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雷的蹄声打断了呼延朔的胡琴之声。
他睁开双目,营火似乎也被惊扰,火舌随风翻舞跳动。
十余名探马从四面赶回。
最早到的人并未下马,他知道呼延老堂主的向来不拘繁文缛节。
“西苍马家的人马已在镇西集结。”
“镇南驰道发现大队人马,来路不明。”
“祝堂主他发现了雁栖门残余人马的行踪,目前正在日升峡搜寻。”
呼延朔静静听完几人的回报,挥手示意。
那些探马们调转马头,又朝远处奔去了。
呼延朔看着身边一言不发的伏冠先,颇为惊奇,今天他的这个小兄弟倒显得格外安静。
“伏老弟今儿个是怎么了?出奇的沉稳。”
“有老堂主在,我又何必出声。”伏冠先啃着烤好的羊腿,满嘴油渍。
临时营地中的海西帮帮众,各个全副武装,靠在马边,已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
“但这次我倒想听听你的建议。”呼延朔将手抬起,指尖向下晃动几下,众弟子见状,纷纷安抚住躁动的马匹,原地坐下。
“嗯,我认为我们应该先对付何百义。”伏冠先放下半边羊腿,故意将声音压低模仿起呼延朔说话的语调,这样显得自己老持沉重,运筹帷幄。
“你怎么看驰道上的那队人马?”呼延朔嘴角轻扬,伏冠先的反应令他忍俊不禁。
“嗯,嗯,总之不会是雁栖门的援兵,他们起码还得有十日才能到。”伏冠先咳嗽了两声,用衣角擦了擦手上的油迹。
“你觉得祝堂主能解决掉万泣么?”呼延朔问道。
“当然,祝兄弟最擅长痛打丧家之犬,要是这点事他都办不好,这个堂主的位置还是交给别人去做吧。”伏冠先话语中流露出轻蔑。
“那既如此,我们便在这里等候他的佳音。”呼延朔将琴筒抱起,作势又要演奏。
“哎呀,老哥哥,你这都快拉了一晚上了,兄弟们哪里还等得了。当初在郿桥集,我们没跟许骞云动手。在红山,我们又放走了红山帮弟子,这都在咱们自家门口了,还等!?真要等的话,不如去镇上青楼里等,还在这里吹什么风。”伏冠先终于忍不住,语气又急促起来。
“哈哈~!这才是你嘛,伏老弟。”呼延朔摸着胡须,笑了起来。
周围的弟子们都低下头去,竭力忍笑。
伏冠先耳后一红,凑到老堂主跟前,好声好气道:“老大哥欸,咱们每次说话都跟演双簧一样,我呢,就鲁莽冲动,您呢,就练达老成,这几次三番我的面子都挂不住了,今后怎么服众?”
“所以我这次想让你决断。”呼延朔露出慈祥的笑容。
“我决断?就算我断了,您反正,反正也会绕着弯来否定我,又何必多此一问,还是听您老发号施令吧。”伏冠先甩了甩手,委屈道。
“哈哈,老弟你别急,这次愚兄都听你的。”呼延朔拱手道。
伏冠先胸腹高高隆起,气不打一处来,他猛地半蹲下来,试探道:“那我们去对付何百义?”
“可以,不过嘛,那就得在镇里动手了。”
“哪有怎地?那帮当官的都龟缩在县衙里,还能管得了我们?”伏冠先急得跳脚。
呼延朔并未理睬,他将手指一送,琴弓划过,一首凄凉的边关琴曲萧瑟漫溢。
伏冠先见老堂主不置可否,急得大眼小眼挤在一起,他来回踱步,听着老大哥又拉了半曲,两眼一亮,拍响脑门,暗戳戳低声问道:“那,那我们,去接应祝无寿?”
呼延朔抬起头来,带有深意的看着好友,好像在说,其实现在就两个选择,不是那头,自然是这头了,他怎么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伏冠先却不管这些,他喜出望外,摩拳擦掌,转身时脸色一沉,清了清嗓子,对着营地里的弟子们喊道:“兄弟们!随我来!”
一声令下,众弟子们纷纷上马。
伏冠先难得发号施令,精神为之一振,他急不可耐的跳上坐骑,看着刚刚起身的呼延朔说道:“老堂主,兄弟们先走一步!”
呼延朔见他如饥似渴的模样,甚觉好笑,不紧不慢地跨上了自己的老马。
海西帮乌木、铁枪两堂弟子高举火把,快速前进,当真有风走云行之势,不消两个时辰便赶到了日升峡。
灰色的晨光从地平线升起,第一缕曦光正好穿过峡谷,谷下泉水回湍曲濑,水面折射之下,更显得光彩熠熠,日头沐浴而升。
呼延朔一人一骑,落在队伍最后,马背上横着一杆铁枪,被黑布包裹,行囊上挂着那把心爱的胡琴。
待他赶到时,伏冠先已经安排人手守住山脚,四下警戒。
“妈的,这个祝无寿。”伏冠先抱怨道。
“让我猜猜,他只让我们在山脚守候。”呼延朔立即就明白了祝无寿这个安排的意思,劝解道:“伏老弟,祝堂主好不容易逮条大鱼,你又何必如此记恨。”
“早知道就去会会何百义了。”伏冠先懊恼道,他不明白呼延朔为何暗示他要来此处,对付万泣等人,祝无寿自然是胸有成竹,现在他们马不停蹄赶来,祝无寿却早就带人上山去了。
“不必太心急,何百义哪里都不会去,现在他正焦头烂额处理那些被雁栖门烧毁的残垣断壁。”呼延朔找了块光滑的石面,坐了下来。
“雁栖门的人本领不小,一天之内就将何百义辛苦经营这么多年的产业,几把火就烧了。”伏冠先站在呼延朔身边,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峡谷山头,眼里写满了心不甘情不愿。
伏冠先心中透亮,那毕竟万泣的名声不小,若是真的被祝无寿擒杀,这等功劳属实不小,而自己和老堂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立下大功,帮他打打下手,收拾下边边角角了。
“我现在都能想象出他那副耀武扬威的表情。”伏冠先将手中的乌木棍插入土中,满脸不悦。
“这一幕恐怕我们是看不到了。”呼延朔皱着眉,从兜里掏出一个竹筒,递了过去。
伏冠先接过后,扯开楔子,将里面卷好的书简取出,翻阅起来。
“你,你,呼延老哥,您一早就知道了!”伏冠先读完信中内容,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将书简紧紧攥在手中,急切道:“这碧青帮的人,怎么会来?”
“我们太过专注眼下,忽略了其他外来势力。”呼延朔道。
“所以你暗示我来支援祝无寿,是因为担心碧青帮的人会对他不利?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伏冠先一拍大腿,有些气急败坏。
“我若跟你说得太清楚,恐怕你就不愿意来了。”呼延朔知道伏冠先和祝无寿私下不和,所以并未提前向他说明,偏偏只等二人率领人马赶到日升峡后,才拿出密信给他看。
“但您又是怎么知道碧青帮会相助雁栖门的?”
“很简单,还记得我们赶去红山的路上,发现不少玉石商队,他们走的都是雁栖门的商路。”
伏冠先挠挠脑门,当初他一路上只顾着赶路,畅想着如何厮杀,全然忘了此事。
“如果我们回日泉镇对付西苍马家,那祝堂主估计难逃一死了。”呼延朔意味深长的看向山头。
他在海西帮资历深厚,除了对外谋划滴水不漏之外,更对帮中派系势力了若指掌,暗中调停维稳,以顾大局。
按照伏冠先的脾气,如果他知道了祝无寿会被里外包夹,陷在此处,定然会找借口去应对西苍马家,势必不会来援。
伏冠先被说中心事,当即脸色一黑。
“哼,不管怎么说,祝无寿可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伏冠先忽然明白了呼延朔的良苦用心,老堂主他这次故意让自己发号施令,带领人手来日升峡相助祝无寿。到时候传出去,帮里其他堂口都会佩服他机智过人,并且以大局为重,于无形间削弱了他与祝无寿的隔阂。
正说话的功夫,四面探马来报。
“老堂主,伏堂主,东面发现大量人马。”
“西面也有!”
“南,南面,你们看!他们到了。”
呼延朔,伏冠先两人跨上马匹,屏气看着远处风尘扬起,一大片人影徐徐赶来。
二人手下弟子聚在一起,严阵以待。
两拨人马已相距不过几里,而来者人数众多,个个身穿青袍戎装,衣饰胸口上的玉石图纹清晰可见,正是碧青帮的人马。
“怎么样,干是不干?在野外交手,反倒利于我方。”伏冠先询问道。
“吹号,撤退。”呼延朔思量片刻,命令道。
一道高亢的号角声响彻山脚,惊起山林间飞禽四处逃散。
很快,日升峡上也传来号角回应。
呼延朔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碧青帮人马,手上已经暗暗摸到马背后的长枪。
“在这等着,没我命令,不得前进。”
呼延朔一拍马,当先飞驰而出,他骑术高明,纵马飞驰的英姿让人全然看不出他已是年过半白的岁数,但老堂主单枪匹马前去,身后弟子们都是紧张万分,举目注视。
只见碧青帮队伍中也跑出一骑快马,向呼延朔奔来。
两人会面之后,各自勒停马匹,互相拱手抱拳一番。
“铁枪堂呼延朔。”
“在下碧青帮五当家,蒙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