勾引人家婆娘的舔球货!我打你个仗势欺人的王八蛋!”

       梁日虽被打得鼻脸青肿,却也不甘示弱,嘴里也高声大骂:“你这个三块豆腐两口酒,就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当狗的贱坯货!你这个让人喂上一口,就专门替人在外使疯咬人的土鳖狗!”接着嘴里不断问候杨发家的各个女人,并伸手寻隙向杨发脸上猛抓,把杨发抓得满脸血痕。

        两人一处翻滚,扭打不清。看来两人家住不远,互知底细,且平时不睦,存有嫌隙。因此这才在厮打中相互谩骂,彼此揭短。

       唐轩看得气愤,心道:要丢人,就丢在家里。没想到丢人现眼,竟丢到、现到千里之外的瓦剌来了。气愤之余,心中忽又生出莫名的凄楚,久久挥散不去。

       看到这等场景,不但场中军校尽皆讪笑,就是那六名紧皱眉头、面容冷酷的教习,也是眉毛渐舒,脸色渐缓。

       哈斯其其格花颜浅笑,对哈日伊罕说道:“我亲爱的妹妹,姐姐以为你选来的即便不是雄狮、也是花豹,再次也应是黑狼、灰豺。真没想到初次登场的竟是两只相互撕咬、满嘴喷粪的土狗。我亲爱的妹妹,你说要是这两只土狗,去到达慕节上,做一番如此的戏耍,会笑翻多少部落的王公大臣、妃子将军?”

       哈日伊罕满脸涨红,“嗖”的一声拔出长刀,便要冲入场中,却被哈斯其其格一把拉住,笑道:“我亲爱的妹妹,你这是要干什么?草原上既要有雄狮,又要有狐鹿;既要有骏马,又要有兔鼠,快把刀还入鞘中吧,我勇武的妹妹。”说话之间,握住哈日伊罕的手,硬是把刀插回鞘中。

       梁日、杨发二人早已鼻青眼肿,满脸是血。相互扭打中,动作渐渐迟缓,终于两人停下手来,躺在地上不住喘息。

       梁日先是开口说话:“你小子真混啊!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表叔,你竟使得出这等狠心,下得出这等狠手!”

       杨发听罢,又是大骂:“扯你奶奶个球蛋,你他妈的又来占老子的便宜。从我六姨姥姥三姑爷那里叙,你是我的表外甥。”说罢,抬起巴掌又是要打。

       哈斯其其格向近前的校尉挥挥手,几个校尉走上前去,拖下二人,扔在队列之旁。与此同时,两名校尉将前队队首的两名大汉带入场中。

       唐轩见其中一人高鼻深目,须发焦黄,竟是血统纯正的色目人。

       当年魏国公徐达领兵北进驱元,元顺帝北撤大漠,留下了十数万蒙古和色目遗民。太祖爷气宇恢宏,大度宽仁,颁下“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的圣谕,是以那些遗民才得以安居中原。却定下“凡蒙古色目人,听与中国人为婚姻,不许本类自相嫁娶”的律条。又因习俗大异,另有补订:“其中国人不愿与回回钦察为婚姻者,听从本类自相嫁娶,不在禁限”。

       这些掌故,唐轩自是熟知。大明开国数十年,人口繁衍已有三代,中原尚有这等血统纯正的色目人,应该便是钦察人,且极有可能是边庭明军。宣北大营的数千兵马中,有两个钦察人的百人队。如真是宣北大营的明军,想必是在两军交锋时,为瓦剌军兵俘获,又被哈斯其其格选中,劫至此间。

       另一名大汉浓眉阔目,直鼻方口,颔下一部黑色短须,虽面色青黄,似带病容,但目光沉静,举止从容。唐轩心中忽地一震,似觉此人在哪里见过。

       日影渐斜,涛声依旧,城上旌旗舒卷向南,猎猎展动。

       两条身材魁伟的九尺大汉,在数百人的注视下,在清冷的日照中相对而立。色目大汉满脸兴奋,跃跃欲试,像是早就期盼能在人前一显身手。忽地,色目大汉快速后退几步,脱去棉裘上衣,露出肌肉暴起的上身。随即腰身、两臂、脖颈依次大幅摆动,连续摆出上步出拳的姿势。似在搏击前舒筋活骨,温热周身,更是像在人前显示其强悍的身体。

       黄面大汉仍是两手轻垂,面色平静,一动未动。

       哈日伊罕见色目大汉一身强健的筋骨,暴起的肌肉,熟练的步法和强劲的出拳,心中羡艳不已:这等好货不知她从何处得来?我怎么没能逮住这只肥牛壮鹿?又见对面大汉面色青黄,似带病容,且双手下垂,一动不动,至今不曾舒活热身,看来不懂武艺。别说三招五式,恐怕一招之间,便会被色目大汉打倒。

       心念至此,眼光一闪,说道:“草原上人说,雕花的车辕载不起千斤重物。听说汉人也有一句话,叫做人不可貌相。那大汉脸色黄中透青,虽像身有重病,但如此样貌之人极有可能就是中原武林传说中的高手。他对面那雕花车辕一样的色目人,只怕在他一招半式之下便会倒地。连这等厉害的人物都能选来,真让妹妹更加佩服你了,我美丽能干的姐姐。”

       哈斯其其格看了场中一眼,轻声笑道:“我亲爱的妹妹,姐姐我知道你一直迷恋中原武功。但中原武林中那些美丽的传说,就像大漠中那些好看的蜃景,其实都是飘渺虚无,一阵风就会刮走吹散。此次南进,姐姐我听到中原武林中的一桩趣闻……”

       说到此处,哈斯其其格故意将语气顿住,见哈日伊罕一脸期盼之色,这才说道:“中原武林中,成名近三十年的武术大师,混元神鞭门掌门人牛靖边,曾独创‘牛氏七连鞭’的绝招神技,为人传颂一时。二十年多前,他曾随三保船队下过西洋。据说曾与西洋州总擂主一个叫做什么皮特的西洋高手交过手。在与皮特比斗时,牛靖边尚未创出‘牛氏七连鞭’的神技,是以两人战成平手。后来牛靖边曾与人言:以皮特的武功,三鞭之内便能胜他。”

       见哈日伊罕眼中满是憧憬之色,哈斯其其格展颜一笑,又道:“就在前些时候,牛靖边却被一个名叫‘风尘遮目’的年轻人,在片刻之间,连续打倒三次。第三次倒地后,牛靖边竟是昏死了过去。醒来后,眼睛嘴巴肿起老高,他却笑着对众人说:他早就胜了,手指早已摸到对手的鼻梁,只是点到为止,未施神功,未下死手而已。他还说:年轻人不讲武德,不懂得点到为止的比武规矩,被人摸到要害后,仍不认输,还继续出手。也是自己大意了,才吃了一点点小亏。”

       见哈日伊罕一脸惊异之色,哈斯其其格又道:“牛靖边开宗立派的混元神鞭门,在他被打倒后,三天就关门大吉了。那些徒子徒孙,也都散去改投了别派。因此说,我亲爱的妹妹,你不可相信中原武林那些花花绿绿的传说。只有我们的摔绞擒拿跌扑之技,才是最实用、最厉害的徒手武技。”

       哈斯其其格一脸兴致,笑意盈盈,又道:“那黄脸大个儿,看着像是有病,但千里北归,一路行走,却与常人无异。只是经过考试测验,知道他全然不会武艺。但身大力气自然足,勤加调教,当是不赖。至于那个钦察人,妹妹你可看走了眼,他可不是什么雕花车辕、刻瓣扁担。他乃是宣北大营的明军,拿他之时还真稍稍遇到一些麻烦。这等军营操练过的兵卒,只要稍加调教,便是难得的好手。他这样临过军阵之人,哪能被不会武艺之人打倒?我亲爱的妹妹,你就不必操心挂怀了。”

       连珠话语,音色动人,哈斯其其格一口气说完,美丽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哈日伊罕微红的脸。

       唐轩看到,哈斯其其格说话之时,黄面大汉两眼微微向上,面上显现悲凉之色。

       哈日伊罕眼珠一转,笑道:“我美丽能干的姐姐,你不但越发的美丽动人,越发的惹人喜爱,而且其他的神通也越发的广大了。妹妹我实在不知,姐姐你在南进北归、万军冲杀之中,是如何听到中原武林那些牛鞭马尾、刮风起尘的传闻故事?”

       哈斯其其格笑道:“我亲爱的妹妹,羊往前多走几步,就能吃到更嫩的青草;人多往前看几眼,就能看清很多的事情。”说着纤纤玉指向前排众人中一指,又道:“妹妹向那里多看几眼,看看姐姐我还选来了何等样人!”

       就在哈日伊罕脸色又是微红之际,哈斯其其格又道:“那些人选中之后,姐姐我都要审问他们的过往来历,再看拿住时的情景,以确实他们的供言是否真实。”

       哈日伊罕笑道:“妹妹知道,姐姐做事一向精细稳妥。但最让妹妹佩服的就是姐姐的问话。姐姐问话时,不论什么人,如何不对姐姐实话实说?姐姐一笑,比别人烧红的马蹄铁还管用!”

       哈斯其其格不以为忤,笑道:“其中一人,会些武艺。众军校拿他时,居然被他手中之刀连伤几人。姐姐我下得马来,走将过去,用我们蒙古近身实战技法,数招之间,便将他打翻拿了。”

       哈日伊罕笑道:“那人还算有些定力,算得上是个人物。如若换做了旁人,要是见到姐姐你这样的身材,这样的脸蛋儿,这样笑着向他走过去,只怕早就该软的地方软,该硬的地方硬,一下子瘫倒在地,任由姐姐处置了,更别说还能与姐姐走上数个回合。”

       哈斯其其格并不恼怒,轻声一笑,说道:“随后姐姐我抽空儿一问,他说是宣宁府叫什么‘铁掌金刀’万福声的徒弟,在北京隆盛镖局做趟子手,这次回宣宁老家是为探访亲友,不想正巧遇到我们南进打秋风。姐姐我知道镖局中人走南闯北,知道江湖武林中的事情多,便随便问了一些中原武林中的事儿,他便说了几件,其中就包括这件‘牛鞭马尾’的趣事。”

       说话之间,哈斯其其格眼中闪过不屑之色,说道:“只是那厮在说这些事儿时,话里话外总是吹嘘他们的隆盛镖局,吹嘘总镖头烈焚城的武功何等之高。说是江湖人称‘烈焰焚城’的那个总镖头,他的武功和声望已超过了叫什么‘黑云骤雨’、‘白眉最狂’的那些人。但姐姐我看来,那也是美丽的传说和虚幻的蜃景。这个总镖头与那个‘牛鞭马尾’不会有太大的区别,都是欺世盗名之徒、蒙混江湖之辈。所谓‘镖行天下,英雄敬仰’,只不过是拿出雇主给的钱,花钱买路而已。说不定,哪天姐姐我一高兴……”说着朝那两名女子教习一指,又道:“就派伊勒德和色勒莫两人去把隆盛镖局的镖给劫了,看看那个‘烈焰焚城’能不能焚了我们这座魔云黑城!”

       她二人的对话,直听得唐轩晕头转向,迷惑不已,不由暗道:哈斯其其格究竟是何来历?竟有如此大的口气。一时分辨不出她是真有本事,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便在此时,唐轩忽然看到三名女教习中的一人,轻轻捏了一下另一个女教习肥美的后臀,而被捏后臀的那人顺势抓住这只手,飞快地在手上捏了一捏。

       哈斯其其格侧过头、眯着眼,对哈日伊罕说道:“姐姐我知道,妹妹你最喜欢听中原武林中的那些事儿。姐姐我还知道,妹妹你不但喜欢听中原武林中的那些事儿,更是喜欢中原武功和通晓这类武功的那些人。每次南进你总是想逮住几个武林中人,好在郡主众人面前、特别是在姐姐我的面前露一露脸。可是哪那么好逮的?南进入境不能太远,遇到的大多是些蠢笨的乡民。再好一些,便是俘几个边庭明军。”

       说着眼中闪出轻侮的笑意,说道:“其实妹妹心中很明白,武功高一些的逮不到。退一步说,就算碰巧逮到了,又怕制不住反倒生出事端。武功低的,逮到了又没什么用,是以妹妹的心里始终很急。妹妹这点小心思,做姐姐的哪能看不出?妹妹你看,你适才一句话,引出姐姐我多少话来。时候不早了,咱们别再说了,就让他们开始比试吧。”

       唐轩听了哈斯其其格这段话语,心中忽然明白:一路上,梁日三番两次诋毁肖清,哈日伊罕置之不理,想必是哈日伊罕发现肖清身怀武功,如获宝贝,认为肖清能在角斗相搏中,特别是能在其姐面前给自己露脸。

       就在刚刚,肖清不知何故突然在脱不花面前大呼小叫,哈日伊罕当即一脚将其踹翻,高声大骂,并在其脸上狠抽一鞭。哈日伊罕这样做,应是在给郡主出气,生怕郡主一时火气,将肖清一箭射杀。继而自己用身体遮住肖清,皮鞭不再打向要害,是怕打坏了肖清,前功尽弃。随即又想:哈日伊罕如何发现肖清身怀武功?肖清为何突然在脱不花面前大呼小叫?这些疑惑,又一时想不明白。

       适才那色目大汉在舒活筋骨、温热周身后,便要进步欺身、抢先出手,只因哈日伊罕有意调侃,引出哈斯其其格连篇话语,这才停下手来。在姐妹二人对话之时,色目大汉始终侧耳细听,像是懂得蒙语。

       当听得哈斯其其格发话开始比试,色目大汉就像枕戈待旦、急切立下战功的军士,突闻交战的鼓声而兴奋跃起。此时两眼射出绿色凶芒,尽显狠恶之色,双拳一前一后,前高后低,提至颈颔之前,身体接连微微跳动之后,硕大头颅随着双拳也做轻轻两晃,随即向前抢步,右拳急速直击黄面大汉的面门。

       黄面大汉真似全然不会武功,只是抬起双手拦挡击来之拳,无招无式,更无章法,也不知左右闪避,只是向后退了一步,亦是缓慢笨拙,全无武功身法。色目大汉急速有力的一拳,正打在黄面大汉抬起遮拦的双手之上。黄面大汉被打得接连后退三、四步远,踉跄之中险些摔倒。

       一拳击出,便大占上风,色目大汉已察知对手虚实,已是全无顾忌。此刻,其硕大的脑袋又随双拳轻轻两晃,前进步法快速娴熟,未等黄面大汉站稳身形,便已抢到近前,一拳挟带劲风,击向黄面大汉前胸。

       唐轩在府衙多年公干,加之军营中也有朋友,因公因私时去军营。知道军中演武操练全以器械为主,器械中又以弓箭、刀矛为先。徒手技法只有一路擒拿十八法,也不在军方明定考验之列。各种拳法掌功,只是私下相传或民间拜师加以习练。今见色目大汉所使拳法虽明快凌厉,但招数简单,缺少变化,更无多少内涵神韵,并非中华武术,当是其祖上带来的西方武功。又见黄面大汉脚步笨拙,身形呆滞,只知用双手在面前遮挡,显然不会武艺。但他面对色目大汉这等强悍凶恶的对手,却仍旧举止沉稳,全无惊惧之色,宛如百战之将临阵一般。

       忽然,唐轩心念一动,心中闪过灵光。刚刚黄面大汉上场之时,便见其身躯体态、举止气度似乎眼熟,却一时记不得在哪里见过。他上得场后,自己始终关注,又看到在哈斯其其格说话之时,黄面大汉曾两眼微微向上,眼中闪过悲凉之色。当时自己心中也曾一翻,一种莫以名状的感伤也随之而生。此刻,见他浓眉之下目光深如沧海,见他魁伟身姿隐隐透出威武雄霸之气,见他险境之中从容镇定的大将风度,不由心中连连震颤:当真与那位神功盖世、勇武绝伦的紫袍蒙面大汉甚是相似。

       黄面大汉踉跄之中立足未稳,色目大汉急劲的一拳又当胸打到。黄面大汉仍是不知闪避,还是抬起两手在胸前遮挡。拳掌相交,黄面大汉被这猛力的一拳打得倒退六、七步远,仰身跌倒在地。

       色目大汉倒是知晓会武之人的比试规则,没像杨发那样对倒地之人扑上去压住厮打,而是身体向前进了两步,蹦蹦跳跳、微微晃头中,不断虚招交替出拳,仍持跃跃欲试的姿态。同时又在右拳出拳中,时时将中指向外竖起,对着黄面大汉不住挥动。在趾高气扬、轻浮挑衅间,脸上似又多出失望之色,好像对手不堪一击,未能使自己在众人面前显露真实武力。

       在众人的注视下,在数百瓦剌军校的嘘声中,黄面大汉从黑石方砖上缓缓而起。

       唐轩看到,黄面大汉阔目中悲凉之色再次一闪而过,旋即仍是深沉如沧海般的目光。冷日之下,黄面大汉一步一步走向色目大汉,深如沧海的目光中似是燃起了火。

       唐轩看到,两人相距两步之时,色目大汉上步右拳猛击黄面大汉的面门。黄面大汉不退反进,左掌向上轻抬拨开来拳,进步欺身,依旧笨拙的身法中隐有雄武神姿,右掌拍出,看似并不迅疾,却实实着着劈在色目大汉的脸上。

       唐轩看到,这一掌与那日紫袍蒙面大汉不断拍出的洪涛巨浪般的掌力有着太多的神似。色目大汉被这一掌打得鼻血长流。但高壮的身体,只是后退了一步。

       唐轩看到,黄面大汉脸上青黄之气大增,眼中又有悲凉之色闪过,脖颈似乎微微上挺,嘴内也似有物鼓动,与肖清强行咽下内伤淤血时的情景很是相像。

       此情此景,唐轩心中大震:眼前的黄面大汉,极有可能就是曾在万马军中神威纵横的紫袍蒙面人。想必那天冲出瓦剌军阵,遭遇哈斯其其格一行,因身负重伤,被其所擒,押来此间。

       回想紫袍大汉昔日在瓦剌军阵中的绝世神武与冲天豪气,又见今日其目光中闪过的悲凉之色,唐轩心中又生莫名的伤感,眼前仿佛又现其傲视天地的神武雄姿,又现其临走前回头看向自己的那无奈的眼神。

       黄面大汉将对手打得鲜血迸流,登时惊动全场。一众军卒嘘声、哨声不断。哈斯其其格看向场中,面色颇显凝重。哈日伊罕眉飞色舞,神情兴奋异常。

       色目大汉被击中面部,鼻血直下,眼泪尽出,心中大是惊惧,疾步后退,双拳护在面前,却未见对手跟进出招,这才稳下心来,连忙擦去鼻血眼泪,见对手站在前方,看着自己,一动不动。色目大汉虽仍是心虚,但还是摆出搏击姿势。一阵纵跳虚击之后,见对面黄面大汉仍是未动,惊惧之意渐去,心道:自己只将对手打倒一次,对手并未受伤,而自己却被对手击中脸部,打得口鼻是血,明显吃了大亏。若是此时结束,判定自己输了,今后如何在此间厮混?进而又想:刚刚对方一招得手,若是连续进击,自己鼻酸眼眯,必是一败涂地。对手为何放弃立即获胜的机会?大概是对手全不通搏击之术,刚才打在脸上的那一下,纯属碰巧而已。

       色目大汉想到此节,胆气又壮,眼中绿色凶芒复又射出,当即连续上步,左拳直击,右拳使出全力,斜勾打向黄面大汉的下颚。此番重拳齐出,想一举击倒对手,找回刚刚丢掉的颜面。

       眼看双拳凌厉攻到,黄面大汉一声大喝,声如震雷,身形左闪,魁伟的身躯虽仍显笨拙,但恰恰避过对手刚猛的两拳。在此电光石火之间,黄面大汉身形右转,蒲扇般的右手已是拿住了色目大汉的咽喉。

       见此情景,全场震惊,均知色目大汉命在顷刻。唐轩见黄面大汉拿住对方咽喉的这一杀手凶招,竟与岳式散手中的那招“黄鹰捏嗉”颇为相似。

       色目大汉被对方拿住咽喉要害,登时魂飞天外。一惊之下,却未觉出咽喉之上有何不适,感到对方手上未曾使力,知是对方手下留情。

       在此一瞬之间,色目大汉心念闪过:今日若败,来日必定难堪。你手下留情,那就不能怪我,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就此轻易落败。人随心动,右臂骤然发力,疾拨对方拿住自己咽喉的手臂,左拳直击对方的前胸。哪知右臂一拨之下,不但对方拿住自己咽喉的手臂全无力道,被轻易拨开,便是对方高大的身体,也如棉絮一般,竟在自己一拨之下急速转过身去,自己的一拳虽是打空,却顺势近身,右臂在背后锁住了对方脖颈。

       场中互搏又生变化,一众军卒呼声又起。哈斯其其格脸色一变,手握刀柄,不由向前迈了一步。

       色目大汉一招得手,便不留情,挟带被锁住的对手侧过身来面对众人,先在众人面前显摆自己取胜的姿态,随即便要用力收紧右臂,勒毙怀中的对手。

       唐轩见黄面大汉刚好面对自己,又见其双眼向上看天,满面英雄末路的悲凉之色。此刻,黄面大汉似是觉察唐轩看向自己,双目注视唐轩,轻轻摇头,眼中神色与边庭那日全无二致。

       唐轩只觉心头巨震,血脉贲张,再也按捺不住心中之火,大喝一声,飞身冲入场中,使出岳式散手中的一招“野马撞槽”,双拳猛击色目大汉的右肋。

       色目大汉得意洋洋,手臂刚一用力,却见一人在大喝声中,冲上场来,从侧翼双拳击出,打向自己右肋要害。情急之下,舍了怀中的黄面大汉,疾退闪过此招,定睛看向来人。只见来人身材修长,面貌英挺,圆睁的双目中射出凛凛精光。

       见此情景,哈斯其其格勃然变色,大声喝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私自上场搅闹比试。来人,将这狂徒与我斩了!”

       随着哈斯其其格的呼喝之声,几名校尉拔出长刀,冲向唐轩。

       哈日伊罕急忙大喊:“且慢动手。”见几名校尉停下脚步,哈日伊罕转头笑道:“我亲爱的姐姐,你生气的时候最是好看,美得就像六月天草原上盛开的格桑花。我们真要感谢这个名叫唐轩的人,他让我们在落叶与飞雪中,看到美丽鲜艳的花朵。”

       见哈斯其其格仍是一脸冰寒,哈日伊罕又是笑道:“我看这黄脸大汉远不是那色目明军的对手,刚刚只是误打误撞打中了对方的鼻子,摸到了对手的脖子。可到后来,还不是就差一点儿被对方扭断了脖子。我美丽的姐姐,依我看,把这上场生事的唐轩一刀杀了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让他与那色目明军比试一场,若是被色目明军打死了、勒死了,也就算了。若他败了还没死,再斩他不迟。若是他胜了那个色目人,他私自上场搅闹的罪责,我看就免了吧。我亲爱的姐姐,你看如何呢?”

       哈斯其其格冷冷一笑,说道:“我亲爱的妹妹,从小到大你说出的话语,姐姐我何时违过?这个唐轩,我看他的身手还算敏捷,那就依妹妹之意,让他与那色目人比上一场。”说话之间,冷眼看向哈日伊罕,又道:“我亲爱的妹妹,你把比试的结果啰里啰唆地说了一堆,姐姐我全未听清。依我看,不如就定下一条:他们两人之中,只能有一人活着出得场去,另一人必得死在场上。”说着又将目光转向色目大汉与唐轩,目光中满是阴冷的笑意,说道:“这名色目人如此强壮的身体,又是行伍从军、上阵杀人之人,若是连那汉人书生一样的人都打不死,还留他何用?”

       哈日伊罕两眼看天,眼中闪过轻侮之色,淡淡说道:“姐姐人美官大,说出的话,我敢不听吗?姐姐生气时很美,要是一身伤痕时,是不是更美?那时要是美丽的姐姐说上一两句坏话,妹妹我焉有命在?”

       哈斯其其格双眉一立,面色冰寒,黄色长靴将脚下的黑色石砖踩出轻响。

       城外风涛之声依旧,场中众人屏息无声。色目大汉圆瞪一双绿眼,眼中喷射出炙烈的凶芒。

       黄面大汉已被军校带下场去,此刻深深凝视唐轩,眼中洒下泪来。

       色目大汉疾步扑身,像是身中燃起急火,双拳交错,前后相叠,迅猛劲霸,章法井然,拳拳尽皆打向唐轩要害。

       此次对阵,乃唐轩初次与人交手,全无临敌经验。此刻,在色目大汉疾劲的攻招之下,唐轩以岳式散手中的七星穿花步与如风盘路手与之周旋。

       见自己的凌厉攻招均被对方轻巧闪开,色目大汉心中急躁,暗道:此人步法灵便,拳法严合,一丝不漏。适才一阵猛打,耗费不少体力,并没占到便宜,长此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在轻轻跳跃中,不断虚招出拳,加以试探,俟机出击,恢复了与黄面大汉最初交手时的打法。

       唐轩与色目大汉甫一交手,心中不免诧异:在众目睽睽之下,初次与人交手过招,且还被定下生死相搏之局,自己心中却全无惧意。数招过后,七星穿花步与如风盘路手越使越熟,“扣”、“摆”、“进”、“撤”尽能顺势随意,三晃两转之间,闪打尽皆自然。在与对手游斗中,仔细察看对方身法、拳招中的破绽,在心中与岳式散手中的精妙招式一一对应,分析判别哪个破绽该用何招进击,当可一招制敌。游斗中,见色目大汉攻招减缓,只在跳跃中虚招试探,便也放缓脚步,两手护心,两肘护肋,不动声色,静观待敌。

       唐轩身法灵活,招数精妙,虽攻招不多,却在游斗中不落下风。哈日伊罕哈只看得心花怒放,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突然,哈斯其其格用汉语大声说道:“如此游斗纠缠,何时终了?便以金乌在高楼尖顶为期,金乌出了顶尖,若仍未分生死,两人一并斩首!”此话一出,场中多人看向楼顶,唐轩与色目大汉也驻足停手举头看去。

       只见一轮寒日,就像挂于高楼尖顶之上。尖尖的楼顶,刚好点在寒日的中心。

       唐轩估算,从现下计起,太阳从楼上尖顶移出,恐怕用不了一时半刻。

       哈日伊罕笑道:“我美丽的姐姐,为何将比斗之期定得这般紧迫?我看他二人一时半刻间分不出胜负,不如就以三刻为限。三刻以后,若他们仍是胜负未分,再将他们一并斩首。”

       哈斯其其格正色道:“我亲爱的妹妹,你别的话我可以依得,但用太阳神定下来的事,任他是谁也不能更改。”

       哈日伊罕面上一寒,没有作声。蒙古各部对太阳神的崇拜由来已久,丝毫不敢轻渎。

       哈斯其其格道:“我亲爱的妹妹,不要担心与高娃汗妃定下的斗决之事。场中这两人,其实都很是一般,有没有全无太大差别。”说话之间,目光扫向黄面大汉一排众人,又道:“那些人中,强过此二人的可不止一个。”说着径直看向黄面大汉,又道:“那个人,起初姐姐我还真是看走了眼。看他适才出手,有些招式的确不差,只是少了气力。想必是生了病,或是受了伤。以下我要是把他的伤病医好,到时他绝对是一把好手,一定会在与高娃汗妃的斗决大会上大放光彩。”

       哈日伊罕眼中复现轻侮之色,笑道:“我美丽的姐姐,你那神奇的医术,可是医治自己遍身的伤痕练下的?”

       哈斯其其格双眉一挑,眼中闪过森森的杀气,嘴里却是笑道:“我亲爱的妹妹,难道你也和那些浅薄的汉人一样吗?若道医术,姐姐我最是气愤!在那些丑陋的汉人看来,蒙古大夫便是医术低下的替代称呼,那真是他们的浅薄无知。我们草原大漠、阴山南北,几时少了金鎞刮膜的高明大夫和死骨更肉的神奇医术?”说着抬头看了看楼顶的太阳,说道:“天色已是不早,就让他们在时限中一决生死。”

       唐轩听到哈斯其其格自诩医术高明,要为黄面大汉治病医伤,心中先是一奇,随即暗道:真能祈盼你有华佗那样的仁心妙术将他医治愈痊。要是他功力一复,别说我们跟着脱困,单是他心中憋下的怒火,就能将你这座魔云黑城掀翻在冰湖寒水之中!

       寒日西移,时限已迫,是生是死,片刻即定。色目大汉不再虚招探试,疾进两步,右拳猛力直击唐轩面门。唐轩遇敌有主,临敌不惧,心中早有应式,右掌横向斩击,击向对方右腕,封住对方攻到的右拳,右脚疾进,一招“横击夔门”,右掌打在对方的前胸。色目大汉一声吼叫,倒退两步,稳住身形。

       唐轩一击得手,信心倍增,当下不再迟疑,龙行虎进,右掌猛力劈向对方面部。色目大汉急忙左步虚让,左臂向外格挡,防住面门。唐轩意在力先,疾进左步,向右转身,一招“击石试杵”,左掌猛然击在对方的左肋。色目大汉又是一声吼叫,被打得后退一步。

       色目大汉胸肋被接连击中,心中火起,连声怒吼,欺身上前,右拳向上虚晃,左拳全力击向唐轩小腹。唐轩见对方来势凶猛,并不惊慌,左步疾进,右手顺势轻拿对方左腕,身形一变,一招“流风逥雪”,右掌击在色目大汉的面门,直打得色目大汉连退两步,鼻血喷急而出。

       唐轩不等色目大汉再做反应,一招“地龙搜骨”,便已欺身近前,左掌直击对方前胸,色目大汉匆忙中举手相迎,哪知唐轩此招乃是虚招,就在两手相接的瞬间,唐轩身形又是一变,一招“回日挥戈”,右掌猛力砍在色目大汉的脖颈右侧。色目大汉一声嚎叫,径直扑倒在地。

       唐轩后退两步,稳住身形,目光看过全场,见全场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自己。

       色目大汉倒地后,向外接连翻动,而后腾身而起,眼中凶芒渐收,闪出狡黠之光。

       色目大汉行伍出身,多经实战,今见唐轩步法灵动,拳招精妙,片刻之间,自己被接连击中四次,直至鼻血喷溅,扑倒在地。但此刻站起身来,活动一下身体,发觉只是被打之处疼痛,身体并未受伤,心中便有计较:此人只是招数高明,力量却是不足。不然身上四处要害均被重击,纵然不死也受重伤。自己虽不及他招数精妙,却身高力大,身体重量更是远超于他,如若将他抱住,他身单力薄,必然难以抗拒而被摔倒,到时再视情节缓急,或是重拳击毙,或要扭断脖颈。

       色目大汉心中定下计策,便沉住心神,依然摆出轻轻跳跃、虚招出拳的架势,慢慢接近唐轩。突然,狂吼一声,猛然上步,右拳击向唐轩前胸,但此拳是虚,在拳影虚晃中,抢步欺到唐轩身前,两条长臂迅疾相拢,想将唐轩抱在怀中。

       当此刹那之间,唐轩身似蛟龙,步若流星,一招“韩信不辱”,一发即至,一寸为先,右腿已然插入对方裆中,正应了此招“眼要毒,心要先,脚踏中宫裆里钻”的要诀。当初老父传授此招之时曾经告诫:此招阴毒厉害,非到危急时刻,不得使用。在此电光石火之间,唐轩心念又闪:与他无冤无仇,要他性命做何?右腿只是向内微微一进,向上轻轻一抬,却听色目大汉一声惨呼,声传堡外,仰身跌倒,随地翻滚,更是惨呼不绝。

       唐轩举头看天,只见一团冷日,高悬危楼之上。冷日外缘,刚好切在楼顶顶尖。

       当此情景,场上众人俱是惊异。黄面大汉虎目潮润,微微点头。肖清面色凝重,轻轻摇头。那面目清秀的行商应武,面含微笑,看向场中。梁日用手极力拨开青肿的眼睛,像是重新要认清唐轩。杨发花花绿绿的脸上,像是一副谁也不服的神情。罗绍祖看着场上,却是轻声一叹。

       哈斯其其格先是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翻滚抽搐的色目大汉,复又看向唐轩,说道:“你虽然胜了,却时限已过,那色目人还活着,按刚刚所定,应一并斩首。但看在你打得不错、是个材料的份上……”说着拔出身边军校腰间的长刀扔向唐轩,又道:“你现下就用这把刀,把那色目人杀了,便可活命。”

       这把抛来的长刀,插入唐轩面前石砖的缝隙中,刀身犹自不住颤动,冷日之下,寒光摇曳,迫人心魂。

       唐轩轻垂两手,举头看天,一动不动。

       场中静谧,全无声息。忽然,楼顶之上沉闷的钟声响起,每次声响,都像撞在人的心中。

       钟声响过,复又宁寂。哈斯其其格厉声说道:“你还不动手?这已是最后一句!”

       哈日伊罕冲着唐轩大声喊道:“我美丽姐姐的命令,你听见没有?快拿起面前那把刀,去杀了那个色目人!”

       姐妹二人的喊声,唐轩像是全未听见,依旧轻垂两手,举头看天,一动未动。

       黄面大汉眼中复现悲凉之色,又是轻轻点头。肖清面容愈见凝重,还是轻轻摇头。应武看向场中,脸上笑意更浓。梁日合上青肿的眼睛,像是已经认清唐轩,低声自语道:“除了会写点儿文章,会几下拳脚,还会什么?”杨发花花绿绿的脸上,却是一副茫然神色。罗绍祖一声轻叹变成了长叹一声。

       那团寒日,渐渐离开了石楼尖顶。哈斯其其格双眉一挑,脸上一寒,忽地拔出腰间银柄短刀,扬手激射而出,一道寒光,直取唐轩咽喉。

       众人未及惊呼,短刀已到唐轩咽喉之前。恰在此时,一支白羽长箭激射飞来,正中短刀,刀箭一齐坠落在唐轩面前。

       只见郡主脱不花手持灵飞玉雕弓,身带银星白羽箭,腰悬银花夜梦刀,紫色长靴轻盈走在黑石之上,面含巧笑,笑隐春风,款款来到众人面前。

       一脸阴郁、目射冷光的阿米与目光恬静、面色温和的塔娜,一左一右紧跟在脱不花的身后。

       路上相遇,脱不花飞马而去,至此不过两个时辰。唐轩忽又觉得,像是风雨霜雪,已过经年;又像伊人从遥远的地方忽然归来,而又要擦肩而过……于是轻轻唤出压在心底的那一缕尘封五年的怅惘……

       众人见郡主到来,一起拜伏地上,齐声高呼:“拜见脱不花郡主殿下,脱不花郡主神射无敌!”

       脱不花道:“大胆唐轩,无礼搅闹,罚打三十皮鞭,由我亲自执鞭行刑。”

       清甜的声音,使唐轩的心久久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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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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