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战后,白单,这个曾最繁荣、最强盛的国家至此从历史舞台落幕。大兴蛮族趁势而起,看似和谐实则暗中针锋相对。
邹野曾在兴帝接待军中将士时远远见过他一面。
他不知道那人究竟知不知道他的身世,但有一点不可否认,在那人目光从他身上扫过时他心情是很复杂的。
忐忑中带点激动,愤怒中带点期待。
可最终那人什么都没说,更甚至于仿佛他察觉到的那一息之间的停顿都是他的错觉。
临出宫门时他被容贵妃叫至凉亭处问话。
其实他与这位有着血缘关系的姨母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准确点说应该是每次都会被其训斥一顿。
小时候他不懂,问过父亲,为何姨母那么讨厌他。
父亲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呢?好像是说,姨母并不是讨厌他,她只是伤心,伤心为何他是母亲的孩子,而不是她的孩子。
容贵妃虽然一生圣宠不衰,膝下却只有一位公主,并无皇子。这亦意味着等兴帝百年后,她的下场皆成了未知数。
*
凉亭周围的一众仆从随着他的靠近皆自发退下了,邹野目光轻抬,最终将视线停在了那个正在烹茶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装饰清雅,穿着亦甚是朴素,与平常华彩艳丽的打扮完全不同。
“你来了?来,尝尝我烹的茶和点心,你母亲未出阁前最爱我做的梅花酥了,只可惜还没到冬日,只能用往年的梅花露对付对付,不然那口味将会更甚。”
邹野眉头紧蹙,他实在有些没明白这容贵妃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谁不知道她们两姐妹素来不睦,何曾论起亲来了?
“看来你还不知道啊!!”容贵妃灿然一笑,岁月虽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也多了一份淡然的风姿。
邹野瞟了她一眼,并未答话。
“为了庆祝你凯旋,我特意为你送了一份大礼呢!!”
“什么大礼?”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容贵妃将袖子轻挽,露出那截皓腕出来。肤若凝脂,柔若柔夷,果真是一双富贵手。
出于礼仪邹野立马将头扭了过去,但余光终究还是被对方手腕处的那枚白玉镯吸引住了。
那不是……?!
“这玉镯啊,还是我那好妹妹出嫁时我们的母亲给她添的嫁妆呢?这水头就是好,你看,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的晶莹剔透。”
“你把……她怎么样了?”喉咙像被人突然堵住一样,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给予他生命的人平日里最宝贵的可就是这玉镯了,容夫人早已离世,那人常常举着玉镯对着夜色睹物思人,他有幸见过几次。
这么贵重的东西他可不信那人会送给她的仇人。
“那贱人竟妄想从灵泉寺出来,你看看她做的好事!!”容贵妃情绪突然波动,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就拍在了案桌上面。
周遭安静极了,唯有炉火噼啪的声音和茶水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
不,还有他愈发慌乱的心跳声。
信封的封口早已被人撕开,轻轻一扯那封信就被人展了开。
信笺上字迹他认识,他曾经为了与其亲近还特意模仿过那人的字迹。
短短几行字,越看下去他的心越发冰冷。他能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手指、面颊、小腿……全身肌肉好像都脱离了大脑的控制。
容贵妃冷笑了一声,看起来颇为畅快。
“……这封信,贵妃是从何处得到的?”邹野声音有些嘶哑,仿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自然是……君上给我的啊!!”
“所以,她……死了?”后面那两个字他不知使了多大力气才说出来。
“君上仁慈,留了她全尸!!”
世界轰然倒塌,双腿彻底软了下来,他凭本能地抓住身边一切能抓住的支撑,只可以皆是徒劳。
可悲的,身边竟没有一个能让他抓住的东西。
无人无物!!
容贵妃倏地站了起来,那眼神看着他就像个蝼蚁一般,“你那母亲只以为是我挡了她荣华富贵的美梦,只因为有个孩子就妄想要挟一国之君。真不知说她是天真还是愚蠢?不对,她不是疯子吗?疯子有再离谱的举动那都是正常的。你看看她写的都是些啥玩意儿,她想死也不要牵连到我……”
手上的信纸被人一把扯了去,又被人狠狠地摔在了他的脸上。
刚刚他看得清楚,也看得明白,那百十来字亦深深印在了他脑海之中,这一生恐怕都忘不了了。
容氏嫡女,言指私情,珠胎暗结,讨要公道。直骂其夫,沽名钓誉,蝇营狗苟;直骂其姐,助娼夺宠,幽禁亲妹。以子之军功,以子之血缘,竟妄图进入那龙门。
容贵妃还在那揶揄,“……我这妹妹也是可笑,你说她在那灵泉寺安享晚年不好吗?竟妄想以她那残花败柳之身入这皇宫?她也不想想,君上是那等昏庸之人吗?如果不是得君上首肯我有胆子将她关至灵泉寺吗?君上是明君,他又不是曹孟德,又怎能容许自己做出那夺臣之妻的举动来?……”
“那她真的做错了吗?”
“什么?”容贵妃正说得起劲,跌落在地上的那人却是突然出声。
“我说,我母亲何错之有?这一切都是她愿意的吗?”邹野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神凶狠,气势狠厉,只见其一步一步地朝着容贵妃逼去。
“你……你干什么?我告诉你,这可是皇宫,你若是对我不敬,不但是你,你身边所有的人都不得好死!!”
邹野偏了偏头,冷哼出声,但脚上的动作却是停了下来。
他伸手抓住容贵妃的手腕,将那个白玉镯子一把捋了下来。动作之粗鲁,本是嫩白的手腕顿时红通一片。
“姨母,这个镯子你戴着不配!!”
“你,你……”容贵妃被气得不轻。
邹野却不予理会,自顾自地将手镯擦净后小心地放入怀中,“我刚面过圣,君上并无对我有任何处罚甚至让我官升两级,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并没有要处理我的意思。你说我母亲疯,说我母亲蠢,说她不会看懂君王之心。好,那我今天就好好与你说道说道什么是王道,何为帝王之术?
所谓帝王之术即为御天下人之术。何为御?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容天下大才为其所用。
而我邹野,这身军功……是我在战场上一刀一刀地、实实在在地拼命拼出来的。你不是说他是明君吗?一个想要名传千古的明君会怎样对待有军功的将领,想来不用我说姨母自当也明白!姨母想在我这耍威风,真当我还是那个三岁孩童吗?
要不我们打个赌,看看在那位心中,是我这位不仅流着他一半血脉还有着军功的臣子重要,还是您这位久居后宫毫无实权的贵妃娘娘重要?”
邹野又一步逼近,吓得容贵妃直接跌落在了靠后的椅子上。
这小子,是一头沉睡的恶狼!!
邹野走出凉亭几步,又倏地转身,脸上有一丝厌恶情绪闪过,“我知道贵妃娘娘今日找我来是想要敲打我不要妄想那些不该要的东西。
你跟你身后的那人说:
我邹野,亦不稀罕!!”
凉亭里重新恢复宁静,有脚步声从身后传了过来,是年轻一点的黄德顺。
“黄公公?”容贵妃吓了一跳。
“贵妃不必惊慌,君上不在,老奴亦只是经过!!”
就在容贵妃长舒一口气时,黄德顺又说话了,“老奴这有一言,倒是想要说与贵妃听。”
“何言?”
“贵妃今后对这邹野还是多照拂一点吧,你们毕竟有着血缘关系,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可我们已经……”
“那也要做不是,谁又知道十几二十年后是什么光景呢?对吧!!”黄德顺冲其一笑,两人皆是聪明人,自是知道其中含义。
容贵妃并没有答复,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她有点后悔今天为了逞一口恶气而当面得罪这小子了!!
兴帝确实要她跟邹野说不可心存妄念,但可没让她采用这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