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武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在江都城边的龙舟上会见到沈宁。
正如方小舟从来不曾想到过，他会在江边正酣畅淋漓杀人的时候，远在数千里外的燕宁寨大当家沈宁会带着人杀了他一个酣畅淋漓。
龙舟的侍卫更没有人想到，一个反贼竟然敢明目张胆的出现在这里。
穿了一身大周正四品武贲郎将朝服的沈宁，手里还有一块进宫时候需要出示的腰牌。
他只带了四个甲士，抬着一个近一人高的水缸，水缸封着口，但是能溢出酒香。
水缸是沈宁大船上盛腌菜的，有些臭，所以沈宁让人往里面灌了半缸酒，应该说这一缸大补酒。
至于腰牌，则是江都水师将军刘仲山的。
司徒惊云虽然不是惯偷，也没有什么高明的偷盗技巧，但从一个喝得走路都不稳的人身上取一块腰牌对他来说并不难，至于司徒惊云为什么要帮沈宁，其实更简单。
因为司徒惊云是个聪明人，他需要沈宁的实力。
司徒家里发生了一些大事，所以让司徒惊云感觉到了危险，他必须为自己准备一条后路。
更何况，从兴业九年开始，沈宁就没停止过对他的拉拢。
两个人之间一直有信来往，两个人也都知道彼此需要的是什么。
沈宁出示了腰牌，再加上那一身大周正四品武贲郎将的官服，还有他一脸淡定从容的表情，守在龙舟上的禁卫没有看出什么破绽。
“沈将军，这缸里是什么？”
禁卫队正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沈宁微笑着说道：“我是自东莱水师赶到江都的，陛下召我前去东平郡大野泽剿匪。”
“这是东莱水师大将军来之武命我捎来的药酒，乃是将军亲手猎杀了一条千年不遇的四尺多长的大守宫，还寻到了两株极品野山参。”
“这酒已经了一年，将军特意让我带来献给陛下。
他自怀里取出一包金子，塞进那队正手里温和道：“我常年都在军中，也没几次机会进宫面圣。”
“本来是今日才到准备在江都水师刘将军船上等候传召的，谁想才到，刘将军便告诉我说陛下有旨意，我什么时候到江都便立刻进宫见驾。”
“为了不引起误会，刘将军还将他的腰牌给了我。”
那一袋金子沉甸甸的坠手，禁卫队正如何能猜不出来分量？
他绝没有想到，面前这客客气气之人竟然会是个反贼。
沈宁将金子塞进队正手里，忽然拍了拍脑门说道：“看我糊涂的！”
“此间也没有别人，这酒乃是不可多得的珍品，我取一些送给你尝尝，只是切不可说出去，不然惹恼了陛下我可担当不起。”
“别别别，这怎么好意思。”
禁军队正连忙摆手道。
“没事，你不说我不说，便没人知道。”
沈宁笑着从自己身上解下来酒囊，揭开盖子将手探进去，然后灌了满满一袋子递给那队正：“此酒最妙处，便是带着一股血腥味。”
“那大守宫被泡了一年，依然还血气旺盛，甚至还会蠕动，你贴过来听，有时候还能听到那大守宫的叫声。”
“对了，你喝的时候千万别太猛了，会冲了鼻子。”
“我知道我知道……”
那禁军队正小心翼翼的将酒囊接过来，如获至宝。
沈宁又和他说了两句话，转身便上了楼梯。
那队正见沈宁上了船楼，偷偷解开布袋子看了看，见里面都是黄灿灿的金子立刻便笑了起来。
他犹豫了一会儿，捏出一块来递给身边禁军士兵道：“你们拿去买酒喝，今天这事，谁也不许说听到没有！”
他拔开酒囊的塞子，放在嘴边抿了一口砸砸嘴叹道：“他娘的，血腥味真够大的，够辣！够腥！够劲！”
沈宁到了皇帝寝室的门口停下来，然后微笑着说道：“东平郡大野泽武贲郎将沈宁，求见陛下。”
他知道刘武不会呼喊求救，除非刘武想死的更快。
刘武回答的他的话语气平淡，这倒是出乎了沈宁的预料。
“你应该说：臣，沈宁觐见陛下。”
刘武撩开帘子，缓步走到外面厅堂中。
沈宁笑了笑，回身让手下四个甲士将水缸放下，退到门口去，他翘起屁股在水缸上坐下来，笑呵呵的说道：“皇帝，有没有扰了你的好梦？”
刘武缓步走到龙椅边坐下来，这时候他忽然发现龙椅的高度和那水缸竟然差不多，自己坐在龙椅上，一点也不比沈宁高。
“还没睡着，所以没有好梦。”
刘武淡然说道。
沈宁坐在水缸上晃着两条腿，眼神玩味的问道：“怎么会睡不着？做皇帝的，还有什么可忧心的？”
刘武也笑了笑，然后认真的说道：“在想怎么杀你，所以睡不着。”
“真抱歉啊……”
沈宁歉然的笑了笑道：“没想到我让你这么头疼，我真是故意的。”
刘武点了点头道：“朕知道你是故意的，知道你在去辽东之前其实已经在想着造反了，所以朕才头疼。”
“相比于别的反贼，你最让我担忧。”
“大部分人是不谋而反，仓促之极，成不了什么大事，朕只需派一良将，带三五千甲士便可尽杀之。”
“还有少数人少谋而反，也显得有些狼狈，朕依然只需一良将，带精甲三万便可平定。”
“谋定而后动的人已经少之又少，造反都造的这么没有水准，着实让朕看不起。”
“而你很好，谋定而再谋其后才谨慎而动，虽然略显畏缩进取不足，但终究是个人物。”
“因为我怕死啊。”
沈宁微笑着说道：“造反是要掉脑袋的。”
“你想做皇帝？”
刘武忽然问出一个并不出乎预料的问题。
“皇帝啊……”
沈宁仔细的想了想然后回答道：“做皇帝有什么好的？”
刘武认真的回答道：“富有天下，万民之主，这世间权利的至高处，你说一便是一，你说二便是二。”
“你说血是黑的，就会有无数人附和你说血真的是黑的。”
“你说白天有月亮，晚上有日头，也不敢有人指着你的鼻子说你白痴。”
“有封赏惩罚之权，有开疆拓土之功，挥千军万马兵锋，掌黎民百姓生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指点江山社稷。”
沈宁嗯了一声问道：“没有人指着你的鼻子说白痴，那么有没有人在心里骂你是白痴？”
“而且还要骂上一千几百遍，而且绝不仅仅是骂你白痴这么简单。”
“有没有人在恭维你的同时，心中也诅咒你？”
刘武沉默不语。
沈宁笑了笑：“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你，我从来都不会告诉别人，之后我要做什么，因为那是一件很白痴的事。”
刘武点了点头，忽然指了指沈宁身下那口水缸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沈宁回答道：“送给你的礼物。”
“这世间只怕再也找不到比我还心善的人。”
沈宁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很认真的说道：“你派了人杀我，我却以德报怨，将杀手好好的给你送回来，而且还很平和安静的跟你在这里说话聊天。”
“我都佩服我自己，是怎么忍住没有没有直接一刀杀了你的？”
他从水缸上跳下来，揭开盖子，然后将还没有断气的依然疯狗一样发出微弱嘶吼的方小舟拎了出来。
没了四肢的方小舟看起来样子很恐怖，被染成了红色的酒水哗啦哗啦的往下流着，在灯火的照耀下散发出一种很妖异的色彩。
刘武微微皱眉，指着被沈宁丢在地上的方小舟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好给朕送回来？”
沈宁摊了摊手，有些无辜的说道：“我想给你把他送回来，他又不同意，我只好在保证他不算毁坏太严重的情况下还好好的。”
刘武问道：“很恶心，你能杀了他吗？”
听到这句话，还在蠕动着的方小舟忽然身子一僵，眼神怨恨的看向刘武，那视线中的阴毒把刘武吓了一跳。
“你应该不仅仅是让我看这个东西的？”
刘武问道。
沈宁将方小舟一脚踢到刘武的龙椅下面，点了点头说道：“自然不是，我是来要属于我的东西的。”
“属于你的东西？”
刘武问：“是什么？”
沈宁道：“三万套府兵的铠甲兵器，还有两百条黄龙快船。”
“你为什么不杀了朕？”
刘武问道。
沈宁扑哧一声笑了：“我杀了你？那是多么傻的人才肯做的一件亏本买卖啊。”
“我现在杀了你，天下没人知道是我杀了你，这除昏君的美名也落不到我头上，亏了。”
“我若杀了你，然后对外宣称，那么美名我是落着了。”
“”可天下间只要想造反做皇帝的人都会立刻举起为皇帝报仇的大旗，我燕宁寨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更亏了。”
“你说的没错。”
刘武笑了笑道：“你既然不敢杀朕，那朕为什么要怕你？”
沈宁点了点头道：“这确实是个难题，要不我挟持你？”
刘武微笑道：“挟天子以令诸侯？你以为你有那个的实力？”
“还真没有。”
沈宁认真的回答道：“所以我决定打你一顿出口气。”
刘武一怔，然后骂道：“匹夫！愚蠢！无耻！”
沈宁笑了笑道：“多谢。”
刘武骂了几句，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问道：“朕就算想给你，你觉得你就能带走？”
“江都水师就在龙舟外面围着，一个营的府兵就在岸上驻扎，朕就算答应了你，你能怎么办？”
沈宁叹气道：“你可以下一道圣旨。”
“让江都水师空出来三百条黄龙快船将兵械甲胄给我送到大野泽去，然后再用二十条五牙大船为我拉上够吃上一年的粮食，最好再装满一船的钱财。”
“当然，为了保证我的东西能运到大野泽去，我会胁迫你跟船一起走，让江都水师的刘仲山乘一条船在后面跟着，我觉得安全了，自然放你回来。”
“你刚才没说有五牙大船，是二百条黄龙快船不是三百条！没说有粮食，没说要钱财！”
刘武愤怒的吼道。
沈宁笑了笑说道：“我这个人向来贪得无厌。”
他看了一眼内堂，然后认真的问道：“要不要我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
刘武脸色一变，随即严肃道：“你真保证不杀朕？”
沈宁哈哈大笑道：“其实你也很无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