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凌秋看见她们二人渴望神情,倒和之前聂玲儿缠着他吹笛时一模一样,想起聂玲儿,自徐州一别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也不知她此时可还开心?有没有惹祸导致被师傅责骂?如今自己前路未卜,也不知今后几时才能相见,当初教她《相思引》的情景,就像是昨日一般,历历在目,想起那时的欢乐时光,一抹笑意涌上心头,思恋无限。
一念作罢,心随神动,手按横笛,不由自主也吹起一曲《相思引》来,他心有所念,不自觉的便将心中情愫引入笛声,顿时笛声绮叠萦散,飘零流转,萦绕着无尽的思念和牵挂,和着船舷被海浪拍打发出的无奈闷响,一宫一商无不婉转迷离,一角一徵无不伤神悲情,笛声靡靡,倾不尽的衷肠耳语,诉不完的相思哀愁。
一曲作罢,冷凌秋叹息一声,回头一望,只见凌如烟眼角浸润,见他回头,连忙扭过头去,望向别处,她个性要强,终是不愿在人前落泪,便说声告辞,自顾自回房去了。
转头再看蓉儿,却见这小姑娘,性情倒是率性,此刻已是动了真情,用袖子抹了抹满脸泪痕,在那一抖一抖的抽泣,就差哭出声儿来了。
冷凌秋只怕她哭出声来,连忙上前安慰道:“都是我不好,又惹你着你不开心,下次断然不会再吹这个了。”
蓉儿哽咽着道:“冷公子,你定是有喜欢的人了罢,不然怎么能吹出这么伤心的笛声?有人想着、念着的感觉真好,那个被你牵挂的人,她一定幸福死了。”
说完不等冷凌秋回话,又道:“我现在终于明白小姐和七当家是什么感觉了,当初七当家受伤的时候,小姐哭得死去活来的,后来你帮忙救了七当家,小姐欢喜得不得了,一直说要好好感谢公子,看到他们还能在一起,我是真替他们高兴。”
冷凌秋忙道:“那是七哥命好,有九当家这样的良人相伴。”
蓉儿伤感一阵,终是控制住了情绪,抹干眼泪道:“真羡慕七当家,小姐那么喜欢他,一直深爱着他,要是今后有人愿意这样对我,我死了也愿意。”
冷凌秋笑道:“年纪轻轻,说什么傻话,说不定今后有人对你更好也未可知。”
蓉儿听他这般说,忽然破涕一笑,道:“公子可还记得,蓉儿曾经说过‘若公子能帮水寨渡过危难,蓉儿愿为公子作牛作马,一生服侍公子’?”
冷凌秋自然记得,那是当时太湖水寨几位当家被风仇用毒所害,请他帮忙去少林送信之前所说,只是当时情急,自己也就没放在心上,现在见蓉儿旧事重提,想她大好年华,怎能收她为婢,赶紧摆手:“当时情况紧急,你也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而已,怎能作数?此事莫要再提。”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虽身为女流,但也懂一言九鼎的道理,说过的话又怎能不作数?”
“蓉儿姑娘,其他事情都能依你,但这件事却是万万不可,我自己以前都是书僮,现在又怎么能收婢女,再说我如今朝不保夕,你跟着我颠沛流离,让我于心何安?”
蓉儿道:“书僮就不能收婢女了么?再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愿意跟着公子,是我自己的主意,也是因当初的承诺,公子可是要我食言而肥?”
其实蓉儿这次自己放下身段,主动重提为婢之事,其中原因有二,其一便是兑现当初自己许下诺言,那时冷凌秋治好了陆封,同时帮水寨送信少林,不仅是帮了常婉,连整个太湖水寨都欠他一个人情,而自己的命是常婉救下的,这些年来又在太湖水寨的照拂下长大,自己这般作为,也算是报答常婉的救命之恩和太湖水寨这些年的照拂之德。
至于另一个原因,便是女儿家的小心思,通过这些时日在船上的朝夕相处,方知冷凌秋为人正直、是个重情重义的少年儿郎,也是值得托付终生之人,虽说有时性格偏执了些,但自己的性子又何尝不显执着?不然这些年,为了报答常婉,一直以婢女自居是为何?
都说妾心郎意两相半,如今蓉儿对他已有些许好感,加上这次出海对他也是贴心体贴,本以为此事水到渠成,虽知冷凌秋再三推脱执意不肯,顿时不悦道:“当时虽然情急,但也是真心实意,自己发过的誓,还能收回来不成?后来小姐也对我提过此事,小姐说‘你自己说出的话,当自己去兑现,冷公子因帮我水寨,自己惹出一身麻烦,我太湖确实有些对不住他,你要与他为婢,当看人家愿不愿意,如果他能收你,也算是我太湖还了一份恩情。’你看,此事是经过小姐同意了的,今日公子拿口不择言搪塞,定是公子觉得我笨手笨脚,嫌弃罢了。”
冷凌秋一听,连忙摆手,解释道:“你这般聪明,我怎会有嫌弃之意?只是我前路未卜,自己也是尊泥菩萨,你跟着我,岂不是误了你的终生,再说就算九当家同意,那其他几位当家待你如父兄,有这份感情在,他们也未必愿意轻易将你许出。”
他见蓉儿眼神真诚,实在找不到婉拒之言,只好以几位当家做借口推脱。
那知蓉儿接口道:“这次出海前,我也给大当家说过此事,大当家说‘若非冷公子挺身相助,我太湖众人也不知还能不能有今日,太湖水寨有恩必报,本是应当,所以这次出海,还须尽心尽力,至于你当初誓言,你既然拿定主意,那随你便是。’你看大当家都应允了,其他几位当家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冷凌秋也不知她话中真假,只是被她这一堵,顿是哑口无言,只好道:“非是我不愿,我现在心事未了,实在不敢再让你跟着我受苦,这样罢,若是有朝一日,我得偿所愿,报了父母之仇,便找个僻静所在,开一家医馆,当一个坐堂大夫,那时再让你待在我身边,我开方子,你替我抓药可好?”
蓉儿不知冷凌秋有意搪塞于她,但听得他稍微松口,顿时眉开眼笑:“那你便是答应咯?可要记得今日之言,往后可不能反悔!”
冷凌秋无奈的点了点头,他本有意推脱,要知那谋害父母的人,可是号称‘大内第一高手’的萧千绝,这人要找寻惠帝下落,此时还在对他穷追不舍,若要待到报了父仇,得偿所愿的那一日,也不知是等到何年何月,更别提还有‘纤手追魂’姬水瑶这样的人物也参与其中。
他这些天在船上也想清楚了些,内心也更加坚定了些,那便是断不能让萧千绝拿到自己身上的《农耕伐渔图》,或许自己凭武功这辈子也报不了仇,但这是父亲终其一生的守护的东西,自己也一定要将他继续守护到底,断不能让萧千绝就此轻易拿了去。
几人一路北行,又过得半月,终究抵达建州卫,在一处名为瓷器口的小镇码头靠岸。
没了船上的颠簸动荡,有的只是陆地的平稳踏实,冷凌秋刚踏上岸,还有些不能适应,凌如烟也如他一般,几步路走的摇摇晃晃,但好在都有底子在,不消片刻,便已步履扎实。
只见那码头之上立一牌匾,上书‘瓷器口’三个大字,下面却是一篇赋文:昂昂乎!白岩灵山,隆然高耸,挺亘古之奇姿,收曲江之烟雨。清水小街,两腋潆回;金碧凤凰,双峰拱卫。前俯海涛碧浪,后承瓷器叮铃。上仰无极,下临不测。有吞天噬日之象,万劫不羁之势。如龙巡四海,马跃中天。夫以一川两谷三山四街而名天下者,乃瓷器古镇是也........。
闻昔之盛矣,水陆交汇,通达万方。竹掩双涧,桥连三冈。聚千般业,兴百日场。莲花荡天然良港,船泊舟航;马鞍山造化形胜,寨扎营张。金沙滩上,棚房无数;石板路旁,贷栈千厢。但见三山熙攘,四街繁忙。风行百货,云集万商。一时昌期景运,泰象高骧。昼里千人拱手,夜来万火流光。数不清银号米市,豆铺绸庄。陶搪竹木,赌馆栈房。五花八门,成派结帮。莫测镇中之生意,几同海上之洋场。况尔一旦水枯,河滩火爆,万众喧喧,三街浩浩。道不尽商贾心机,江湖奇巧。九流三教,扯旗放炮。八卦阵方斯下矣,上河图焉足道哉......
然山有常形,水无故态。昔日胜景,而今安在?胡为乎交通一变,遂成世外。何期仅离半纪,零落衰迈。颓垒残墙,朽楼残寨。入怀易老,著心无奈。且犹时下薰风俗雨,几欲臣服;鹅眼孔方,俨然主宰。德之时义远矣哉!盖一镇之潇潇,系天下之风云;非一人之耿耿,披万吉之胸襟也!所喜近市不染,传誉不孤。古韵千秋尚叹,淳风一缕未租。而一石一瓦,皆留掌故;片言只语,尽是当初.......
那赋文长篇大论,写尽此地古今,冷凌秋通读之后,才知此地竟是以往来瓷器通运得名,又为海上通行之入口,怪不得叫‘瓷器口’。只是看这赋文所言,此地曾经灯火云集,热闹非凡,但是现在朝廷为防沿海元朝余党与海盗倭贼滋扰,下令实施海禁政策禁了海运之后,没了商贾往来,便日渐零落,再不覆往日之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