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舟是个被皇帝藏起来的金丝雀,用这个名称来形容似乎并不错。
虽然他身处浣衣房并没有什么金丝雀的摸样,每天洗很多很多衣服,所以他的手总是显得很苍白甚至浮肿。
但皇帝对他是真的很喜欢,不然也不会郑玉才死就想将他提拔起来。
之所以说方小舟是一只金丝雀,那是因为他是刘武的玩物。
他刚进宫的时候是个唇红齿白的翩翩美少年,刘武第一眼见了他就十分喜欢。
刘武本打算提拔方小舟,让他进龙翎卫历练,奈何郑玉不喜欢方小舟,非常不喜欢,并且寻了个由头想把他杀了。
刘武只好将方小舟罚去浣衣房,避过杀身之祸。
但是方小舟不甘心,非常不甘心。
他知道皇帝不忍杀自己,那就证明自己还有机会翻身。
所以他想尽办法取得了皇帝的信任,哭诉自己遭遇到的不公。
不得不说,刘武对他真的很看重。
他对皇帝说,郑玉有的我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而且我还要再浣衣房受苦。
于是皇帝为了让方小舟甘心,决定赏给自己的玩物一个玩物。
于是便有了暗侍卫,正如当初因为有了郑玉,所以才有了龙翎卫一样,暗侍卫其实从一开始建立,就不过是皇帝送给方小舟的一个玩具罢了。
不过郑玉可以大大方方的玩自己的玩具,并且越玩越漂亮。
方小舟却不能明目张胆的玩,他只能在暗中玩,越玩越不甘心,越玩越觉得憋屈。
所以他的性格就越来越畸形分裂,以至于最后变得几乎不再像是一个人。
处身于阴暗肮脏中的方小舟变得更加阴暗肮脏,他和郑玉同样都是不完整的人,但郑玉却远比他要光彩夺目。
所以他在其他方面来弥补,他设计了大红色鲜艳的暗侍卫服饰,以此来表现自己的光彩。
而当他知道郑玉死了之后,他兴奋的一个人躲在密室里手舞足蹈,他欢快的歌唱,放声的狂笑。
他知道自己的机遇来了,可他没有想到的是,皇帝这两年已经将他忘了,忘的一干二净。
正是因为郑玉的死,刘武又想起了他,而此时在刘武眼里,方小舟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玩物,还是一个工具。
一个为郑玉报仇的工具,所以方小舟正式登上了舞台。
但属于他的幕布才拉起来,就被沈宁一刀斩落。
断了四肢,没了耳朵,浑身上下尽是伤口的方小舟偏偏一时间还没死,他嘴被沈宁一拳打烂,牙齿尽落,舌头也烂掉了一截。
可他就是不肯死,眼神阴狠毒辣的看着沈宁,嗓子里发出如野兽一般的嘶吼,他挣扎着蠕动着,就好像一条恶心的蛆虫。
沈宁也没打算让他死,因为沈宁觉得还不够。
他在方小舟身边蹲下来,看着那张已经丑陋的不能再丑陋的脸,脸色平静的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甘,你不服,你觉得自己应该才是那个胜利者。”
“我也有些不甘,所以我希望你不要那么快死,因为我还有件事需要你来做。”
“不过说句实话,你比郑断弦差的太远了。”
“郑断弦在我面前,我会感觉到危险,你在我面前,我却当你是个小丑。”
方小舟眼神凶狠的盯着沈宁,嘴里发出如野狗争抢食物的时候发出的那种嘶吼声。
他想坐起来去咬沈宁的脖子,可没了四肢,他又如何坐的起来。
沈宁站起来,走回到莺儿身边说道:“你和王崇山在这里等我,我去做一件事,不久就会回来,别急。”
莺儿点了点头,见沈宁要走又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儿?”
“去帮你出气。”
沈宁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顺着江边而来,几十个护卫跟在马车后面,看甲胄服饰却是大周府兵。
马车在大船边停了下来,车帘子被下人撩开,司徒惊云先是探头往外看了看,然后迈步从马车上下来。
他没穿甲胄,一身淡蓝色锦衣将他衬托的更加潇洒帅气。
他看着那满地的死尸,看着那一队队的精甲弓箭手和青衫刀客微微了皱了皱眉,然后顺着嘶吼的声音看到了那个还在地上蠕动的肉虫子。
沈宁缓步走到司徒惊云身前,抱了抱拳道:“惊云兄。别来无恙。”
司徒惊云也抱了抱拳,叹了口气说道:“能不能不要这么过分?”
“你说只带几个护卫,乘一条小船,你们燕宁寨的几个是这么多?”
“你们燕宁寨的小船是这么大?”
“你觉得够了吗,因为这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你就不惜欠我和裴扬一个人情,不觉得亏了些?”
“不够啊……”
沈宁笑了笑说道:“其实我这次来,第一件事就是不能让我身边的女人受了委屈。”
“第二件事,就是见见裴扬看看他的诚意到底有多大。”
“可是见了你之后,我觉得见不见裴扬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也就是说,你来之前根本就没打算见我?”
司徒惊云有些懊恼的说道。
沈宁笑了笑道:“之前我又不知道你在江都。”
司徒惊云道:“你就不能不说假话?”
沈宁笑道:“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无趣,连玩笑都不肯开了?”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司徒惊云道:“我哪里还有心情跟你开玩笑?”
“看来你在江都也混的不怎么如意啊。”
沈宁感慨道:“那么前阵子我派人和你谈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司徒惊云想了想说道:“还不到时候。”
沈宁摇了摇头道:“等你到了时候,或许对我来说已经过了时候也说不定呢?”
司徒惊云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刘武并不喜欢住在行宫里,因为他坚持认为无论宫殿建的多恢弘壮丽,终究是个死物,不能动,一成不变。
他喜欢多姿多彩的生活,所以宁愿住在大龙舟上,看江山渔火,即便不出巡,江边的景色也没有一天是相同的。
远比在行宫中看着那一成不变的假山花园要舒畅的多。
江都比洛阳和长安都要好,因为这里美,因为这里安全,反贼再多再猖狂也打不到江都来。
龙舟就停在江边,在水师的团团护卫中,岸上不远处便是江都府兵的营地,一万精甲府兵长期驻扎在这里拱卫龙舟。
水师将军刘仲山的那条五牙大船距离龙舟几百米外停着,但是他丝毫都不担心自己醉酒有什么不妥。
因为皇帝根本就没心情召见他,也没心情处理国事,更何况,把持着朝政的大人物裴扬,如今就和他坐在一起饮酒。
司徒惊云以巡视城防为借口先行告辞,刘仲山已经醉的有些迷糊,起身送客,然后便赶回来继续陪着裴扬喝酒。
刘仲山重新登船的时候,看了一眼远处庞大恢弘的龙舟,灯火通明,也不知道现在皇帝又在做些什么。
大家都说皇帝不好女色,刘仲山却嗤之以鼻。
若是能有慕皇后那样一个国色天香的人物陪在身边,便是自己也没心情去找别的女人。
皇后虽然已经不再年轻,可她在刘仲山眼里依然是天下第一等的美人儿。
他叹了口气,转身走进船楼中。
他转身的若是再慢一些,只怕会看到一件怪事。
已经到了下半夜,却有一条小船慢慢的靠近了龙舟。
刘武确实还没有睡下,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江色发着呆。
皇后慕怡甄在床上睡着,呼吸平稳,脸色微微发红,虽然已经过了四十岁,可依然有倾城之色。
正是盛夏时节,只穿了一件薄纱睡裙的慕怡甄也没有盖着被子,身材曲线隔着薄纱若隐若现。
她斜躺在床上,看起来如一条美人鱼般诱人。
可刘武现在没心思欣赏妻子的美丽,他想的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
他让方小舟去暗杀沈宁,然后密调东都留守屈通突率领五万人马攻东平郡大野泽,密调东莱水师大将军来之武沿河而上,封堵燕宁寨反贼北上逃匿的退路。
没错,裴扬就是这么建议的,当时刘武便驳斥了他,但刘武暗中就是这样做的。
驳斥了裴扬,是因为刘武知道裴扬靠不住。
若是将这件事和裴扬说了,或许燕宁寨的人用不了几个钱就能将这旨意从裴扬那里买了去。
他知道裴扬做的出来,但他并不打算治裴扬的罪。
如今还在他身边的臣子已经不多了,如裴扬韩士继这样还不离不弃跟在他身边的,已经难能可贵。
只要方小舟能杀了沈宁,趁着燕宁寨内乱之际,东都和水师的人马合围进剿,应该不会出什么差池。
刘武皱眉想着,随即苦笑。
他知道自己担心的不是这个,他担心的是屈通突和来之武根本就不领旨!
只需一个沿途匪患猖獗,根本就没收到皇帝旨意的借口,便能将这件事推脱开。
屈通突手里有兵,这便是立足的根本,来之武手里有兵,这也是立足的根本,如今让他们两个远涉千里去剿匪,难!
正在他发愁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语气有些怪异的说道:“东平郡大野泽武贲郎将沈宁,求见陛下。”
刘武大惊,他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手里把玩着的镇纸嗒一声掉在桌子上,还撞翻了笔筒。
一瞬间,刘武的脸色就变得如纸一样惨白,几乎是下意识的喃喃了一句:“这么快该来的就来了?”
然后他看向床上的慕怡甄,或许是白天有些乏了,所以这些动静并没有将她惊醒,她翻了个身,却没有醒来。
刘武紧了紧拳头深深的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的心情变得平静下来。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看了一眼熟睡的慕怡甄后举步走向外面厅房。
一边走,刘武一边认真的说道:“你应该说,臣,沈宁觐见陛下。”
他这句话说的声音有些大,所以惊醒了慕怡甄。
她坐起来,刚要问皇帝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刘武回头对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但是看口型,睡眼有些迷蒙的慕怡甄还是看了出来,皇帝以口型说了三个字。
“躲起来”
皇帝在自己的龙舟上,让皇后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