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你进来的那人是谁?”楚弋从房里半开的窗户向外张了一眼,碰巧看见卫央进得门来,后面还紧跟着一位陌生的面孔,他一边临摹字帖一边状似不经意的问。
“噢,是食为天的主厨。他熬粥可出名了,原本我是想买了带过来,又怕凉了不好吃。因此把他请到这儿,让他现煮。”卫央瞅着楚弋刚写完的一幅字答道,“像楚兄这一手漂亮的字,要怎么样才能够写得出啊?”卫央咂咂嘴,满心艳羡的问。
“无他,唯有恒心尔。”楚弋把写好的放在一旁,换上张新的宣纸。
“你的病还未好利索,不宜劳累,今天就到此为止,不写了吧?”卫央担忧的提议。
楚弋斜他一眼,默默的放下笔,“你来。”
“诶?”突如其来的一着让卫央有些许无措,结结巴巴迟疑道,“我……我吗?可是……我写得不好。”
“就是不好才要多练啊。”楚弋不由分说的把毛笔塞进卫央手里,空出位置。
被赶上架的“小鸭子”只能照办,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以定心神。把笔蘸饱了墨汁,在纸上认认真真的写下一个“策”字。
楚弋在边上看着,字倒不坏,工工整整四平八稳的,可就是少了一丝韵味,“这一捺在这里就可以起峰了,上部分紧凑些,这里还要稍微收一点点,如此整个字会显得更有气势。”楚弋忍不住指手画脚,教他一教。
“噢噢。”卫央用力点点头,表示记住了。按照方才的一番指教,重新写了一次。
楚弋看了气得曲着指头在卫央脑瓜上轻敲一记,恨铁不成钢地,“笨,这跟上个字有什么区别,简直一模一样。”
卫央瘪着嘴,委委屈屈的嘟囔,“十几年的习惯了,我就是十二分的有心也不能立竿见影啊。”
“嘿,你还敢顶嘴。”楚弋气笑了,顺手扯了一把他的头发。
卫央丢了笔,双手护住脑袋,泛着水光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盯着楚弋,生怕又遭毒手。
这可怜的小模样,楚弋不耐烦的“啧”了声,“再写一个。”
“噢。”卫央应了声,慢吞吞的转过身,刚要下笔,一只手包裹了自己拿笔的手。卫央身子不由的一僵,心跳如擂鼓。咚咚咚,清晰有力,咚咚咚,激越昂扬,震得胸腔发麻。
“你好好感受一下我的运笔。”楚弋轻轻的说了一句,握着卫央的手开始写字,尽量写得慢一点,以便让他细细揣摩。
“哦。”卫央胡乱的应道。他哪还有心思在写字上,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贪婪的嗅着楚弋的气息,脑子里仿佛炸了一窝马峰,嗡嗡的响作一团,手心里的汗把笔管都濡湿了,整个人都是迷迷瞪瞪的。
“摸索到一点门路没有?你再试试看会不会好一点?”楚弋手把手的教卫央写了十来个字后松了手,退到一旁让他自己再练练。
卫央魂不守舍的提笔呆站着,那两句话恍若未闻。
楚弋见卫央满脸心不在焉的样儿,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卫央似乎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楚弋皱眉问。
“没……没怎么。”卫央磕磕绊绊的答,一脸的不自然。
“是不是累了?休息下吧,以后慢慢练。”说完牵起卫央的手向花厅走去。
卫央麻木的啃着楚弋硬塞给他的酱肘子,心神恍恍惚惚的。刚刚楚弋教他写字的场景还在脑海中萦绕盘旋,挥之不去。
“怎么吃东西跟个小孩似的。”楚弋微微笑着嗔怪了一句,拿出手巾仔细的擦掉卫央颊畔蹭上的酱汁肉末。
卫央楞了楞,对上楚弋的视线,看着看着脸就红了,为什么会有人笑得如此好看!楚兄要是个女孩子该多好呀,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一不留神就说了出来。
“我若是个女孩子你便怎样?”楚弋柔声道。
卫央听得这一问彻底清醒过来,觑着楚弋的脸色,壮起胆子嗫嚅道,“我定会娶你为妻。”
楚弋套完了话,倏地拉长了脸,“腾”的一下站起身,冷然一哼,“只可惜我是个男的不能遂了你的愿!”
气忿忿走至阶前,望着庭园里的景色,心口陡地升起一股凄恻之感。是啊,卫央以后会娶妻生子,他会有自己的家庭,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渐行渐远。
“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道理他都懂,可就是这么一位匆匆过客让“生亦无趣死亦无惧”的楚弋放不下了。生命中的人今天来明天去,他以为自己面对聚散离合早已看淡看透了,铁石心肠的不会有任何情绪起伏。可没想到,此刻的他竟如此感伤。
卫央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心内踌躇脚底踯躅。楚弋孤高傲然的背影隐隐透出一丝萧瑟之悲,卫央心里掀起一股巨大的狂潮。疼惜不忍歉疚爱怜……种种思绪编织成一张紧致结实的罗网把他兜头罩住,让人感到压抑窒息,精神终于崩溃了,他冲上前去从背后紧紧的抱住楚弋。
楚弋僵直着身体,愣了一会子,暗自叹口气。他把卫央的手拿开,转过身,看见卫央已是泪流满面,不觉慌了神,急急忙忙抻着衣袖去帮他擦脸,声音温柔如水,“好端端的,你……你怎么哭了?”
“我也不知道,想着把你惹生气了,可能又一阵子不理我,就好生难过。”卫央带着哭腔哽咽着。“楚兄,我知道我不会说话净惹你发火,有什么怒气你打我骂我都行,别不理我,我……我一想到你……我就难过伤心。”说着说着眼泪又出来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放心,答应你就是,我决计不这样了,好吗?”楚弋皱着眉一边擦拭着卫央的眼泪一边柔声安慰。
“嗯,谢谢你。”卫央笑开了脸。
楚弋看着他脸上还带着泪珠,却笑得灿烂无比,仿佛含露的鲜花。他想采撷这朵美丽的花儿,发乎情,但不想止乎礼。